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調解

調解

聽到這裏,梁森才有些擔心林都會忍不住跟這個女房東對罵。

他側頭看她,結果發現她坐得比先前還端正了,正笑意盈盈道:“誰說不認了,是我的費用我肯定認。”

說完話,她眼珠一轉,又倏地靠回了椅背上,懶洋洋道,“不過我認之前你們得先向我道歉,因為我不跟沒有禮貌的人進行禮貌往來。”

聞言,梁森重新轉回了頭。

而對面坐着的五個人,臉色也無一例外地都漲成了豬肝色。

老太爺的脾氣說來就來,在林都話落後,他直接抻着桌子站了起來,還試圖繞過劉所長過來找林都。

“我告訴你!你給一天的錢,我們就把家裏的房子給你住一天,這就是我們和你唯一該的往來關系!道歉?憑什麽道歉?你想都不要想!”

“哦,”林都點點頭,然後若有所思道,“那如果照你這麽說,我給了錢還提前一天從你家搬出來了,那你是不是可以把那一天的租金退給我啊?”

“想得美你!”

老太爺被劉所長和男房東架在中間,像一個臨近行刑時間的死囚犯一樣歇斯底裏:“我們都是按合同來的,你給了錢不住是你自己傻帽兒,憑什麽找我們退錢,我們不光不會給你退錢,你還得把欠我們的費用和開鎖費全部都結清了!”

聽到這,林都的表情又嚴肅了起來:“我再說一次,你們有家裏的鑰匙,并且在春節期間去過當時的我家,如果你們還一直不承認的話,那我要求去物業查監控。”

“去,現在就去,”老太爺十分暴躁,“我沒去過不怕你查!”

“行了。”

女房□□如其來一嗓子,威力堪比河東獅吼,一秒就鎮住了老太爺。

接着,她轉頭對着林都,拿出了很專業的架勢,說:“當時你發現有人進房,你作為房屋實際使用人,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報警?我告訴你,你如果拿不出證據,我會告你。”

林都對于像女房東這種喜歡虛張聲勢的人,從來都是遇強則強。

她很淡定地看了女房東一眼,然後轉頭看着劉所長說:“當時沒報警是因為沒有任何實際損失,我不想沒事找事。”

“好,”女房東深吸一口氣,又問,“之前我們交房給你的時候有第三方見證,東西壞了你當時為什麽不說?你們進去了,東西就壞了,這種情況該誰賠、該誰負責你心裏也沒數?”

“……”

一瞬間,林都感覺自己的三觀被打碎重組。

以至于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會選擇托警察叫了五頭牛來這裏試圖感化。

林都深吸一口氣,然後壓着火說:“我不想和你車轱辘這個問題,因為不管我有數沒數這個東西都是我認的。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應該要知道,房子是你的,我作為租客,做事情前知會你一聲也是應當的。”

“我也不想跟你說,”女房東一字一句地,“所以我說回退租這件事,你聽好了,我們合同沒到期你毀約是事實,你想租就租,你不想租就不租,我不認可你這個态度為什麽要回複你?我回複你,你又會跟我說什麽,這都是顯而易見的東西。”

“哦,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吧,”林都沒克制住,還是翻了個白眼,“我跟你學的不認可就不回複,但是你威脅我說你要報警哎。”

“警是你報的。”女房東甩出一口很關鍵的鍋。

“對,是我報的,所以我不跟你說了。”

接下鍋,林都轉頭朝坐在最邊上的中介擡了擡下巴,“她不說我還忘了,我們的合同租期為什麽是兩年?據我所知,市面上的合同租期都是一年,甚至半年簽的也不是沒有,兩年期這麽長的合同,但我們簽合同的時候卻一無所知,這不太應該吧。”

看了半天戲的中介正津津有味地捂着嘴巴偷樂時,結果突然被林都叫出來對線,吓得他說話都開始結巴:“我,我給你說過的,房,房東要求長租,應該是,是你自己忘,忘了。”

“是嗎?”林都笑一笑,然後大魔王似地揚起了頭,朝梁森吹了下口哨,說,“最後一頁還有個音頻。”

