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公主此程,萬望珍重

第80章 公主此程,萬望珍重

曲水誓師,生生拉開了南雲國的第二篇章,如今南北之戰,轉眼已經一年了。

楚辭快步走向大營營帳,連看都沒看行禮的侍衛,一把高高掀起了賬簾。

姜湛和一群将軍正圍着沙盤布陣讨論,聽着這急切而又憤怒的腳步聲,齊齊望向肩膀起伏巨大的楚辭。

将士們心領神會,紛紛退下。

姜湛早就不是那個冷面不語,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的肅安侯。如今的他王冠冕于發上,帝王氣勢撲面而來。

楚辭目光根本沒看姜湛,反倒是這位北霖王,頂着一副早就料到了的樣子,不怒不惱地走向這位生氣的妹妹。

“一切皆為大局計,平西侯莫要意氣用事。”

“為什麽不與我商量就跟綏丹簽了這契書?!”

今早契書遞到衆人面前的時候,姜湛本以為楚辭會立即發作,沒想到比他想的結果好了太多。

“我欲南雲稱帝,如今最大的阻礙除了姜崈,便是伺機而動的綏丹了。簽了這進貢契約,也是為了保我南雲北境不受紛擾。”

姜湛不做過多解釋,他知道無論廢多少口舌,楚辭都斷不會同意,便只能先斬後奏,慢慢安撫了。

“綏丹雖蠢蠢欲動,但綏丹趙家因為趙老将軍身體早就已經力不從心,而那綏丹國唯一拿得出手的唯有這一騎罷了!北境本就無虞!顧維卿守着那運河兢兢業業,這開戰的一年裏可有給你添半分麻煩!”

楚辭言辭激動,她實在是控制不住內心怒氣,強忍着直到只有她與姜湛二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才發洩了出來。

怪就怪這個顧維卿太會賺錢,這一年雖然打仗開銷巨大,但顧維卿自創了一個自給自足的循環體系,百姓生活甚至更勝從前。

顧維卿取消了北境金錢交易,按土地和勞動力公平分配衣食住行的必需品,醫療,私塾一律免費。每個郡縣都設有兵戎教百姓防身之術,有些根骨的便可選了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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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金錢全部軍用,為期兩年。

北境每一筆開支按月公布,百姓可随時進入府衙監督查看,還有賬房會親自教習字的百姓如何讀賬本,以求每項支出收益公開透明。

多餘下的錢財兩年之後,論功行賞。

另外,北霖軍每打一次大勝仗,便承諾減免北荒賦稅三月,一切都詳細記錄在顧維卿的‘百姓清君側實錄’上。

有飯吃,有錢賺,有屋住,還能不用銀錢就能讀書看病,看着那錄上一月多過一月的銀錢,北境百姓個個幹勁十足,都為了能在這濃墨重彩的史冊上留下一筆。

而如今呢,姜湛連個招呼都沒打,就擅自通信綏丹。

承諾牛馬,布匹,珍玩按年進貢綏丹,以求北境不被騷擾。

當然,錢財自也少不了的。

烨家四代,代代的脊梁骨都直到了天上,如今倒要給手下敗将低頭,烨楚辭自然是不肯的。

“契約已成,覆水難收。平西侯還需向前看。”

“向前看?好一個向前看!北霖王可真是顧全大局,姜家果然個個好手段!”楚辭氣得已經顧不得什麽分寸,心裏的憋悶化作刻薄話語說道。

“楚辭慎言,”姜湛面色鐵青咬着後槽牙,他平息了心裏呼之欲出的怒氣,接着說,“此事算哥哥欠你,如今前線吃緊,我需要烨蒼軍。”

這一年,姜湛與姜崈二人大戰僵持不下,如今在距離都城四百裏的寧上州交戰。

“若奪寧上,都城便如探囊取物。”

姜湛眼裏透出深深渴望,那微微顫抖的額前碎發也擋不住他這大計将成的激動。

姜湛坐回到王座上,看着站在眼前的楚辭,“我真的需要你。”

