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熟

不熟

林都回頭,她身後站着的果然的是那位很閑适的警察。

他站在她背後,結結實實地擋住了她的視線,這讓她有些惱火地,往後邊抻了抻脖子,擴大了她眼前的視野。

果然,梁森就站在那人背後。

他剛剛走進門口,因為這樣是逆着光的,所以強光拉出來的陰影把他整個人都罩住了。

看起來,他像是在一團霧裏,整個人都灰蒙蒙的,唯有頭頂的一層短毛在光的反射下,看起來像銀刺一樣根根分明。

“原來你之前是來找香姐的啊,”閑适警察看了自己的工位一眼,然後閑适地坐到了對面貼牆放置的沙發上,“還以為你是來找梁森的,白琢磨了好久他是怎麽做到背着我接活的。”

聞言,林秋香對面那位年輕女警沒忍住,轉頭跟梁森說:“求你了梁森,快把向耿帶出去過二人世界吧,你們兩個一起,愛上哪巡邏就去哪,可別讓他在這屋裏搗我和香姐的亂了。”

“……”

目送走梁森和向耿後,辦公室裏的三人一齊收回眼神,林都實在地松了一口氣,然後朝年輕女警抛過去一個發自肺腑的笑。

年輕女警被林都這突然的笑弄得有些莫名,她愣了一下,然後也朝林都笑了笑,問:“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

林都點點頭,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行了,這位笑不笑都好看的美女,別謙虛了,”林秋香敲敲桌子,“開始吧,說說你和你房東的故事。”

關于房東夫婦聯合中介簽利己合同這件事情,林都是在房租到期前一個月才發現的。

去年底,她和劉茹茹商量好不再續租後便給房東發了消息,并承諾後期會配合他們帶下一任房客看房。

但這條消息發出後卻沒得到任何回複。

更離奇的是,沒給她回應的女房東卻在她發完消息的五分鐘後連發三條朋友圈。

于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林都把同一條消息改了擡頭,轉手又發到了中介拉的五人群裏,并@了兩位房東。

這一出之後,終于不再是她的獨角戲,——群裏的矮胖中介很快跳出來回應她說後續帶人看房時會第一時間同她聯系。

到這個時候,林都就想通了一切。

——房東的零回應,就是在拒絕同她們交流,他們是想從源頭上杜絕所有能讓她們開口協商退押金的情況。

元旦後,房東仍然在裝死隐身,但中介卻開始詢問她們什麽時間方便配合看房。

林都被這種做事方式徹底激怒,囑咐劉茹茹切記“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這樣,兩個意氣用事的小年輕主動拿出“這押金我就當贊助你買棺材的态度”,用同樣的方式開始對房東的狗腿子中介視而不見。

直到一月中旬,知道這件事情的李菁言女士把林都罵了一頓,然後在老林面前數落她,說她和老林如出一轍,全身上下就數面子最值錢,跟人賭氣比個骨氣就能讓人白撿四千塊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開始翻合同準備再次找房東說退押金的事情。

結果就是這一翻,林都才發現這合同本身就是個坑。

合同的第三條,是房子的租賃期限:【房屋租賃期自2022年2月4日至2024年2月4日,共計2年0個月】

合同的第十條,是房子的違約責任:【租賃期內,甲方需提前收回出租房屋的,或乙方需提前退租的,應提前通知對方,并按月租金金額100%的标準向對方支付違約金,甲方應退還還未使用的租金、押金。】

……

白紙黑字在前,房東退不退押金全憑個人良心,而顯而易見的是,她的房東良心被狗吃了,不然他們也不會簽這種長租約合同。

講到李菁言女士的時候,林都的演技開始升華。

一想到自己是因為遠在異鄉無人撐腰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她眼眶裏含着的淚珠很自然地就擠了出來,啪嗒啪嗒地,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開始無聲的向外翻騰。

林秋香色厲內苒,一向是個理性做不了感性的主兒。

她見林都這樣,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正在上海讀研的女兒,于是十分共情地摟住了林都的肩膀,還拿了兩張紙巾塞到了她的手心裏,說:“你這房東太過分了,他們這錢賺的跟大風刮來的有什麽區別?簡直是妖風邪氣!”

