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焦灼
焦灼
林都的周末,說作安排好了,實為一片狼藉。
她周六煞有介事地早起了一個大早,又給自己從頭到腳的收拾完畢後,就在家裏的各處開始了打發時間的轉悠。
直到度秒如年的一個上午也快要過去,她終于來到了難以忍受的臨界點,又拿出了手機給梁森發了一條消息:【你要不把我删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她和梁森微信界面的上兩條消息,也是她今天早上七點和八點的時候分別給梁森發的。
【我也回蒼年了,你在蒼年哪裏,我來找你。】
【我知道你搬家了,你現在住蒼年哪裏的?你告訴我,我來找你。】
看着已經覆水難收的消息,林都氣得捏着手機的手都爆出了顯眼的青筋。
她在客廳憤怒地又原地轉悠了兩圈後,家裏的大門突然響起了開鎖成功的“咔噠”聲,接着她就聽見了李女士略顯驚訝的聲音,“你怎麽還在家?”
林都回頭,才發現李女士早晨是出去修理頭發了。
“你不是去陪爸打球啊,怎麽改剪頭發了?”林都問。
李女士放了挎包又脫外套,語氣平靜:“他去苘山釣魚了,你呢,你的安排到底是什麽?”
此話一出,林都就如同被按住七寸的蛇,剛剛因為火氣旺而昂揚起來的精神頭也瞬間萎靡,默默躺回沙發上擺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大”字。
李菁言瞥林都一眼,然後回卧室換衣服。
她今年三月就要退休了,現在單位開始給她走流程辦手續,衆所周知後,同一個系統裏有過交集的同事找她約飯聚會的情況也變得多了起來。
今天下午,就有兩個之前一起帶過畢業班的女老師邀請她一起去木水鎮摘草莓。
換完衣服出來,李菁言朝躺在沙發上的林都打了個響指。
林都應聲梗了一點脖子起來,李菁言就朝她勾了勾手,“我看你的安排也沒着落了,走吧,陪我去摘草莓。”
閑着也是閑着,閑着還更容易胡思亂想。
林都毫無想法地跟着李菁言上了車,直到車子拐到高速進口,她才稍微對她下午要參加的活動表示了一點上心。
“我們是去哪裏摘草莓?”
“木水鎮。”
“啊?”林都眉間蹙起,聲音也跟着塌了下去,“幹嘛去那麽遠的地方摘草莓啊,蒼年又不是沒有大棚。”
知道她不樂意去小鄉鎮,李菁言瞥她一眼,淡定舉例木水的好:“現在木水發展起來了,有溫泉有雪山還有水果基地,你今天跟着去見識一下,逢年過節也跟你那些朋友推薦推薦,一起助力鄉村振興,別老窩在烏煙瘴氣的地方喝酒唱歌。”
“……”
林都感覺耳朵聽得要起繭了,于是立馬坐正了應和李菁言的指示,成功讓李菁言及時打住了話頭。
如果說蒼年縣城是小縣城,那蒼年縣所轄的木水鎮就是小得能讓人無所遁形的小鄉鎮。
她們下了高速後,車子沒開了兩公裏,就直接進了木水鎮最熱鬧的鎮中心,——一條圍着柏油大馬路延伸出的四條相差無幾的人行道就是這個鄉鎮鬧市區中的全部。
這裏車少人也少,車子高速行駛在路上。
林都看了一會兒道路兩邊幾乎沒有綠化的低矮街景後,回神發現飛揚的塵土已經給車窗上了一層很通透的泥膜了。
草莓大棚不在鎮中心。
李菁言也不像第一次來木水的這個草莓大棚,她開着車子在主馬路上一路直進,很快就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草莓大棚的入口在一棟自建房旁邊。
自建房是西班牙風格的三層別墅,門口的院子裏還有一個碗狀的雙層噴泉,造型很精致。林都多在外面看了一會兒,李菁言就先和她的同事進去了。
欣賞夠了自建房林都進去摘草莓。
她沿着裝在大棚外的黑色圍障走進去,才發現自建房的背後還有一間很長的陽光房,那裏陸陸續續地有人提着籃子在進進出出,她也就跟着進去拿了一個摘草莓的籃子。
林都興致不高地提着籃子出來。
她眼神渙散,眼前所有的東西也跟着被她強制添加了一個虛化濾鏡,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留意到門外來了個抱着個小孩的男人。
林都心裏合計了一下,覺得他倆應該會在門口碰上,就提前撤了半邊身體想着自己待會兒側鑽過去。