太子姜崈那邊如今手裏握着都城裏的烨家殘部和林家大軍,在寧上死守嚴防,如今耗得北霖軍倒生出了些敗相。

而能解此圍的,便是姜湛一直藏在北荒,不讓其去前線的烨楚辭了。

烨蒼殘部自不必多說,楚辭在林家軍足足兩年之久,是林修弘的左膀右臂,林家軍對楚辭的情意也是極其深厚。

若是楚辭當前鋒,恐怕不止能亂了姜崈大軍軍心,再加上姜湛這林修弘愛徒的身份,說不定還能策反部分将士。

那這寧上一戰,便是他姜湛登上南雲龍椅的敲門磚。

姜湛把現在的敗相跟楚辭一說,楚辭倒是冷靜了些。

這一年裏,她曾經一次又一次上書,求着姜湛讓她去前線打仗,這位哥哥就是不同意,說是怕她與姜崈交戰會失了分寸。

北言這一年帶着一半的烨蒼軍跟着北霖軍東奔西走,讀着從南邊寄來的北言的信,看樣子,也是做一些游擊或者後方部隊的活計,不得重用。

而自己呢,只能聽從調令,一直和顧維卿鎮守北境。

本來覺得自己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可現在看着眼前這契約,心頭只覺得糟踐了自己這一年的辛勞。

如今姜湛肯讓她去前線,楚辭心裏是一萬個願意的,只是這個願意背後,總是透着些不如意。

“平西侯聽旨!”

“臣烨楚辭接旨。”

“命平西侯速點将士三萬,支援寧上,賜副統領,與周起共破敵軍!”

“領命。”楚辭行了軍禮,面無表情地盯着地面。

姜湛這時從臺上走了下來,“怎麽,還生我氣呢?是不是更氣我只給你副統領的位子,鬧了半天還要聽周起的?”

“北霖王旨意,末将不敢不從。”

“寧上一戰,你做我的副統領。”

楚辭聽罷一愣,有些疑惑的看向姜湛。

“我跟你一起去。”姜湛拍了拍楚辭的肩膀。

“不可!”

楚辭直接拒絕,這大軍萬萬沒到要大王傾巢而出的架勢啊。

“我等不及了,寧上一戰,只要贏了便可長驅直入。我知你怕萬一,可我有你這個副統領,便不會有萬一。”

“那也不行——”楚辭還在攔着。

“我意已決,妹妹不用在勸了,我斷不會讓你孤身涉險的,”看着楚辭還要張開的嘴,姜湛擺了擺手,“下去準備吧,三日後起程。”

吃了一鼻子灰的楚辭有些喪氣的走出營帳,一擡頭看見了火冒三丈,氣得脖子都粗了一圈的顧維卿。

看他這架勢,比楚辭剛來的時候還要吓人。

顧維卿見到楚辭,急急走上前去,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讓楚辭沮喪的心情更加陰霾了。

深呼吸了一口涼氣的楚辭看着好像吃了啞藥的顧維卿,咬了咬牙,“你想去罵他是嗎?”

顧維卿一開始還有些遲疑,随即便小雞捉米一般瘋狂點頭。

“走,我陪你,我站在你身後,我看他敢說什麽!”

“嗯!”

夜晚寒風潇潇,楚辭麒麟甲外披着毛茸茸的狐皮大氅坐在小安升起的高高的篝火邊,小知拿着黑熊皮蓋在楚辭身上便去煮肉湯了。

生了一天悶氣的楚辭沒什麽表情,只是手裏不停地摸着一截三段的白玉簪子。

看着在篝火下,簪頭上忽明忽暗的‘玄夕’兩個字,楚辭眼底生出了藏了許久的疲憊。

“要是你在,我定不會受這樣的委屈。”

楚辭在一旁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連篝火的噼啪響動都蓋住了她的聲響。

“顧大人來了。”小知跑到楚辭面前通報。

楚辭擡頭,看向拿着兩大壇子酒的顧維卿,立馬招呼着小安去幫把手。

顧維卿一邊甩着酸了的胳膊,一邊走向楚辭。

“維卿來了,我們進屋說吧。”楚辭微微一笑。

“诶!公主瞧不起維卿?覺得臣文弱書生受不了凍?”顧維卿擺擺手,慘笑一下打趣道。

小知心領神會,拿了一個椅子,挨着篝火放到了楚辭對面,随即從帳裏又拿了張虎皮給顧維卿蓋上。

“臣今日來,是為了謝謝公主回護之恩。臣這才免了一通責罰。”