年輕女警看林秋香反應這麽強烈,也忙跟着接了一句,試圖安撫她的情緒說:“是這樣的香姐,這年頭外地人想在租房這件事情上不栽跟頭,确實要靠運氣。”

這時候,林都沒說話,只抽抽搭搭地繼續佯裝楷淚。

擦到右眼角的時候,她感覺不對,總覺得餘光裏有一堵牆那麽厚的影子,擋住了她看外面海棠花的視線,于是她偏過頭看了一眼,然後就被吓得打了個淚嗝。

可能是美女哭泣惹人憐惜,但更大的可能是大家吃過飯都沒事情做,總之就這會兒功夫,林都最開始的願景實現。

辦公室門口被五、六個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叔叔阿姨們圍住,甚至,他們在看見林都轉過來的目光後,還一點都不吝啬表達對她遭遇的心疼,七嘴八舌地說着自己在哪裏有房,問她還需不需要再租。

……

在這樣混亂的場面裏,林秋香終于找回理智,把圍在門口看熱鬧的食堂員工們都趕走了。

他們走後,林都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講述過度,于是有意停下調整了節奏,才再次說起她糟心的租房史。

半小時後,林都結束了她這個版本的事件錄入,林秋香讓她回家等消息,還說她會盡快聯系她的房東處理這件事,一定給她讨一個合理的說法。

林秋香把林都送到派出所門口,早前接待林都的老警察正好在門外站着曬太陽,林秋香便招呼了一聲“劉所”才轉頭回去。

劉所長轉過身,他臉上還是帶着笑的,很顯然,他剛剛是在同什麽人說着話。

林都站在派出所裏,他看着劉所長的部分五官被他帶過來的一縷白煙擋住,才注意到他的指縫裏正燃着一根煙。

“怎麽樣,林警官沒讓你失望吧?”劉所長問。

“您也沒讓我失望啊。”林都笑笑,然後又突然跟想起什麽似的,笑容僵了一下。

見狀,劉所長問她:“怎麽?是我們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不不不,”林都搖頭,然後有些難為情地,聲音也低了下來,“今天和明天能處理完這個事情嗎?我沒有催你們的意思,只是…我,我不想因為這個事情耽誤上班,而且因為這個請假也不好說……”

林都嗓子啞了,濃重的鼻音讓她的腔調聽起來莫名帶了一股撒嬌的味道。

待她後知後覺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她差點就想前後矛盾地說“算了”,反正這禍她已經闖出來了,能不能的,她不都該兜着?

但下一刻,劉所長回話說,“放心,二十四小時之內,肯定給你結案。”

離開派出所,林都在家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些清潔用品,她想着閑着也是閑着,所以打算下午回去先把屋子收拾出來。

她趕時間的跑進小區,結果天不遂她願地,她剛拐過小區門,就看見了站在電瓶停車棚門口的梁森和向耿。

他們倆都是背對她站着的,一左一右地分立着,正好露出他們倆對面的兩位當事老頭兒老太太。

又往前走了二十米左右,林都停下腳步,杵在原地給這出正上演着的鄰裏糾紛調解做觀衆。

她先聽見向耿的聲音,流裏流氣地,“哎唷穆姨,照我說呢,這事就是人各有命,生死天定,人現在上面不都打算放開了麽,所以您就甭再為這事跟大爺較勁了呗——哎唷,哎唷,大爺您這可算襲警了啊。”

看着話還沒說完就被大爺逮住給了兩下的向耿,林都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這聲不大,但剛剛好趕在向耿噤聲後,所以就落在了前面幾位的耳裏。

很顯然是在小區抓未戴口罩人員的阿姨,在看見同樣沒戴口罩的林都後,臉色更是跨得像泥塑一樣了。

她擡手拍了拍梁森,然後眼神在林都和她身旁的老太爺之間逡巡了一圈,語重心長道:“小梁,你自己看看,這小區,從小的到老的,就沒一個把生命安全當回事兒的,安全普及教育,任重道遠吶。”

“……”

