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只有愛(完結篇)

不只有愛(完結篇)

接下來的日子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天接着一天緩慢地落下水珠,每一周、每一月都如此漫長,沒有月島螢的時候煎熬仿佛覆蓋了山口忠的整個人生。

鐘擺甩過去又蕩過來,起床、上課、完成作業、睡覺......山口忠生活在周而複始的循環之中,枯燥乏味如同白紙的生命裏,唯一的折痕是月島螢每天清晨的來電。

他的大腦像是被月島螢上了發條,一到那個時間點就自動運轉起來,窩在宿舍的床上守着電話。

“阿月!你現在怎麽樣啊?過得好不好?”

“還不錯吧......山口,你怎麽不問問我案件的進展呢?”

“我、我知道你一定會沒事的!我相信你!”

這樣的信任已然深深地根植于山口忠的心髒,日複一日,他永遠比昨天更加堅定地相信,月島螢最終會回到他身邊。

月島螢不置可否,良久才笑道:“......這可不是相信與否的問題啊,笨蛋。”

山口忠鼻子一酸,腦袋縮進了棉被裏,壓着嗓子說道:“反正你一定要回來......”

他近乎盲目地認為,情況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能夠再次觸碰到月島螢之前,他起碼能在孤單的清晨聽聽月島螢的聲音。

可是某一天,月島螢留下一句“最近沒有辦法打給你了,山口,你要好好生活”的叮囑,他們唯一的聯系就這樣随着聽筒的忙音煙消雲散了。

山口忠等不到x大的假期,行李都來不及收拾,立刻乘車回去,一下車,他狂奔上樓梯到達古川家,直接敲響了鄰居的大門。

“對不起打擾了!請問您知道月島螢現在是什麽情況嗎......月島螢就是古川家的養子!”山口忠氣喘籲籲道。

此時正值春末,時針指向十二點,室外的溫度攀升,山口忠穿着一件家居服模樣的套頭衫,領口汗濕了一圈,看上去邋裏邋遢的。

“哦——是你啊!”對方愣了一愣,漸漸記起了山口忠的臉,回答道:“當然知道了,這家人現在可出名了!你說月島螢?具體的我不了解,但是報紙上說他已經被判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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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怎麽會?”山口忠慌張地忘記了敬語,高聲問道。

“唉......我也覺得這事兒辦的不對,他看着文文靜靜的,怎麽可能會故意傷人呢?倒是那對父子,整天兇神惡煞,前幾年我們左鄰右舍的總是聽見他們家有人打架,有一次動靜太大我們去拉架,那孩子衣服破了,胸前背後都是傷,疼得狠了也不出聲,警察都來了好幾回,這兩年他人高了壯了,他們家就清淨了不少,啧!那兩個家夥說白了也就是欺軟怕硬罷了......”鄰居知道山口忠是月島螢的同學,看他這神色緊張,猜測他們的關系應該還不錯,搖着頭可惜道。

鄰居說出的話如同複雜的魔咒,扭曲的字符組合起來,山口忠一時之間仿佛沒有聽懂,這樁樁件件月島螢竟然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他回憶着當年的種種,原來曾經他擁抱月島螢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在對他施加痛苦,月島螢怎麽還能夠安然地和他相處呢?

“警察難道也不管嗎?”

“剛開始還會把他們請去警局問話,醫院調查出來那些都只是輕微傷,教育了幾句就不了了之了,然後再有這樣的事兒警察就不受理了......那些警察啊!就知道和稀泥!”鄰居無奈于警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嘆氣道。

山口忠內心翻騰,鎮定了一會兒,問:“您知道月島螢目前在哪兒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

警局裏,山口忠攔住之前見過的那個警察,追問道:“您之前是負責古川家的案子的吧?我、我是月島螢的同學,我叫山口忠!您見過我的!現在他是什麽情況?他沒有故意傷害別人為什麽會被判刑?!”

警察名叫岩田輝,是該轄區新任的警局局長。先前山口忠聲稱自己是學校派來探視的代表,他一早看出山口忠在撒謊,那時候月島螢還只是暫時被扣留,畢竟只是兩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又身處警局,幾乎沒有出現意外的可能,他就順水推舟盯緊了讓他們見一面,但是現在事态嚴峻,山口忠不是月島螢的家屬,他是沒有權利要求警察告知他案件的詳細信息的。

“他有沒有犯罪不是憑你一句話就可以決定的,你和月島螢只是同學,警局沒有義務向你提供案件信息,況且這件事現在也不歸我們管......你應該已經去上大學了吧?我勸你還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學業上,不要再來了。”岩田輝說完,無視山口忠繼續向辦公室走去。

山口忠不死心地追上去:“等等!等等!您起碼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兒?!”