顧維卿接過小安遞過來的碗随意往地上一放,雙手一下打開那酒,瞬間酒香四溢。

高高滿上一碗之後,顧維卿一飲而盡。

楚辭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表情平靜地看着顧維卿一口氣連喝了三大碗後才緩緩開口,“好酒都被你糟蹋了,也不說先給我嘗嘗。”

楚辭知道顧維卿心中憋悶不比她自己少,這一年,‘百姓清君側實錄’一舉成功,可謂史無前例。

顧維卿這個名字,無論姜家兄弟最後誰贏,都會永遠重重刻在史書之上,被世人封為傳奇。

這可是就算後人想要效仿,也未必可成的神來之筆。

他一文官做到如此,這便是全了他的初心,圓了他的仕途抱負。

這一切,除了歸功于他自己和救他于水火的楚辭,最大的功臣之中還有一人,便是給他權柄任他成長的姜湛。

而如今,要求他在‘百姓清君側實錄’上虛報一筆的。

也是姜湛。

今日若不是楚辭站在他身後,情緒完全失控的他那一番辱罵主公的言論,恐怕是要斷送他全家性命的。

“放心吧,今日就算我不在,兄長也舍不得罰你這棵一搖就下金錠子的樹。”

滿口酒氣的顧維卿被楚辭逗笑了,這是他第一次與楚辭平坐一處,也是他第一次平視着這位認識了多年的平西公主。

以前只覺得着公主生得漂亮,讓人一眼就忘不掉。這好坯子竟風吹日曬還是如此,當真是女娲娘娘偏心。

可如今看着篝火下的楚辭,顧維卿只覺得這姑娘生的可憐,明明五官精致舒展,卻總是在眉眼間透着點清苦。

比起他這個已經被世人神化,愛妻在側,兒女雙全,腰纏萬貫的小言官比起來,這位公主的命真的太差了。

若是可以,他倒希望分點他這一生的好運氣給眼前這位小公主。

尤其是在遇貴人這一項上,楚辭好像人生就沒有這個東西。

現在連相依為命的姜湛兄長,也成了主仆,今天還給她填了這麽大一堵。

楚辭看着盯着自己有些失神的顧維卿,呵呵笑出了聲。

“還記得維卿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可沒有現在有錢。可那時你穿的可吓人啊,連外袍都要三層。現在倒好,把那穿衣服的力氣都用到拿酒上了。”

楚辭這一番打趣讓顧維卿回了神,有些失态的他趕緊道歉,“臣失态,臣不是要唐突公主,臣......”

“維卿不必多說,我知你在想什麽。”

顧維卿在坐下前便瞄到了楚辭手裏的白玉簪子,自那之後臉上便都是唏噓,這一切都被楚辭盡收眼底。

“來,不聊那些不高興的,今日小知煮了肉湯,小安的烤兔子你沒吃過吧,配酒那可是一絕!我們四個,不醉不歸!”

“好!”顧維卿痛快答應。

酒至半酣,姜湛那邊派了人來。

“平西公主,王上這幾日趕出了兩朵玉葉子,讓臣送來。”

“知道了,多謝。”楚辭輕輕點頭以示謝意。

本來還在聊着西召城的顧維卿原來有多油膩的四人滿臉喜悅,如今倒是一下被這葉子拉回了現實。

顧維卿又喝了一大碗,起身說道,“夜已深了,臣不打擾公主休息了。”

“三日之後我便要出征寧下,若一切順利,再見維卿,應是在都城了。到時,楚辭定會開啓家中珍藏,賀一賀,顧丞相大喜。”

“公主此程,萬望珍重。”

送走了顧維卿,有些酒意上頭的楚辭也回到了賬內,手裏拿着別人送過來的玉葉子。

看着玉葉稀松的玉樹,楚辭把玉葉子放到了錦盒裏,剛想關上蓋子,卻發現已經合不上了。

楚辭呆呆看着這滿滿一盒玉葉子,輕笑了一聲低下了頭。

從什麽時候開始,那玉葉子不再是重逢之物,而是姜湛道歉的信物了。

如今,還要用別人送過來。

楚辭無奈地撇了撇嘴,換了衣服,便躺在床上準備睡了。

手裏緊緊攥着的,是那破碎的三截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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