林都被莫名其妙罵了一頓,但她看着也轉過頭在看着她的梁森,心情卻不太差,——即使梁森的臉被白色口罩遮擋了一大半。

梁森的眼神在和林都對視上後,就撤了回去。

他眼皮微微耷拉着,仗着眼上濃密的長睫毛能給自己做掩護,在瞥了一眼還在争執的兩位老人後,活動了下兩邊的黑眼珠。

既然都被罵了,林都覺得自己也是當事人了,于是又往前走了十多米,來到了戰鬥的正中心。

“這樣吧,穆姨,”待林都走到梁森和向耿中間時,梁森開口了,“做好防護能有效控制疫情傳播是事實,這段兒疫情不比從前也是事實,能像現在一樣永遠沒問題是最好,但如果後面出了問題,我們會照老規矩過來追責溯源責任人。”

聞言,老頭兒一秒破防,氣鼓鼓地從口袋子摸出個皺巴巴的口罩戴上,喝道:“追什麽責!你們哪只眼睛看見我沒戴口罩了?哼!”

話落,老頭兒氣得一走了之,老太太見狀,也擺擺手走了。

眼下這裏就剩下三人,林都、梁森還有向耿。

林都看看梁森,梁森正在低頭調整胸前的執法記錄儀,向耿則像個随便溜達的打卡者一樣,眼珠子一直在滴溜溜亂轉。

當他的眼神轉到林都身上時,猝然發問:“你住在這裏啊。”

林都“嗯”一聲。

“事情處理的還順利嗎?”向耿又問。

林都搖頭,“差不多吧,林警官說會盡快聯系我。”

說着話,林都注意到她餘光裏的細長身影變成了綠的白的牆。

她回頭去看,梁森果然已經優哉游哉地走到了小區的車道入口處。

身後的向耿突然吹了一聲口哨,但梁森沒回頭,向耿于是急地松開了他手裏一直拉着的枝條,枝條砰地一下彈回去,震得他們頭頂的樹葉也跟着猛跳兩下。

他擡腿跑出去,邊跑邊說,“要欺負你那人還欠吓唬,就來找我,我把梁森帶去,指定給那人吓得屁滾尿流。”

“……”

林都有些無語,她覺得向耿這人說話就像喝了假酒一樣,随時都是暈暈乎乎的找不出正形,但他和梁森的冷漠放一起看,可愛值又能蹭蹭地飙上許多,讓人讨厭不起來。

經過這幾個小時的折騰,回到家,林都還是有些累的。

所以她毅然打消了自己收拾屋子的念頭,轉而在軟件上找了個鐘點工,便心安理得地縮回被窩開始沉思。

譬如,梁森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她了?

翻來覆去地想了五分鐘後,她決定給自己找個軍師一起琢磨,于是撥通了游悅的電話。

“喂?”游悅聲音跟含了口痰似的,一聽就是還沒睡醒。

所以林都言簡意赅道:“我剛剛在派出所碰到梁森了。”

“啊——?!”

她此次抛出的主題威力堪比地雷,游悅果然從床上彈了起來,并且一秒清醒。

林都簡單把早晨發生的事梳理了一遍後,又把話說回到了梁森身上,“你懂我的震撼嗎?他竟然做了警察。”

“不懂,”游悅翻個白眼,“他做警察有什麽奇怪的,他不過是長得漂亮而已,是你以貌取人覺得人家弱不禁風的,這是你的問題。”

“……”

林都無話可說,游悅就自己做主把話說回了林都身上:“還有,你的腦子是當擺設的啊,竟然真為了這事去報警,幸好梁森不是什麽嘴碎的人,不然這事傳出去,你不得被人笑上大半年?”

游悅誤打誤撞地,結果真把話說到了林都的心坎上。

“不會,他……好像沒認出我。”林都蓄勢待發地清清嗓子,但說話時語調裏那股刻意壓抑下去的失落還是隐約跑了出來。

就是她這話本身的含金量比她的語調更高,所以游悅才沒發現。

“編點好的,”游悅不屑一顧道,“他以前喜歡過你能認不出你?而且你又不是什麽丢人堆裏就泯然衆矣的大衆臉,他也不是智商不夠用的屌絲,怎麽可能認不出你。”

游悅的連珠炮信息量太大,林都愣了一下才跟被噎了一樣開口:“他以前喜歡過我?”

“我是覺得他喜歡過你,只是你以前情商太低了又像野人一樣沒有定數,所以,他才沒跟你表白吧。”感受到林都語調裏的重視,游悅的氣勢降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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