岩田輝徑直關上辦公室的門,山口忠被擋在了外面,路過的警察都勸他不要逗留,法院下達判決文件,月島螢必須接受,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算案件審判結果不合理,他對于月島螢來說也只是一個外人,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人不是只能有一個朋友的,等你踏入社會,你很快就會把這個人忘了!別待在這兒了趕緊回家吧!”

“再堵在這兒可就是妨礙公務了!”

山口忠在辦公室門口一言不發地徘徊,岩田輝始終不願意開門,數十分鐘過後,他才匆匆離開。

黃昏燃燒着绛色的晚霞,岩田輝提上公文包準備下班回家,白色小轎車的前燈閃了閃,“咔噠”解鎖,山口忠迅速從車屁股後面鑽出來。

“岩田先生!”山口忠緊緊拉住他的衣袖,急聲道:“求您告訴我,月島螢在哪裏!”

岩田輝沒想到山口忠這麽執拗,居然在警局外等待了一下午。

“我不是已經說了,具體情況只有家屬才有權利知道!”

山口忠在陽光曝曬下待了幾個小時,出了一身的汗,傍晚氣溫驟降,冷風吹來,凍得他渾身顫抖:“那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幫到他......”

“你幫不了他。”岩田輝俯身坐上駕駛位,山口忠倔強地攔在車門邊。

這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起,在空蕩無人的停車場顯得格外突兀,山口忠卻像是沒有聽見似地垂下頭,哭喪着臉低語:“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僵持的狀況一直持續到岩田輝開始懷疑——得不到回應的話,山口忠是否會幹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事情?

他整個人仿佛失去了色彩,下一秒就要坍塌成一堆廢土。

良久,岩田輝靠在椅背上,嘆息着說道:“唉......你們這些小孩兒怎麽都這麽不聽話呢?”

“我只告訴你一件事,這件案子不是沒有改判的可能......”

......

半年之後。

“山口!你午餐準備吃什麽?”

下課不久,正午時分,一個男同學看見山口忠走在前面,快步追了上來:“不會是去食堂吧?那兒的東西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他說着露出嫌棄的表情,山口忠回答:“我打算去校外的麥當勞。”

對方“哈哈”大笑:“你的口味怎麽跟小孩子一樣?”

山口忠對于這種說法絲毫不介意,點了點頭和他揮手道別,一個人慢吞吞地走。

他拿出手機,岩田輝的最後一條信息還停留在一星期以前:

【月島螢很快就能出來了。】

山口忠的嘴角不自覺地綻出一個傻裏傻氣的笑,他反應過來,羞恥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可笑的模樣,才繼續盯着屏幕,考慮要不要聯系岩田輝。

都已經過去一周了,這個“很快”具體指的是什麽時候呢?月島螢已經回來了嗎?那為什麽不給他發信息?他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麻煩”一下岩田警官。

信息發出後,山口忠的胃響起了警報。他加快速度走向學校的大門,腦袋裏還在思考:今天要點些什麽呢?

冬季臨近,道路兩旁的樹木暴露出細瘦的枝桠,幹燥的黃葉堆了滿地,眼裏是湧動的人群,他将那些陌生的、模糊的臉孔連同人聲中隐約可聞的落葉的“簌簌”聲一起抛在了身後。

一個颀長的身影倏忽間出現,又倏忽間消失。山口忠忘記了眨眼,停下腳步,定定地望着那個方向,周身萬籁俱寂,那裏卻已經被絡繹不絕的人影填滿了。

他奔跑着追過去,卻怎麽也找不到。

“應該是看錯了吧?阿月怎麽會在這呢?”他難掩失落地自言自語。

餐廳裏,經過剛才認錯人那件事,山口忠對午餐的期待消磨得一幹二淨,他神色恹恹地靠在點餐的吧臺上,服務生推過來一張菜單。

“請問您要點什麽?”

山口忠對這個聲音實在太過懷念了。他仿佛身處電影的慢鏡頭中,耷拉着的眼皮擡起來,目光順着輕觸在菜單上的手指一點一點往上攀爬,嘴唇微微張開,像是變成了啞巴,半天都說不出話。

月島螢壓了壓帽檐,柔聲笑道:“不許哭,山口,現在是工作時間,我可沒空安慰你。”

山口忠用力地點頭,把哭腔咽了回去,坐在最接近吧臺的位置等着月島螢下班。

“月島,那個人是誰啊?你認識他嗎?”同事發現了一直盯着這邊,行事詭異的山口忠,皺了皺眉頭。

月島螢轉過身,仍然能感覺到身後那兩束探照燈似的目光,無奈道:“可能吧?”

