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糾紛

糾紛

小區裏果然正在上演着一場糾紛。

林都好奇地踮腳看了看，這場糾紛的演繹中心應該是在修在兩棟樓之間的涼亭裏。

這個涼亭是修在小區綠化裏的兩段花臺中間的，花臺的兩邊、以及兩邊單元樓的正前方都是開發商當時規劃給業主的停車位，整排都是。

只是現在是上班時間，這些沒有停上車的停車位才一時空曠，給他們這些看熱鬧的人提供了絕佳的觀賞位置。

越靠近糾紛的中心地點，林都越是擠不進去。

這些退了休的大爺大媽，平時在哪裏都堅持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勢群體，可是在看熱鬧和去超市搶菜的時候，個個都變異出了第二副能抗鋼筋能打鐵的堅固身體。

涼亭的兩側都被他們裏三層外三層的完全裹住，堵得水洩不通。

林都站在一個跟她差不多高的老太太身後，想趁着她擡手臂挎包的功夫往裏鑽。

結果剛起勢鑽到老太太的胳肢窩下面，就被老太太一把握住了肩膀，質問道：“嘛呢嘛呢。”

見狀，林都賣乖笑着，也搭着老太太的手臂慢慢站直了，說：“您們都太高了，我在後面看不着，才想往裏去點兒來着。”

她說着話，老太太也睨着眼打量她一遍，“你大白天不上班來跟我們這幫老東西湊什麽熱鬧，這裏人可多，你這身板又不小，我容你站我這，你就知足了打住了啊。”

聞言，林都吐吐舌頭，在老太太身旁站定。

林都再次踮起腳，這一回站得近了，她才看見涼亭的右側入口處停了一輛黑色的寶馬，端端地堵住了去涼亭的路。

嚯。

林都挑挑眉，心裏想着這躺沒白來。

她又使勁把腳後跟往上提了提，旁邊的老太太見狀，還伸手扶住了她的後背，給她講解情況，說：“趟椅子上那老頭兒看着沒，今兒這出的始作俑者，站中間那男的，就是這寶馬的車主。人寶馬車主今兒帶老媽看病，回來為了老母親下車方便就把車停這口上，說有個階兒做緩沖，完了人扶老母親回去，哎喲——結果一下來就看見車門上被劃了幾個大口子，偏這老頭兒還振振有詞，說這寶馬車停這影響他去涼亭休息，要車主先跟他道了歉，他才考慮賠償。”

林都聽得一愣一愣的，正不知道該為這事作何評論時，老太太又體恤地開口了：“但這寶馬車主也是個經過事兒的，人說不要車了，讓老頭兒直接按評估價值把車買走，這不，就只能把隔壁派出所的弄來做調解工作了。”

聞言，林都的揚起的眉尾都快掃到了發際線。

這小區，從物業到居民，感覺沒有一個好惹的，個個的腦子機靈地都快成精了。

聽完老太太的解說，林都再次踮起腳查看現場情況。

誠如老太太說的那樣，涼亭裏一共站了五個人，還躺了一個惹是生非的老頭。

這五個人裏，有三個是背對着林都站着的，其中一個是寶馬車主，而分立在寶馬車主兩側站着的，則是背對林都的民警。

餘下還有兩位民警，他們是站在寶馬車主對面的，林都可以看清他們的正臉，此時都是挂着笑的在對着寶馬車主說些什麽。

看到這裏，林都自覺也沒什麽再好看的了，——現場情況已完全了解，而警方需要在這樣有個性的兩位當事人裏從中調解，顯然也不是一件易事。

至少這麽一時半會兒的，肯定出不了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林都利落退出去，去時的路顯然比來時好走許多，在衆人樂意為之的幫助下，她很快走出了小區。

周五晚上，林都計劃正式入住綠柳屯新。

周游這天有推不了的應酬，童圓圓便自己先打車過來幫忙林都打包行李。

打包行李的時候，童圓圓顯然比林都有條理得多，于是在收拾的過程中，林都慢慢退居二線，幫童圓圓打起了下手。

兩人收拾完行李，周游還沒來，便都懶散地躺到了沙發上。

童圓圓問她關于新房子的事情，她答得差不多以後，童圓圓開口，說：“有合适的房子撿漏并不奇怪，但是你不覺得，你租到這個房子的過程有些奇怪嗎？這個老大爺是不是有點兒太好了？我在想，這個房子會不會有其他的問題？”

