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竟為殺父仇人,親手送終
第69章 我竟為殺父仇人,親手送終
楚辭一行人一直走的是少有人煙的山路,生怕走了官路會被宮裏的人遇到。好在他們四個都是從小就闖蕩江湖馳騁沙場的人,這些對這四個人來說倒也不算太難,只是風餐露宿有些辛苦罷了。
一路快馬加鞭,眼看還有幾日就能到曲水城了。
今晚他們還是在荒野樹林裏歇腳。
北言撒着雄黃,小安烤着打來的野味,小知生火煮飯,十分默契。
楚辭則坐在一堆篝火旁,看着攥在手裏不知讀了幾遍了的信。
平西公主長安,
桐溪城一別,維卿感激五內,未能見公主痊愈實則慚愧。遙聞公主已無大礙,甚更勝從前,臣心安已。
曲水任職之時偶然抓到流民孫交,望公主速來以解多年心結。
信中不便多說,只一事不得不提。
切記,勿要太子知曉。
顧維卿親筆
小知看着篝火下楚辭忽明忽暗的側臉,慢慢走了過去。
“公主,別看了。”小知輕輕拽了拽已經皺了的信角,輕聲勸着。
楚辭乖乖聽話,任由小知把信收在自己的懷裏。
楚辭低着頭沉默不語,自從那日逃出都城,小知把信給她看了之後,楚辭就一直郁郁寡歡,心裏最大的疑影似乎在顧維卿信中最後一句得到了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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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期盼的答案,和她最怕聽到的答案。
“無論結果如何,公主都有我們!”小安也跑過來安慰,滿臉擔憂的看着楚辭。
“公主放心,若此事真的與太子有關,北言定助公主攻回都城,為公主報仇!”
楚辭看着眼前的三個人,心裏那塊石頭雖然還是沒有落地,但也踏實了不少,好像無論她沖得多遠飛到多高,他們三個就是定心丸。
“跟着我,讓你們擔驚受怕了。”
楚辭慘慘一笑,堂堂烨家,如今卻要在這深山老林裏躲着人過活。
“公主胡說,跟着你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好東西呢!”小安裝出一副豬頭豬腦的樣子逗着楚辭開心。
楚辭看着賣力的小安終于有了些笑模樣,小知也跟着欣慰地笑起來。
“公主別怕,我們四個在一起呢!”小知用力握住楚辭的手,蹲在楚辭身側滿臉的堅定笑容。
是啊,人生有此三人,實則一大幸事。
今夜楚辭守夜,看着熟睡的三人,心裏升起些許安慰。這時,楚辭眼神落到了腰間那有裂痕的蓮花烏青玉,不言不語的她輕輕捂住胸口。
若是你在,當如何解困啊......
一路風塵仆仆,終于在一個沒有月色的漆黑夜晚,四人趕到了曲水城。
顧維卿在城樓上焦急的等着楚辭一行人,剛剛看到點影子,便趕快叫人把城門放下親自去接。
“臣顧維卿,拜見公主!”
楚辭從馬上一躍而下,伸手扶起還沒有完全跪好的顧維卿,“顧大人請起。”
看着楚辭欲說還休,焦急窘迫的樣子,顧維卿一點既透,廢話不多說便來引路。
在路上,顧維卿簡單跟楚辭解釋了一下是如何抓到孫交的。
說來也是緣分,那日運河堤壩突然損壞,顧維卿去城外查看,在樹林裏發現了又餓又病的快死了的孫交。
顧維卿當即便把他藏在了自己的府裏,雖說他不知公主具體為了何事,如此看重這個孫交,但心裏還是知道此人一定很關鍵。
廢了好大的功夫,孫交終于在顧維卿的照顧下有了些人模樣,也開口說了話。
“臣問了問關于您的事,孫交為了活命跟臣和盤托出,”顧維卿一路快走,邊走邊大口喘着氣。
“公主殿下!”
突然顧維卿叫住楚辭,他停下腳步整理了衣服,莊重地行了跪拜大禮,夜色太暗,楚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楚辭只能看着行着大禮的顧維卿,整個人好像緊繃的琴弦,心感覺都快跳出來了。
顧維卿磕完三個頭,字字铿锵有力,“烨家忠勇,猶如烈陽坦蕩赤誠!只是孫交接下來要說的,是這世上最肮髒最陰霾的勾當,公主一定要撐住啊!”
