第54章 杭城

第五十四章 杭城

林晏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中時分,周身江水連天,阿史那卓正靠在他身邊呼呼大睡。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林晏大驚,趕緊推醒這人。

阿史那卓坐起來,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道:“杭城啊。”

“如何就去杭城了?”

“不是你說的嗎?”阿史那卓站起來倒水,“昨晚你就抱着那個彈琵琶的姑娘不停嚷嚷,說要去杭城找你那姓葉的小兄弟……”

林晏頭疼欲裂,抱着腦袋氣道:“醉話能作數嗎?”

“我要是不答應啊,你就直接跳秦淮裏說要游過去了!”

林晏接過他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說不出話來,瞪着茫茫的江水愣神。

“傍晚時分就該到了,別急。”阿史那卓拍拍他肩膀。

林晏呻**吟一聲,捂着臉又倒了回去。

杭城葉家是頂頂好找的,城東最氣派的宅子。

不料二人被攔在門外,葉繼謙随商隊遠行不在府中,而葉三少不見客。林晏愣了,不知道這葉繼善又抽得什麽瘋,明明二哥不在家,居然不是撒歡了往外跑而是躲在房裏還拒不見人。

阿史那卓不方便透露身份,在後頭戳了戳林晏,道:“你這朋友不太行啊?”

林晏給他煩得不行,不服的勁兒上來了,仔細想了想,記起當年葉繼善給他的信物來。東西小巧,他一直帶在身上,便将那只金算盤取出來交給管事,道:“你将這算盤給你家三少,便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

不多時,管事便恭敬引着一人出來了,卻不是葉繼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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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入夏,那人卻仍穿着厚錦的袍子,層疊的袖口裏伸出一段瘦削白皙的腕子,手裏頭正握着那只小小的金算盤。林晏沒見過他,卻很輕易猜出他的身份。葉府葉繼謙經商在外,葉繼善又是個不頂用的,這時候葉家主事并且年紀不過三十的,便只有葉家大哥無疑了。說起來葉家這三兄弟都不大相像,可以說是氣質迥異,老二和老三一個雷厲風行一個跳脫胡鬧,而這老大卻上去溫和好相與。

“林無晦林公子吧,我家下人不懂事,怠慢貴客了,”他雙手将金算盤遞還,“在下葉繼禮,字之修,是小善的大哥。”

仔細看起來,葉繼禮是三兄弟裏容貌最好的,他與葉繼善長得更像一些,五官卻更為舒展成熟,明淨柔和,氣度閑雅。只是過于單薄了些,臉上蒙着病氣,想來傳聞說葉家大哥身子不好不是假的。或許是林晏見過的老二老三都各有千秋,劍走偏鋒,碰上這個大哥像個正常人了,反倒覺得平凡。

葉繼禮帶着他們邊走邊道:“小善前些日子病了,怕是不能帶兩位游城,在下明日請一位地陪……”

“不必麻煩,我和……我這位朋友本就随便走走,順道來找予樂敘個舊罷了,我在邊境待了太久,竟不知他病了,正好瞧瞧他。”林晏聽葉繼禮這麽說,相信葉繼善是真的病了,門都不能出,那病得肯定不輕,不由真心實意地擔心起來。

葉繼禮将他們領至院外便禮貌告辭了。

阿史那卓摳了摳門上那處錾金雀雕,道:“不愧錢塘首富。”林晏心說好歹一個北蒙王爺如何一身匪氣,剛将阿史那卓拉開,門便開了,元寶迎出來:“哎喲林公子來啦,快請進!”

好些日子沒見,連元寶都蹿高了,嗓子變了音,聽上去怪好笑的。

林晏跟上他,連忙問:“你家少爺如何病了,生的什麽病,嚴不嚴重?”