在童圓圓問出這句話之前，林都自己也在心裏琢磨過這個問題，但她沒琢磨明白。

尤其是在見了房東阮平以後，——一個退休的、精神面貌還很陽光的老警察，他的房子能有什麽問題？

而且讓她放過這麽大一個白撿的便宜，她心裏也過不去。

所以幹脆地，她也将這個問題抛之腦後了。

“管它有什麽問題呢，哪怕這屋裏之前死過人，我也不怕——”說着，林都到底不想把話說得那麽絕，又忙補充一句，“當然，我也不想死在裏面。”

童圓圓看她不在意，也就将這件事撂在了一邊。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林都還把昨天在綠柳屯新看見的糾紛給童圓圓講了一遍，童圓圓正吐槽到興頭時，周游上來了。

他帶着代駕師傅一起，兩個人前後腳上來，然後四個人開始一起搬行李。

但到了綠柳屯新以後，之前說好能幫忙搬家的代駕師傅見沒有電梯，直說不掙這兩百，揮着小手就先撤退了。

……

剩下的三人裏，周游雖然喝了點酒，但和林都童圓圓相比，到底還是一個天生的壯勞力，所以他就比她倆多跑了三個來回。

周游最後一趟上來的時候，扔了行李袋就直接攤在了沙發上假寐。

見狀，林都用鑰匙劃開一個茶幾上的紙箱，然後從裏面拿了瓶礦泉水給周游，“喝點兒哥，正好也醒醒酒。”

周游沒反應。

童圓圓伸腳踢了踢他的鞋尖，然後把她腳邊的垃圾桶拿起來遞了過去，“是不是想吐？”

“有點兒，”周游抱着垃圾桶長出了一口氣，“主要是累，感覺頭和肺都要炸了。”

“那你先起來喝點兒水。”

周游聞言睜開眼睛，林都同時把礦泉水遞到他眼前。

喝掉半瓶水以後，周游起身坐正了。

然後他便看見了正對着他的紙箱裏，放的全是礦泉水。一霎間，他氣得笑出了聲，“你他——”

應該是真的很累的緣故，周游的話剛起了頭就斷了。

他重新躺回沙發上，吸氣出氣的聲音也一聲大過一聲，林都自知理虧，便只靜靜看着沒說話。

不一會兒，周游緩過勁，便拽着童圓圓站起來了。

他拉着童圓圓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瞪了林都一眼，說：“東西你自己看着收拾，我們先走了，有事情打電話。”

他們走後，林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嗡累了“咚”一下跳桌的手機吵醒。她翻了個身，伸手往床下摸，摸了半天沒撈到罪魁禍首才猛地睜開了眼睛。