不,不是可能,那個家夥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欸?這是什麽意思?”

飯點過去,餐廳裏暫時沒什麽客人,月島螢沒有回答,倚着吧臺出了會兒神。

年少時的經歷讓他對洗脫罪名喪失了信心,直到岩田輝告訴他,案件并不是完全沒有轉機。法庭上古川悠一的證詞與原告律師的說法大相徑庭,最後醫院方證明,古川悠一與古川弘均屬于意外受傷,被告律師以古川父子搶奪月島螢兼職工資的事實,力證月島螢只是正當防衛,不存在故意傷害,經過長時間的努力,最終,月島螢無罪釋放。

此後,月島螢向警方舉報古川父子和福利院違規收養,而他長期處于他們的虐待中。附近的鄰居都主動提供證詞,古川父子因為多種罪名锒铛入獄。

月島螢把所有事情處理完立刻在x大附近面試工作,安頓好才敢來見山口忠,否則他肯定又會頭腦發熱,沖動地跑回去,課也不上了只知道繞着他轉。

下班後,月島螢把山口忠帶回自己的公寓裏,四四方方的格局,雖然依舊狹小,但總歸什麽都不缺,更沒有腐臭的垃圾和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他簡單講述了事情的經過,話音未落,山口忠已經哭得冒鼻涕泡,快要喘不上氣:“……你不會再走了吧?嗚嗚嗚……阿月……”

月島螢搖搖頭,用手指抹掉他的眼淚:“我準備在這兒備考。”

山口忠吸吸鼻子,突然發現月島螢竟然需要仰視他。

他往下看,原來自己正坐在月島螢的大腿上,吓得險些翻下去:“阿月!放我下來!”

月島螢撐着地板,一只手摟着山口忠的腰将他穩住,說道:“不是你剛一進門就撲過來的嗎?”

“我、我太高興了,一下子沒控制住嘛!”山口忠結結巴巴道。

“山口,和我在一起吧。”

山口忠垂着腦袋,奈何這樣的高度和距離下,他害羞的表情還是被月島螢看得一清二楚。

“欸……欸?這個……”

月島螢坐起身抱住他,腦袋靠過去,埋在他的頸窩裏,灼熱的氣息噴在山口忠的皮膚上。

“好累啊山口……”月島螢的聲線輕柔低緩,帶着一點倦意,在山口忠的心上撓他癢癢:“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啦!!!”

……

冬日的白晝格外的短,山口忠睜開眼時,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天氣預報顯示今天是多雲轉陰。

他輕手輕腳地爬下床穿衣服。月島螢還在熟睡中,沒有戴眼鏡,睫毛顫動,下半張臉藏在被子裏,有點孩子氣。

昨天月島螢寫論文到深夜,山口忠不想打擾他休息,關上卧室的門做好早餐,貼上“阿月,請吃早餐”的字條,想了想,接着紅着臉畫上一顆愛心。

月島螢有一本筆記本,上面貼滿了過去收到的清晨來信,雖然大多都被撕壞了,外觀毫無美感,但是據月島螢所說,山口忠看到那上面自己的字跡時,眼淚都快要流幹了,空氣濕度一度飙升至99RH。

月島螢摁住他的肩膀給他擦眼淚,明明是超級感人的時刻,他非但沒有動容,還笑彎了眼睛嘲笑山口忠: “這下真的變成草莓了。”

“你在說什麽呀嗚嗚嗚……”

就算是現在,山口忠寫下的便條,月島螢還是會習慣性地收藏起來。

沒過多久山口忠吃完了早餐準備出門,手邊的衣帽架上挂着一條藍色格紋圍巾,是月島螢昨晚回家随手放上去的。

這是它陪伴月島螢的第四個冬天。

山口忠看了它一眼,脫掉剛才穿上的鞋,三步并兩步跑回卧室門口,蹑手蹑腳地進去在床邊蹲下,最後賊兮兮地把嘴唇貼在月島螢臉上。

月島螢像是早有預謀,琥珀色的瞳孔覆着一層生理性的淚水,亮晶晶的直晃山口忠的眼,他笑道:“早上好啊,山口!”

山口忠生氣地大聲道:“阿月!以後不許再裝睡!”

人們總是不厭其煩地證明,世事無常、人心易變,幼年時邂逅的感情不會像漫畫書裏一樣天長地久、仿佛命中注定,可他們之間不只有愛。

看似平淡無奇地相遇,其實在互相陪伴的漫長歲月中,他們的根須已經纏結在一起,年深月久,密不可分,山口忠如同一顆不起眼的流星,不管不顧地闖進月島螢的生命,無論何時何地,月島螢終會被命運牽引,觸碰他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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