結果沒想到那小孩突然興奮地直起了身子,那個男人也就為了保護那小孩擡了擡手臂,然後她就被那個擡起的手臂一推,身體也貼到了推開的那扇門上。
有點疼,林都蹙起了眉。
但她還沒顧得上喊疼,那個小孩就在叫了一聲“爸爸”後,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
林都被吵得幾乎想直接扯過這個小孩暴揍一頓,——“哭什麽哭?我都還沒哭吶。”
她深吸一口氣,正想轉頭叫那個男人“管好你的孩子”時,那人也朝她轉過了臉。
倏地,她手裏的紅色小籃子掉在地上,塑料材質的籃筐落到地面又自己碰出了半米遠。
林都盯着梁森,憋了幾天的焦躁情緒在一瞬間爆發,語調是壓着火氣的沉,“你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她話落,梁森懷裏那個先前只是試探性“哇”兩聲的小姑娘徹底爆發出了一陣驚雷般的哭聲,吵得屋內的人都集中視線看了過來。
林都沉着臉,感覺自己胸口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喘不過氣。
梁森專心拍撫着小姑娘。
林都立在一邊看着,正當她不爽的眼神無處安放時,從收銀臺的稱重處聞聲跑來一個慌張的女人,熟練地從梁森手上接過了孩子,“乖哦,米米不哭,媽媽帶你去吃又甜又大的草莓好不好?”
她瞪着大眼睛一路目送米米和她媽媽回收銀臺的時候,突然聽見了梁森的聲音:“你看到了,早上我都在帶小孩,沒空看手機。”
“她為什麽叫你爸爸?”林都仰臉問。
“幹女兒。”
林都沒回話,但臉上的表情頓時松快了不少。
她撿回地上的籃子,問梁森要不要一起去摘草莓,梁森說還有事,她就跟着回去還了籃子,然後拎了把椅子坐到收銀臺前和梁森大眼看小眼。
米米這時已經沒哭了,她手裏拿了一個比她拳頭還大的草莓正抱着啃,看見梁森過去,立馬又扯着手臂要梁森抱。
林都看着她手臉都濕噠噠的黏糊樣子,皺了皺眉,但是梁森竟然完全不介意的又把她抱了起來。
……
霎時,一陣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悲壯在林都心裏油然而生。
林都手撐着下巴,看着在梁森懷裏笑得心滿意足的米米,心不在焉道:“明天你什麽時候回去?”
“我今天晚上回去。”
梁森話落,玻璃房門口挂着的幾串小風鈴不知被誰撞得纏繞到一起。清脆的響鈴聲如流水般綿綿潺潺,給屋內除了米米以外的所有人都帶來了或多或少的困擾。
眼不見為淨。
氣結的林都,轉身去門口修理纏到一起的風鈴洩憤。
風鈴在她手上慢慢旋開,惱人的聲音也有了終止的勢頭。
解開最後一個旋兒的時候,林都的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個頭很高的老婦人,她穿着一身黑,頭發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挽了個髻,身板比同齡的老人都要筆直硬朗。
林都覺得眼熟,就立門口多看了兩眼才轉身。
她剛一回頭,就看見米米興奮地又從梁森懷裏立了起來,拍着雙手叫“外婆”。
林都見狀,再次轉身。
這次外婆就站在她身後。
橙黃色的暖光燈打在外婆身上,像給她布滿歲月痕跡的臉加了一層柔柔的濾鏡,她的雙眼仍舊炯炯有神,尤其是迎着光的時候,亮得像汩汩冒水的泉眼。
林都回頭看了一眼梁森,梁森也在此時招呼了一聲“外婆”。
外婆點點頭,又慈愛地笑着回應了一聲米米,然後就徑直從林都身邊走過,也去到了收銀臺後面。
意識到外婆已經不記得自己了,林都一瞬洩氣,頭也沒回地走出玻璃房回到了車上。
回到車裏,林都想起從前,梁森外婆也曾經用看米米那樣的眼神看過她。
林都第一次見到梁森外婆,是在梁森中考結束那天。
那天太陽很大,腳下的水泥地面被日頭照射出了一種锃光瓦亮的通透感,林都甚至覺得在地面上多站一會兒,小腿上就會出現一層被燙傷的油泡泡。
但她那天克服了自己內心的這種恐懼,提前二十分鐘在梁森的考場外面等他出來。