元寶支吾着沒答,而走了幾步,林晏便遠遠瞧見院子裏,一人正躺在搖椅裏頭,臉上蓋着本書,看樣子正在睡覺。那人腳下,書畫古玩擺了一地。

“少爺,林公子來找您啦,別睡了!”元寶喊了一通。

葉繼善将臉上的書抓下來随手一扔,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朝着林晏飛奔過來,差點兒就撲到林晏身上了,“哎喲我的好弟弟,為兄可擔心你了,沒缺胳膊少腿就好……”

葉繼善着實瘦了好些,林晏這麽一抱都覺得骨頭硌人,他拉開葉繼善,細細瞧了一眼,皺眉道:“如何瘦成這樣了,我都認不出來。”

“病了呀不是。”葉繼善摸摸鼻子。

瞧他這一路奔來的利索勁,林晏并不信,問道:“那你說說什麽毛病?”

“長了個大瘤子呢,”葉繼善指指自己肚皮,一本正經道,“才好的。”

林晏敷衍地點點頭,懶得跟廢話。葉繼善轉頭看向阿史那卓,眯了眯眼睛,又看回林晏,氣道:“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有了新朋友,還是個番邦人,就對我愛答不理了是不是?”

阿史那卓都愣了,林晏趕緊捂葉繼善的嘴,悄聲道:“什麽番邦人,人家是北蒙的四王爺,算我求您了少說兩句。”

葉繼善挑眉:“你怎麽老愛跟王爺一起厮混?眼界挺高啊?”

林晏踢了他一腳。

聽聞阿史那卓本欲南下鑄刀,葉繼善道:“我家熟識有一師傅,姓柳,聽說最近在南屏山閉關,我托大哥寫封信去……”

“是鑄了長風的那位柳師傅?”阿史那卓打斷。

“啊,好像是吧,我不懂刀,回頭您問問我大哥……”葉繼善抓了抓頭。

“為何你大哥懂刀?”林晏很是稀奇,這葉繼禮怎麽看都該是懂琴棋書畫的那類世家公子吧?

“大哥什麽都懂,”葉繼善搖搖頭,“從前他身子好的時候啊,他說一我二哥不敢說二,啊,其實現在也差不多。”

阿史那卓也點頭:“你們葉家本王在北蒙是聽過的,本王還小那會,葉家商隊來我北蒙通商,領隊的便是葉繼禮。今兒一看,明明風大點兒就能刮跑了似的。”

葉繼善抛着一只白玉筆格,轉開話題:“你好不容易從西邊回來,不在王府呆着,跑我這兒來作甚?”

林晏低頭佯裝正在觀賞葉繼善那些藏品,答道:“這不是給四王子作地陪嘛。”

“你別拿我搪塞啊,不關本王的事,明明是……”

林晏趕緊打斷,又反問葉繼善:“倒是你呢,六月那會給你二哥抓回去,就真不敢再找方先生了?他這會可就在金陵。”

葉繼善手一顫,那筆格從指頭邊上滑落下去,阿史那卓手快給接了,一臉看戲地來回盯着他倆瞧。

“他……他現在如何?”

林晏道:“……我沒見着他。”

葉繼善瞪大眼睛:“你沒回王府?”

“他回了,只一夜就被趕出來了,”阿史那卓可逮着機會了,“這不,喝了一夜的酒,醉了才要來找你。”

“啧啧啧,”葉繼善哀哀切切地捂住額角,“果然柔情蜜意時想不起我,黯然情殇了才想起我來了。”

“你胡說什麽!”林晏正欲教訓他,卻有丫鬟慌慌張張從裏屋出來,懷裏抱着個襁褓,到了葉繼善身邊,道:“小少爺哭得不停,嬷嬷都哄了半天了,想是想您了,我們知道您在待客,可眼見這嗓子都發啞了……”

“好了好了,哭什麽呢小鬼?”葉繼善把襁褓接了過去,林晏探頭一看,裏頭是個胖乎乎的奶娃娃,正抽抽噎噎着,葉繼善熟練地颠了颠,伸出手指搔了搔娃娃的臉蛋,“你就想湊熱鬧是吧?”

