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薄荷松糕
第12章 薄荷松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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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菀柔熟練地将頭發盤好,塞進了防塵帽,又從櫃子裏取出嶄新的一次性連體防塵服和鞋套,麻利地穿上。按照計時器的顯示,她在自動感應水龍頭下認認真真地洗手三分鐘,順着不鏽鋼風淋通道走進了無塵車間。
自從大學畢業去國外讀研以來,江菀柔一直忙于學業和工作,已經很久沒有進過自家工廠了。今天,她特意起了一個大早,趁着假期廠裏人少,先來看看情況。
江南稻糕團制作工藝獲評非物質文化遺産的那年,江菀柔還在上小學。不過,之後不到兩年,外公因身體狀況不佳而徹底退居幕後,幾間店面鋪子的管理大權全部移交給了女兒和女婿。
借着江家的蘇式糕團制作工藝獲評非物質文化遺産的熱度,加上當地有關部門的支持,江南稻成功吸引了一部分投資。爸爸花了近一年的時候東奔西跑,終于在近郊的工業園起成功覓得十多畝閑置的工業用地,開辟了近兩千平米的廠區,引入全自動流水生産線。
糕團制作過程中技術含量比較低的步驟比如攪拌、注餡、壓制、蒸制、包裝、封塑等都可以通過機器完成,工人經過一定期間的培訓和指導,就可以進入生産線的運轉。
不過,最為關鍵的配方和工藝還是得靠人工,比如豆沙炒制的程度和糖水熬制的稠度,都需要老手一一确認。
從前,這些活兒都是有外公和爸爸一手包攬,後來漸漸轉手交給了訓練有素的工人,大多都是跟了江師傅幾十年的老員工。
在新廠剛剛投産的幾年裏,江南稻的銷量一下子翻了好幾番,原料都是按照千噸級進行采購與使用,産品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在各大酒樓的飯桌和大型商超的貨架上。
眼見着生意日益興隆,外公似乎也沒有堅持純手工的話語權了,但他還是留下了絕對不讓步的堅持,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留住總店裏坐鎮的糕團師傅。前店後廠乃是江南稻百年來的存在模式,為的就是第一時間回應顧客的需求。
正值五一假期,大部分員工都放假回家了,生産線上只留了少數幾個值班人員負責機器檢修。幾年過去了,還是和當初一樣的設備和生産線,一切似乎都沒什麽變化。江菀柔一邊檢查各項機器參數,一邊認真做着筆記,好像又回到了曾經在艾吉食品工作的時候下車間檢查的日子。
以前埋頭在艾吉的實驗室裏,整日裏對付甲方客戶的刁鑽口味,一會兒要什麽海鮮味的奶酪,一會兒要什麽吃了不發胖的糖,提出十個設想方案有九個半都會以各種理由被駁回,恨不得分分鐘熬到頭禿。
而眼前的流水線工作則簡單得多,機器本身的技術含量不高,整條生産線也不複雜。即使少了工作人員陪同講解,江菀柔也能大致了解八成以上,一瞬間似乎感受到了古代官員從中央被貶谪到地方的巨大心理落差。
但轉念一想,第一天打卡,這才哪兒到哪兒呢?作為工廠女工,她江菀柔還是一個連機器操作也不熟練的純新人。
快走到下一個車間時,她隔着門就聽到了裏面機器轟鳴的聲音。這大過節的,哪兒來的這麽大動靜?
刷過門禁卡後,門開了,是一間小型工作間,桌臺前幾個工人或站或坐,緊張而有序地忙碌着各自的分工。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江菀柔也認不得誰是誰。
離門口最近的一個工人擡頭看了看牆上的鐘,正是換班時間,見有人進來,以為是來換班的當值工人,大聲問了一句,“怎麽就你一個人,還有一個呢?你先來替我吧,我要下班了。”
“我不是。”江菀柔連忙擺了擺手,“我只是來車間裏看看的。”
“新來的?沒人帶?”對方招了招手,“你先過來,讓桂梅教教你,你在旁邊看着。”
大姐将靠近的江菀柔拉到身邊,和旁邊稱作桂梅的女工打了一聲招呼,轉身出去了。
江菀柔見解釋無效,放棄了白費口舌,乖乖地站到桂梅身邊學習觀摩,“今天還有訂單?”
