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小聾子
小聾子
周書懿
“書懿你在這兒等我就成,我很快回來!你等着啊!”
周書懿小心避開腳下積滿污水的低窪,放下裙擺,才彎了彎唇角看向她:“好,你記得快點,別趕不上學校慶典了。”
白溫涼擺了擺手,迅速消失在了巷子裏。
牆皮斑駁的巷子蜿蜒向不知名的地方,凹凸不平的地上,污水已經彙成了溪流,倒是鋪了幾塊稀稀落落的地磚,有行色匆匆的人踩上去,那地磚便猛地撬起,濺出一褲腳的泥濘。
她站在屋檐下撇了撇嘴,瞅了眼身上水色的棉質長裙,慶幸沒有跟着白溫涼進去。
這是錦城裏出了名的城中村,常年駐紮着各種釘子戶,政府頭疼得緊,倒是成了三教九流的好去處。
她對這種地方不好奇,也沒有要進去闖闖,自找麻煩的意思,便摸出手機,低頭玩起來。
突然,一抹軟綿的絮狀物,輕飄飄地落在屏幕上,她撚起來,擡起頭,看見頭頂濃密的綠蔭,一陣熏風而過,無數的絮狀物洋洋灑灑地落下來,很快鋪滿她的肩頭。
她忍不住舉起手機,剛調出相機界面想拍下來,寂靜的巷子裏便傳來隐隐地叱罵聲。
“小聾子!問你話你啞巴了?!”
**
陸诤
“小聾子!問你話你啞巴了?!”
陸诤被人按着脖子,努力地想擡起頭。
“問你話呢!你阿婆的錢放哪兒的?說這麽大聲都聽不見,哦,忘了,你是個聾子!”
旁邊很快有人附和着哈哈大笑起來。
被按住的少年慢慢收緊拳頭,他的皮膚很白,幾乎沒有肉的手背很快就暴起了青筋,終于,他猛地甩開桎梏,擡起頭,一拳揮在尖笑着的人臉上。
那個青年猝不及防,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兩柱鼻血直直地墜下來。
陸诤給了他一個輕蔑的眼神,像看見了什麽極其醜惡的東西似的。
“艹!這小子還學會反抗了?以為上了高中就能擺脫我們了?你就是個殘廢懂嗎!除了十七中誰還會收殘疾?小殘廢,還敢反抗?我今天不打死你算我輸!”
盛怒的小青年雙目充血,一腳踹在他背上,而後又抓起他的頭發,幾巴掌扇過去。
一對近膚色的小什物瞬間從他的耳朵裏飛出去。
世界終于安靜了。
辱罵聲,院子裏傳出的鍋碗碰撞聲,連同那刺耳的笑聲一起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不想看那面前那醜陋的、一張一合的嘴,把眼神慢慢投向遠方。
狹窄的巷子錯綜複雜,地上淌着各院子裏偷排出的污水,空氣裏散發着一股惡臭的味道。
像這看不見盡頭的惡臭人生。
他蜷縮起來,那些火辣辣的痛漸漸變得麻木,沒意思極了。
正當他想無所謂地閉上眼睛時,灰色的背景裏,突然飄過一抹軟綿綿的楊絮,他一怔,忍不住循着它追望過去,便對上牆的拐角處,一雙驚鹿般的眼睛。
**
“書懿?周書懿?”白溫涼皺着眉頭在她面前晃晃,“你怎麽了?”
周書懿回過神,從那漫無邊際的腥紅裏掙脫出來,才發覺後背涔涔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
“沒想到這種地方還有好店!你看我訂做的這對手工耳墜好不好看?嘿嘿嘿,太感謝我大大種草了這一波!我絕對是今天全校最靓的仔了!”
那對銀色的耳墜不停地在陽光下晃動,刺得她眼睛生疼,像極了少年那雙漂亮又淡漠的眼睛。
周書懿猛地推開白溫涼,将出租車車門嘭地一關:“你先回學校,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
說完,她轉身拔腿往巷子裏跑去。
腥臭的污水四處飛濺,很快,她的白綢布鞋上、水色長裙上就沾滿了污漬。
白溫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幽深的巷子裏:“诶诶!你不參加畢業典禮了?!”
好半天,她撓撓頭,困惑地喃喃自語:“魔怔了這是?”
**
拐過牆頭,她終于看見了之前那條死胡同。
胡同盡頭,少年大字躺在泥濘的地上,白色的T恤已經浸成了緋紅,血水慢慢地順着地上的水慢慢地淌着。
不會是……被打死了吧?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各種電影兇殺現場的畫面交錯着切出來。
好半晌,周書懿才鼓起勇氣,顫抖着走近幾步。
鮮血淋淋的面龐上,那雙漂亮的眼睛僵硬地睜着,瞳孔已經有些渙散了。
“死不瞑目”這個詞才剛剛竄入腦海,那雙眼睛突然轉了轉,瞳孔恢複正常,少年特有的沙質嗓
音回蕩在巷子裏:“你怎麽回來了?”