楚辭終于冷靜下來看着顧維卿,剛剛那些緊張慌亂倒是因為他的叩拜大禮褪去了不少。
“煩請顧大人帶路。”
顧維卿帶着楚辭來到了一個緊鎖的院落,院子十分簡陋,但是幹淨得很,一看就是打掃過的。
今日無月色,只有那土屋小窗裏泛着的一支暗淡的燭光,随着楚辭的心跳忽明忽暗。
楚辭推開門,北言搶先鑽進了屋裏,擋在楚辭面前。
一聲輕笑,孫交陰柔的聲線伴着昏暗的燭火從角落裏響起。
“公主長安。”
北言全身戒備,刀已出半鞘。
楚辭一手搭在北言肩膀輕輕撥開了他,楚辭雙手背後,下颚微微上揚,面若冰霜地站在了房間的正中央。
身形挺拔的楚辭好像才是這屋子裏唯一發亮的物體。
“若想活命,從實招來。”楚辭沒有半句廢話,看着比上次見到還要骨瘦如柴的孫交毫無感情的說道。
“我要一艘去往綏丹的船,順着運河逃走。”
“你沒有可以跟我談判的條件。你現在開口,我允你一條狗命。”
孫交從本來燭火照不到的陰暗角落緩緩爬到楚辭跟前,終于露出了眼窩深陷,頭發稀松的落魄樣子,在這泛黃的光線下仿佛餓死鬼覓食一般。
孫交有氣無力的低着頭,也不反駁,楚辭說得對,他确實沒有什麽可交換的。
四年前,孫交還是當時的大皇子姜崈宮裏的掌事太監。
他每天負責照顧大皇子起居,不能有失,大皇子身體不好,稍有不慎就會生病。
有一次孫交去宮中佛殿為大皇子拿祈福經文的時候,聽到了一席話。皇帝問及宮中喇嘛,關于二皇子姜湛的命格,起初他也沒往心裏去,拿了祈福經文便回了。
可自那天起,皇帝頻繁出入二皇子生母周貴妃的寝殿,賞賜有加,極其照顧,本來只是平常寵愛的周貴妃竟一時寵冠六宮,盛寵更勝鼎盛時期。
姜崈見狀覺得蹊跷,便讓孫交買通了大內總管的幹兒子打聽情況。
果不其然,皇帝屬意姜湛為太子人選,皇帝膝下本有五子,其中三子年幼夭折,只剩下這兩位皇子。
可奈何本該立嫡立長的姜崈體弱多病,雖有學問城府但恐怕命不久矣。而姜湛不同,雖說姜崈在政事上更勝一籌,但姜湛也是學富五車,還有一副好身骨,加上武将們對二皇子青睐有加。
相比之下,确實姜湛才是更明智的選擇。
這勝負已然分明,可姜崈卻不這麽認為。
因為他知道,他的這個父皇此生最大的心病症結所在。
烨家。
南雲國尚武,有學問的武将更是位超丞相。偏偏烨家世代皆是如此,甚至個個青出于藍。
鎮國大将軍烨府當時可謂是賞無可賞的天家富貴,有些文官進谏甚至都要問過烨家的意思來揣測上意。
而反觀朝廷,當時的兵戎皆為烨家搖旗吶喊,姜家實力僅僅存于小小宮殿之上的幾個言官口中,這才是最恐怖的。所以烨家忠與不忠,反與不反根本不重要,而是他們如果想反,恐怕南雲幾個時辰內便能姓烨。
“那一晚,大皇子帶着奴才走到行政殿,敲開了皇帝的門。他們說了什麽奴才不知道,但那天之後,大皇子便找到了一個人。再過不久,公主回城報喪之時,大皇子便成了太子殿下。”
“姜崈找了誰?”