音頻被點開。

淅淅瀝瀝的雨滴聲先入耳,接着就是有些刺耳的腳步聲,這聲響有節奏的響了十多秒後忽然停止,雨聲也從清晰到徹底消失聽不見。

跟着,人聲開始出現。

“你這這條款必須加一個,她們要屋內發生什麽意外與我們無關。”

“哥這條有,标準模板裏的。”

“行,反正這個模板你看着,該改的改,該加的加,啊。”

“你們在改什麽呢?你不能把合同只改成對房東有利的啊,你是中介,千萬要公平,別越界啊。”

“沒有沒改,合同都是我們公司通用的模板,我就改個房子信息。”

“行,那這個合同是确定沒實體的吼?”

“對的,但這個沒影響的,我們小程序上的合同是一樣是有法律效力的。”

“可以,很好——既然這合同是通用模板的話,那我就不守着這看了,我怕待會兒雨大了不好回去就先走了,合同她簽吧一樣的。”

這通錄音放完,梁森适時補充一句:“從這通錄音來看,确實沒辦法體現合同上的租賃期限是你們雙方協商一致後的結果,但你們現在還可以補充信息。”

……

局勢在這一秒後徹底發生改變。

所以先前被女房東那一嗓子壓制住的老太爺也一秒複發,又突地站起了身開始大吵大鬧。

梁森這時回頭跟林都講話,說這裏暫時沒她的事情了,讓她先出去。

林都聞言,立馬拉開椅子站了起來。

她早就受不了這裏了,而且她剛剛進來的時候還把手機調成了靜音,現在也不知道等在家裏的保潔阿姨走沒走。

林都火急火燎地出去,老太爺看了,也跟着想往外追她。

但他被劉所長按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男房東見狀,連忙對着劉所解釋:“所長同志,合同簽兩年這事我絕對告訴過那丫頭的。之前我們就是簽短期被人坑過才會跟她簽長期的嘛,你可千萬別因為這段錄音就誤會我們啊。”

老太爺被劉所長放在他肩頭的那只手給吓住了,所以即使他現在心裏有很多不滿,也再不敢像剛才一樣急吼吼地任意發狂了。

“就是,”可是老太爺被壓制住後,老太太又開始接棒控訴林都,“你們別看她年紀小,就受了她的騙,要我說這姑娘心眼兒其實可深了,不然這一時半會兒的,哪能拿出這麽多東西!她肯定是一早的就打上了訛我們的主意!”

聞言,梁森合上電腦,笑聲很爽朗,“那她訛了你們什麽呢?”

老太太盯着這個一晚上都很沉默的英俊警察,沒來得的就紅了耳朵。

她愣了愣,但又不想不接梁森的話,于是“訛”了半天也沒訛出下文,同時,梁森眼底的笑意也跟着收得幹幹淨淨。

出其不意地,梁森又轉頭去問女房東,“開鎖費收條有嗎?”

然後,這位在林都面前氣勢十足又胡攪蠻纏的女士也沉默了。

梁森點點頭,然後沉默地掃視着對面的五個人。

此時對面坐着的五個人,一改剛進來時的閑适模樣,個個都斂眉搭眼的,像是被拔了電池的機械玩偶,但更像課堂上心虛的害怕被老師抽問的小學生。

在這一點上,老太爺表現得尤其思行合一。

他的坐姿,已經從剛剛的正對着梁森,變成側身回去對着牆壁了。

男房東看見老太爺這樣後,似是對他這樣不争氣的表現不滿意,便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腿。但是這會兒的老太爺像是被奪舍了一樣,出奇的淡定和沉穩。

對男房東的小動作,他只是像個老頑童那樣雙手杵着膝蓋上晃了晃腿,然後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把頭往牆角的方向側了側。

……

于是男房東搖搖頭收回眼神。

他半垂着眼皮沉思着,正琢磨和老婆通氣的辦法時,他突然從自己的餘光裏感受到了一道很專注的目光。

接着,男房東擡頭看梁森。

梁森卻在此時收回眼神,看回了電腦屏幕。

他滑着鼠标正在翻着林都做的PPT,男房東也就跟着他的動作,盯着投到牆上的PPT看。

在男房東看得正入神的時候,梁森又毫無預兆地合上電腦起身,很随便地問了他一句,“為什麽不承認在春節期間去過她家?”