“是啊,趕上放假,工廠是不上班,外面的酒店可忙咯。這是今天有酒店辦宴席,特意預定的。”桂梅一邊解釋一邊将磨粉機處理過的兩種粉末進行混合,“你看看,這邊是糯米,這邊是粳米。”
江菀柔聽罷立即明白過來,是在做松糕。
海州人訂婚或者結婚的時候,常常用松糕做伴手禮,或直接上酒席上現點。
松糕不同于一般糯唧唧的純糯米糕,不用和面揉團,直接鋪粉,口感松軟,吃到嘴裏全是現磨粉的清甜口感。
桂梅正在将經磨粉機處理過的糯米和粳米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根據比例不同,混出來的口感也有差別,糯米越多越粘牙,粳米越多越松散,江南稻一般選用3:7的比例。
米粉混勻之後篩入專門制作松糕的格栅,輕輕鋪上一層。這些格栅還是爸爸根據江南稻松糕的形狀專門請木匠設計的,為的就是讓餡料分布均勻且蒸熟後保持最佳形狀和厚度。透過外皮,隐約可現,但絕對不會洩漏或破開。
現在是五月初,馬上立夏,海州人最愛的就是清涼爽口的薄荷方糕。
“這一籠正好是多下來的,你試試看吧。”桂梅将手裏盛着薄荷汁的容器交給了江菀柔,“把薄荷汁澆到粉上。”
這道流程看似容易,但不小心一個手抖就會将薄荷汁澆到外頭、漫出格栅,要麽就是太淺,到時候嘗不出恰到好處的濃郁。
江菀柔站在臺前,一手托住袖子,另一手澆汁,舞出了一股藝術家揮墨自如的氣勢。再細看格栅,卻是高高低低。
“還能搶救嗎?”她不好意思地問。
“新人都是這麽來的,不要緊,”桂梅從江菀柔手裏接過薄荷汁,用小勺進一步調節。肉眼觀測的水平也是在江南稻工作了十幾年練出來的本領
第三層再鋪一層米粉,形成夾心餅幹似的三層結構,兩頭潔白、中間嫩綠,不需要添加酵母或任何膨松劑,吃的就是最自然的米香和最爽口的薄荷白糖。
最上面再印上紅彤彤的喜字,和江菀柔前段時間用到的喜餅一樣,十分喜慶。
松糕并非時令特産,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平時大多是做成豆沙餡兒或芝麻白糖餡兒,根據餡心不同,面上或點綴果仁和紅綠絲,或撒上桂花。
薄荷松糕的出品和薄荷的生長季節同步,五月初夏開始,九月入秋結束。随着氣溫的上升,人心浮躁,午後犯困時,來一塊糖薄荷再配一杯薄荷茶,提神醒腦的效果并不比咖啡差。
遇上大型婚宴,大酒店的面點師傅通常來不及現做大批薄荷松糕。有的會選擇提前做好成品或半成品,上桌之前加熱一下,外皮難免發幹發硬。
講究的酒店為了保持松糕現蒸的最佳口感,基本都會選擇提前從外面的糕團店定制。海州的大型宴席裏用到的松糕大半都來自于江南稻。熱騰騰的一出鍋,馬上就進行轉移,等到上桌時,軟硬适中又不燙嘴,最為美味。
“這批貨幾點出倉?”隔着口罩,江菀柔隐約聞到了熱氣騰騰的大型蒸屜裏不斷溢散出來的甘甜米粉和清爽薄荷那份獨屬于夏天的芬芳。
“十二點。這鍋熟了之後,我們檢查一下,時間就差不多了。”負責質檢的工人回答道。
工作間直送酒店飯桌的糕團不用上流水線進行包裝,而是直接拉到酒店進行裝盤,因此人工檢查需要格外仔細。
“待會兒我們這邊得有人跟過去吧?”江菀柔打算司機一起去現場看看驗貨的情況,“你們弄完這批,該休息就休息,我跟過去吧。”
工人們看着新來的女工一副指揮者的模樣,不知內中情況,面面相觑地愣在原地。
“不好意思,”江菀柔猛然想起剛剛稀裏糊塗被拉過來,還沒和大家打過招呼,“我是新來的經理,叫江菀柔,正式上班是五一之後,今天先來看一看現場。”
“江菀柔?”老員工桂梅隔着手套拍了拍手,“哎呀,不是江師傅家的外孫女嘛!我聽說你在上海工作,怎麽跑這兒來了?”
“我已經從上海搬回來了。外公沒了,以後由我和爸媽一起接手江南稻。”
“哎呀,”桂梅隔着手套牽住了江菀柔的手。雖說看不到纖細的手指,但她腦海裏回想起了多年前陪着江師傅一起來廠裏的那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嬌滴滴的閨女,這麽嫩的手,往又熱又吵的車間裏走做什麽呢?”
“手殘,就是來學習的。”江菀柔張了張手。
趁着工人對出鍋的松糕進行檢查的功夫,江菀柔回到更衣室,換下了進入車間穿的防塵服,一路小跑趕往出貨的地點。
一輛外來的小貨車已經停在了門口。
“師傅,你好,我待會兒跟你一起去送貨。”江菀柔和司機打了一聲招呼。
司機見是一副生面孔,問道,“今天不是大強師傅?”
“工人說他今天休息,我是新人,正好跟去學習。對了,您是哪家來拉貨的?”
走得着急,都忘記問是哪家酒店了,江菀柔一邊問一邊展開了手裏的紙質訂單。
“我是如園來的呀。”
“如園?”江菀柔也看到了訂單上的商家名稱,“陸家的如園酒樓?”
“是啊。海州還有誰家的如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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