五分鐘後，她在桌子跟床縫之間撈出手機，手機上一排未接來電，除了劉茹茹打來的，其他全部都是陌生號碼。

林都點開微信，劉茹茹果然給他發了很多消息。

【看群消息看群消息】

【你沒反鎖門吧？】

【你還不回複嗎？】

【他們要真報警怎麽辦？】

【？？？？？】

……

林都退出單人聊天，正準備去看群消息的時候，微信上又彈出了一條視頻邀請，是她的前男房東給他打來的。

這樣一來，林都再切去通話記錄的時候，也瞬間明白了這幾個陌生號碼的主人是誰。

等到視頻邀請自動結束，林都點開中介創立的那條五人群，今早的第一條消息是女房東發的，她@了男房東，問他人在哪，要他快點過來收房。

過了十分鐘，女房東又發了一條一群人站在房子門口的視頻，聲稱大門被反鎖了，他們進不去，也打不通她和劉茹茹的電話，預備報警。

接着，劉茹茹便跟着在這下面發了一張圖。

圖裏是她手上的那兩把房門鑰匙，并且回複道：【我的鑰匙在客廳茶幾上。】

可能是發現恐吓有用，男房東趁熱打鐵地甩出了她倆的身份證複印件信息，說：【你們的身份信息都有，自己看着辦吧。】

林都淡定地刷着消息，絲毫沒把房東的威脅放在眼裏。

下一條消息又是女房東發的視頻。

視頻裏，一個開鎖匠正拿着機器在敲門鎖，開鎖匠的身後站着男房東和拉群的矮胖中介，他們一高一低地湊在一起看同一個手機屏幕。

鏡頭再轉，一個染了紅毛的大媽和一個眉頭緊鎖的大爺跟左右護法似的杵在電梯兩邊，那架勢看起來，跟随時都能上戰場厮殺一般。

最後一條消息是矮胖中介發的：【水電氣合計101元，開鎖費200元，總計301元。@劉茹茹】

林都看完消息，剛準備截屏給朋友吐槽，房東的電話就又打來了。

煩。

實在是煩。

——她和劉茹茹兩個，押在房東那裏的押金一共有八千塊，小一萬的數目了，她們倆也沒像他們現在一樣吃相難看的騷擾。

再者說了，他們如果真的一點虧也不想吃的話，為什麽在她們之前租房的時候要做得那麽難看，一件人事也不幹？

更何況，他們雙方之間，到底誰吃虧還很有得說。

林都被他們煩得要死，直接回了句：【你們愛報警就報，我問心無愧。】

那頭也跟着秒回。

豔子：【那就報警】、【什麽态度，出租了這麽久，第一次遇到這種租客。】

天空：【你什麽時候回津北，我們當面處理】、【@林都】、【當時租房子事宜是與你談的，我們有始有終】

有始有終個屁。

你一個大男人還真好意思讓一個小姑娘送上門去被你宰。

林都被這兩人的無恥給氣得有些上頭，再加上事情發生的很密集，她沒時間跟人吐槽，也就沒人勸她別沖動，所以她下床裹了件長羽絨服套上就直奔樓下派出所去了。

這個點兒臨近中午，但冬日裏，太陽散發出來的熱量在冷風面前不值一提。

林都雙手環胸緊壓着羽絨服，腦門上還有一縷頭發被吹立了，但她渾然未覺，只顧埋頭走路，很像準備參加競走比賽的流浪漢。

她氣勢洶洶地踏進派出所，結果長長的接待臺後面只坐了一位老警察。

這讓她當即就停下了腳步。

她想，如果待會兒跟她一起讨伐房東不是的同伴只有這一位的話……頓時，她就有些郁悶，先前燃燒起來的心火也跟着滅了一點兒。

但老警察的心情卻與林都截然不同。

他見林都風風火火又火冒三丈地闖入所裏，身上氣焰高得頭發都豎起來了，但臨門一腳的時候，卻又有些失望地停在了門口。

于是他起身從接待臺後面走了出來，詢問道：“遇上什麽事兒了？準備報什麽案？”

聞言，林都撥開眼前被風吹亂的、有些遮擋視線的頭發，同時，她眼前的視野也随着她的動作變得清晰開闊。

她認出了這位老警察，他是前天在綠柳屯新裏參與糾紛調解的其中一位。

或許是因為有了前兩日的對比，今日沒笑的老警察面色看起來十分嚴肅，林都不敢多看，于是視線移向了他身後的藍白牆面。

她看了好一會兒，一邊看一邊思索自己應該告房東什麽。

站在派出所裏，林都不得不承認，她剛剛下來報警的行為只是一時意氣。

因為現在站在她面前、接待她的警察，并不同于她先前在腦子裏預演過得那樣，所以她之前的計劃就全部報廢了。

至少，在這位嚴肅的警察面前，她還沒有能立即入戲的能力。

就這樣想了好一會兒，她害怕老警察會不耐煩，才一字一句道：“我要告我前房東不當得利。”

說話間，林都緩慢擡頭，她看見老警察重新坐回接待臺後面，于是她也跟着坐到了老警察的對面。

但是她有些緊張，所以抿着唇小心地看了一會兒老警察。

此時，老警察的手與眼都專注在電腦上，但他對林都突然小心起來的眼神和動作，也并不是沒有察覺。

老警察突然擡頭，林都來不及收回視線，于是朝他擠出了一個尴尬的笑容。

與此同時，老警察也在唇角挂上了一個林都曾見過的笑容，溫和道：“那展開講講？”

一瞬間，林都重獲信心。

她覺得，她現在就是拯救後面租客的點燈人，所以說話的氣勢也騰地一下蹿了起來，無比堅定道：“他們聯合中介簽不符合交易市場規則的長租期合同并借此吃租客押金和威脅恐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