這回,男房東答話倒是快:“小警察同志,你這話可有失偏頗,就算我們有家裏的備用鑰匙,可我們春節也回老家的,你不能因為她一句話就覺得去她家的一定是我們吧!”

“……”

這時,梁森回頭看了一眼劉所長,劉所長也在同時仰臉看了看他。

劉所長面上表情未變,眉間那個蹙起來的川字結依然醒目,梁森朝劉所長遞了個眼神,劉所長便朝他擡了擡手,當着所有人的面往外哄他。

梁森聽令轉身,便往外走的時候邊把筆電上的U盤拔下來揣進了兜裏。

-

推開調解室的門,林都覺得自己的呼吸系統都幹淨了不少。她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保潔阿姨給她打了兩個電話。

關掉調解室的門,她掀開眼皮看了看路,外面接待臺依然是空蕩蕩的,所以她不客氣地靠着臺子給保潔阿姨回撥了電話。

電話接通,林都先道歉:“對不起,阿姨,我剛剛有事把手機調了靜音,您現在還在我家嗎,還在您就下來,我在旁邊的派出所門口等您。”

那頭,阿姨說她還在,就等着她回家驗收成果了。

林都說不用驗,讓她收拾完東西就直接下來。

挂了電話,林都已經走到了派出所外面。

晚上的風有點兒大,林都攏了攏衣襟,然後坐到了派出所門口的石階上,開始找美食點評軟件裏的高分餐館。

當她正在中餐和火鍋之間糾結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有些欠揍的人聲,“我要是你,會選擇給她發個紅包,而不是請她吃飯。”

林都回頭,向耿就站在她側後方放空看天。

她執着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他才垂眼賞了個眼神給她。

于是林都也收回眼神,對着手機屏幕做了一個表示迷惑的表情。

“趁她現在還沒下來,你再好好想想她會更喜歡哪個選項吧。”突然,向耿又這麽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這回,林都忍不住了。

她回頭,挑釁地看着向耿,說:“小向警官,你們值班警察有沒有這麽閑啊。”

聞言,向耿嗤笑一聲,然後拿出了一直插在衣兜裏的手,坐到了林都旁邊,回:“肯定啊,哪個大忙人會聽人打電話啊。”

“……”

向耿的坦蕩成功把林都噎住。

沉默了好一會兒,林都才找到話說,擡手拍了拍向耿,“向警官,我叫林都,成都的都。”

“哦,”向耿回頭看他一眼,“我叫向耿,你以後叫我向耿就行了,林都。”

兩個人并肩坐在門口。

一個人專心看夜景,一個人一心多用,——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手撐着額頭擺出一副沉思樣,間或還找個空隙打量幾眼身邊的人。

夜風像幽靈一樣,輕飄飄地沒什麽聲音。

但當周圍的樹葉一齊被攪動得蓬蓬作響的時候,它又變成了一張很細密的天羅地網,只讓人覺得無處可逃。

林都被冷風吹得咬牙切齒,騰地起身把膝下的拉鎖一口氣拉到了下巴颌,然後跺跺腳準備往派出所的門臉裏去。

就在這時,向耿突然笑了一下。

林都回頭看他,就見他微側着頭,端端地看着河道那邊。

“怎麽了?”林都問。

向耿沒回頭,“你知道對面公園有松樹嗎?”

“恩,怎麽了嗎?”

河道對面的社區公園,是林都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路。

她第一次過來看房的時候,就看見兩只松鼠跟跑接力似的,在樹幹和樹杈之間來回穿梭。

“剛剛松鼠出來了。”向耿說。

“啊?”

林都瞪着眼睛回頭看。

此時的天上雖然懸了一輪明月,但因為距離足夠遙遠,這一片的天色還是灰蒙蒙的烏青色,周邊的建築物都是靠着自身的光源提高辨識度的。

所以,對面只靠路燈照明的簡易公園顯然是漆黑一片。

她蹙起眉頭,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向耿站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房門緊閉的調解室,小聲湊到了她耳邊,說:“裏面那兩個不适合收紅包的,也還餓着肚子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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