林晏愣了半晌,問道:“這,這是誰的孩子?”

葉繼善随口接道:“我哥的。”

林晏繼續問:“哪個哥哥的?”

葉繼善噎了片刻,看來是哪個都不敢胡謅,林晏看他這樣子就明白了,誰家哥哥把孩子養弟弟屋裏啊?況且這孩子,生得簡直跟葉繼善一模一樣,大眼睛肉臉蛋,一副惹人**的模樣。

林晏搖頭嘆息:“我說你怎麽不追着方先生跑了,原來是背上了兒女債,孩子他娘呢?”

他問完又有些後悔,想這葉繼善風流的心性,想是孩子母親身世不太體面,葉家如此高門大戶,自然不會同意那女子進門。葉繼善這些日子閉門不出,肯定是被葉繼謙好好教訓了,出這麽大一樁子事,他是該閉門思過。

葉繼善摸摸胖娃娃的腦袋,傷感道:“是個沒娘的孩子。”

林晏扯了扯他,想要開口,又礙于阿史那卓在場。阿史那卓看了半天,卻是十分感興趣,伸手道:“你這兒子長得有趣,給我抱抱呗?”

葉繼善大大方方把孩子遞給了他,道:“您可別給我摔了。”

趁着阿史那卓在那玩孩子,林晏将葉繼善拉到一邊,悄聲問:“所以,你對方先生是到此為止了?”

葉繼善理着袖子,他瘦得面上線條都淩厲起來,低頭那麽悶不做聲的時候,倒越發像葉繼謙了,“我這回可是大大惹惱了他,他估計這輩子都不想見我。”

林晏一驚,問:“他知道這孩子的事?”

葉繼善點點頭,又長嘆了口氣,搭住林晏肩膀:“你又是怎麽了,你家王爺遷到了蘇南,你跟他置氣呢?”

林晏搖搖頭,又點點頭,也是長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我跟他,總有那麽一點說不到一處去。”

“你懂嗎,我如今想,他或許只是寵我……而并非愛我。”

葉繼善怔了片刻,淡淡苦笑,感慨道:“也是,愛你的一定會寵你,寵你的可不一定愛你,那躲你的,豈不是更慘……”

“我倆真是難兄難弟啊。”葉繼善在林晏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林晏說不出話來,轉頭問葉繼善:“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你問他呗,當面問清楚,像我,問清楚了就沒有癡心妄想,沒有患得患失。”

林晏皺起眉毛,輕聲道:“予樂,你好像變了許多。”

葉繼善笑起來:“那可不,我都是當爹的人了。”

葉繼善偏頭又細細看了一眼林晏:“我也覺得你變了許多,像個将軍了,威風凜凜那種。”

林晏一時有些羞赧,就聽那頭阿史那卓大呼小叫:“你們過來看,這小東西流鼻涕了哈哈哈!”

葉繼善連忙蹦過去:“來讓我看看!”

林晏揉了揉額角,只得跟上去。

“哈哈哈你是條小鼻涕蟲!”葉繼善低頭拿帕子給兒子擦了鼻涕,戳他的胖臉蛋,直把他逗得咧嘴咯咯笑起來。

“笑了笑了,像個沒牙的小老頭!”阿史那卓哈哈大笑。

林晏看着那又胖又軟的小東西,感覺的确好玩,忍不住伸手也去戳了戳,被那娃娃一把抓住了手指。那小東西黑溜溜的眼睛使勁盯着林晏瞧,咧開嘴笑得更歡了,還蹬腿。阿史那卓差點兒抱不住他,樂道:“林晏,他喜歡你啊。”

“不愧是我兒子,認人有一手,”葉繼善洋洋得意,看林晏在那笑得也歡,道,“好玩吧?要不你也生一個呗。”

林晏笑容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史那卓滿不在乎:“要孩子還不簡單,大把的女人随便找,不過心愛的人可以只有一個,兩碼事。”

葉繼善跟林晏同時鄙夷地看向他,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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