“林逸恒。”
屋裏楚辭四人聽到這裏,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只有顧維卿在一旁憤然怒視着孫交。
“林逸恒被請到姜崈宮裏,不到半天的功夫便走了。三個月後,公主雙親就被毒死在北荒戰場。之後便是大皇子被封太子,烨家公主進宮撫養。”
楚辭脖頸上的青筋明顯,拳頭緊握,指關節在幽暗的燭光下顫抖着泛着白,她大跨一步走近孫交,用了十足十的力氣一腳把他踢飛到牆壁上。
孫交整個人飛到牆上,身體被牆面彈開又重重跌落,躺在地上的他好似沒什麽生氣的一坨枯草。
伴着孫交虛弱的咳嗽,楚辭牙縫裏擠出聲音,“你再胡說一句,我千刀萬剮了你。”
“林逸恒死的時候,心口可有一顆紅豆大小的血點,血點四周散去九塊黑斑好似梅花?那是噬心蠱蟲,大皇子少時從烨家擄來的綏丹國人質身上搜到的,一直養着以待來日。”
這一番話好像晴天霹靂,楚辭瞳孔都跟着一起顫抖,她當年為林逸恒整理遺容下葬之前,确實看到了胸口的那黑色紅蕊梅花。
孫交看着楚辭的反應似乎十分滿意,他好像嗜血的猛獸,要擊潰一身熱血的楚辭一般變态地笑着。
“那噬心蠱通過特定聲音完成指令,可鑽人五髒六腑,只需操控之人的一滴血,再給蠱蟲聽的第一個聲音,那便是指令了。林逸恒沒用,蠱蟲認主之時他太過緊張,蠱蟲還沒喝他的血之前就被咬了一口,所以才被毒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中毒嗎?”北言問道。
“大皇子沒跟他說,他怎麽會知道?”孫交的語氣竟生出些驕傲,“姜崈這個人絕頂聰明,他就是躲在暗處的一條毒蛇,早就看清了你們所有人的弱點,在最有利的時刻露出毒牙一口致命!可惜,這樣的天才卻輸在你這裏。”
孫交看向怔在那裏的楚辭,突然大笑,“我若是他,當時就應該把你也殺了。”
楚辭還是不做聲的看着孫交,整個人都木木的,腦子裏翻江倒海。
“大皇子這一輩子最大的弱點,致命弱點!便是對你的情意!他當年只想讓林逸恒殺了你父親而已,誰知林逸恒鬼迷心竅,欲挾烨家幼子,奪烨家權勢殺你雙親,從而永除後患。大皇子暴怒,差點毒死林修弘以此洩憤!林修弘毒發卧床不起,救了三天才撿回一條命,對外只說驟然失子之痛無法承受。如若不然,你以為當時北荒大亂,姜湛如何能撿到兵權啊!”
“那你是怎麽跑出來的?”小安在一旁問道。
“烨楚辭剛剛受封長公主的時候,我就開始計劃假死了,我買通了倒馬桶的內官把我送出宮去逃亡,一直住在山野之間。覺得時過境遷,便想着去小城生活,沒想到被你們逮住。”
小知聽完所有的事情,扶着牆緩緩的癱坐在地,抱緊了自己不停的搖頭。
她不敢相信,護送她們八百裏奔喪的林家哥哥竟是殺了公主雙親的罪魁禍首!
林逸恒送楚辭回城的時候病死在半路,還是楚辭和小知兩個人親手把他葬了的。
小知想到這,她猛然擡起頭望向站在房屋中間的楚辭的背影。
楚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都看不到身體的呼吸起伏,她就好像幽靈一般透明輕盈。
孫交看着楚辭微微張大的瞳孔和毫無血色的臉再一次肆虐狂笑。
沒有什麽比眼看着忠貞君子信念崩塌更讓人陶醉的了。
孫交的笑聲好像一支無形的黑暗鈎子,瘋狂的紮向千瘡百孔的楚辭,妄想着她和他這種人一樣,也能噴湧出惡臭的黑色鮮血。
北言上前一拳打暈了孫交。
“公主,萬望珍重啊......”顧維卿在一旁開了口。
“......多謝顧大人,此等大恩,楚辭無以為報。”楚辭的聲音明顯的顫抖,讓人聽着心碎。
失了魂的楚辭走出房間,融進這漆黑的夜色之中。
小知快步跟上,一把摟住了楚辭的胳膊,生怕楚辭出了什麽事。
楚辭慢慢轉頭,眼裏都是驚恐和淚水。
“小知,我竟為殺父仇人,親手送終!”
說罷,楚辭直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