警報一樣長的鈴聲結束後,考試結束。
考生陸續出考場,梁森算是在前面出來的一波。
林都問梁森考得好不好,但是梁森看起來還是不太想搭理她的樣子,回答得模棱兩口的,語氣也不是很耐煩。
沒有被梁森的态度吓退,林都繼續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梁森後面。
天太熱了,汗水順着林都的額頭滴滴答答地淌。
鹹鹹的汗水滾到眼眶裏很不舒服,林都就伸手去揉。
揉的時候也不是很舒服,但能止癢,力氣越大越能止癢,所以她手上的力氣就跟着大了一點,速度也是,快了一些。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梁森身後,結果梁森突然回頭,像曾經她想對他做的那樣,同她擊了一下掌。
這種驚喜讓她瞬間忘記了眼睛上的不舒服,然後一時就得意忘形地說錯了話。
林都縮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梁森的眼睛。
梁森沒什麽反應。
他什麽表情都沒有。
以往,這是林都最讨厭他的一點,但是這一刻,她卻因此覺得萬幸,然後堂而皇之地轉移了話題,問梁森說:“你要回學校收拾東西對不對?”
梁森又“嗯”了一聲,沒有別的話。
“那我們一起吧,”林都得逞地笑了笑,“我正好有套卷子忘拿了。”
梁森沒說好,但也沒說不好。
于是林都小跑兩步,直接走到了梁森旁邊,問他:“那我們打車去好不好?現在的公交車有點燙屁股,坐了會長痔瘡的。”
聞言,梁森偏頭看她一眼。
當時,他們倆正在過馬路,林都的旁邊就恰好停了一輛小公交。
那個時候,他們那窮縣城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超前的把所有的燃油公交車都換成了充電小公交。
這充電小公交外觀雖然長得像小型擺渡車,但它的座位材料還是很燙人的塑料板。
林都不知道那時的梁森是怎麽想的,但他那時候回複她的話是,“再往前走走吧,這裏現在人有點多,不好打車。”
梁森話落,林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樂颠颠地拽着梁森往前走。
兩人穿過街口,正準備繼續朝前時,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在叫梁森。
梁森側頭回看,林都也同時歪着腦袋看,然後她就看見了一個眉眼秀氣、大眼小臉的,很有氣質的一個婦人。
林都正納悶着,梁森就大步朝那位婦人走了過去,“外婆,這麽熱的天你怎麽來了?”
林都聞言,也屁颠屁颠地跑了過去。
外婆看見林都,先朝她笑了一下,才收回眼神同梁森說話:“你還知道天熱,我剛看見賣薄荷味兒勃仔糕的,想着給你買點兒祛祛火,結果一轉身你就不見了。”
話落,老太太眼神一轉,把手裏提着的袋子給了林都。
林都受寵若驚,茫然地大眼睛轉了兩圈後回到梁森身上,然後梁森就把外婆手裏的袋子接過來放到了林都手上。
梁森手的觸感喚回了林都的神智,她反應過來,連連同梁森外婆道謝。
外婆跟她說完不用客氣,梁森就轉頭同她交待:“我送外婆回去,你自己回學校拿卷子吧。”
他說完話,也不給林都一個表達想法的機會,就擡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報完地址後還幫林都付了錢。
……
林都乖巧的笑容僵在臉上。
同時,她腦袋和身子分離,麻溜地把錢從司機手上搶了回來,然後跟司機道歉讓司機去載別的客人。
林都把錢還給梁森,并且對他交了底:“我下學期要換學校,那個作業做不做都可以,我主要就是想去幫你搬東西,你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
外婆聽完林都的話,也弄明白了他們剛那一出是在做什麽。
于是擡手錘了梁森一下,說:“你們原計劃是什麽就去做什麽,我還沒老到要你護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