周書懿踉踉跄跄地後退幾步,後知後覺地尖叫出聲。
陸诤:……
“能扶我起來一下嗎?”
她遠遠地站着,遲疑了一下,沒敢上前去。
“這是別人的血,你別怕。”
少年若有若無的嗓音響起,吃力地支撐着身子坐起來。
周書懿終于從慌亂地情緒中掙脫出來,手疾眼快地上前去扶他起來:“對……對不起。”
陸诤靠在牆角,垂着頭,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頭,頭上的污水和着血一起從發梢上滴落下來,散發着奇異的味道。
但此時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生怕剛剛那是回光返照,忍不住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喂!你別睡啊!我已經打了120,馬上醫生就到了!”
陸诤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她的嘴唇一張一合。
“我叫周書懿,你叫什麽?”
“你怎麽得罪那群人了?”
“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大,在哪裏讀書?”
……
怕他就這麽睡過去一輩子醒不過來了,周書懿歇斯底裏地跟說話,終于,在一句又一句,這個人卻還是茫然不說話時——
她終于洩了氣:我怕不是救了個傻子吧?
陸诤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別送我去醫院,我就是有點暈,想躺會兒,”說罷,他神志不清地指了指不遠處,“我耳朵有毛病,聽不見你說話,幫我撿一下助聽器。”
周書懿驟然住了嘴,木楞楞地點了點頭:“哦。”
她蹲在有些深的泥水裏摸到那對助聽器,還沒起身,就聽見重物倒地的一聲巨響。
“喂!你醒醒啊!”
救護車的笛鳴聲拉得一聲長過一聲,然而在這座巷子裏卻并非什麽稀奇事兒,除了那棵參天楊樹下,望眼欲穿的老婦人外,再沒一個人關心。
**
陸诤從醫院醒過來的時候,險些以為自己躺進了太平間。
直到旁邊病床上的大嬸笑眯眯地問着他什麽時,他才意識到這是在醫院病房裏。
大嬸的嗓門不小,然而聽在他耳朵裏仍然是蚊子一般的“嗡嗡”聲,他下意識摸了摸耳背,空蕩蕩的。
他有些急了,慌忙地爬起來在床頭摸索着,卻絲毫沒有助聽器的影子。
這時,一個護士推門而入,看到他下床,把手裏的東西往推車上一丢,嘴裏大聲呵斥什麽。
他呆呆地看着這些人的嘴一張一合,耳中除了極其微弱的亂鳴聲再無其他,這種好多年都沒有出現過的驚恐感,讓他煩躁得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掀翻。
直到一個年輕的男醫生急匆匆地推門而入,朝衆人說了些什麽,那些亂鳴聲終于消失了。
男醫生把其他護士叫了出去,在床邊坐下,遞給他一張紙條。
——別緊張,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有輕微的腦震蕩,還需要觀察觀察。
陸诤想開口告訴他自己又不是不能講話,然而他最終還是垂下了頭,在紙上刷刷寫到:我沒事,我要回去。
男醫生看見他那一手極其有風骨的字,不由得眼神亮了亮,嚴肅的面孔上多了絲贊賞。
陸诤被他帶了出去,男醫生說,他必須得做個聽力測試,如果因為頭部的撞擊聽力再減弱,之前的助聽器就不能用了。
他的腳步一頓,助聽器不便宜,就算真的聽力減弱了,他也不想換。
男醫生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推進了測試中心。
一系列熟悉的流程下來,陸诤一直緊抿着唇。
直到重新戴上了助聽器時,他才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摸了摸,沉着臉色看向測驗中心的醫生:“這不是我的吧?”
發福的耳科醫生一臉懵逼地看着他:“專門調試過了,就是最适合你的了。”
“我不換,把原來那個給我!”
“那個年代已久,而且都摔壞了,必須得換了。”
有人推門而入,陸诤望過去,是那位主治醫生。
他比陸诤高了很多,低下頭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這副是完全照着你的情況調試的,張醫生忙,外邊還有好多人等着,你就別為難他了。”
陸诤面色陰沉地跟着他走出去,才甩開他的手:“你們這是強買強賣!”
年輕的主治醫生聞言終于繃不住笑出聲:“放心吧,我又不是騙子,我是周書懿小舅,姓鄭,你叫我鄭叔叔吧。”
“周書懿是誰?”
周小舅錯愕地看向他,看他真是一臉茫然沒有半點要開玩笑的意思後,忍不住問道:“你不認識她?”
陸诤:……
這是哪位名人他必須該認識嗎?
周小舅看這清隽的少年臉上露出看智障的表情,忍不住咳了咳:“書懿跟我說你是她救命恩人,我還以為你們是同學呢,原來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你這孩子也太實誠了!”
陸·救命恩人·诤表示:并沒有刀可以拔。
誰救誰啊,這借口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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