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幫忙
幫忙
李菁言和同事摘完草莓去玻璃房稱重結賬,意外看見梁森在收銀臺後面逗店員的小孩兒米米。
梁森餘光感受到一道很專注的眼光,以為是林都又返身回來,便重新把米米放回了她的小車上。
米米不樂意,伸手去抓梁森的拉鏈扣子,氣哼哼地:“爸爸抱,爸爸。”
梁森這次沒再遷就米米,輕輕勾了勾米米的臉糾正:“是幹爸爸。”
再擡頭,李菁言就站到了梁森面前。
眼裏的恍然一閃即逝,梁森站直了同李菁言解釋:“阿姨,米米是我同事的女兒,也是我的幹女兒。”
“我知道米米不是你的孩子,”李菁言笑了笑,然後把她的這框草莓推給了梁森,“你是梁老師的外孫?”
梁森點點頭,直接給李菁言的草莓挂了吊牌。
李菁言挑挑眉,“真巧。”
此時,梁森外婆梁友蘭從裏間出來。
她看見李菁言,熱情地迎上去看着梁森說:“菁言,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外孫,梁森。”
面對梁友蘭,李菁言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繃直勁兒瞬間消失,她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性子瞬間柔了下來。
在梁友蘭的注視下,李菁言朝梁森點點頭,然後又收回目光看向了梁友蘭:“梁老師,今天可巧,我女兒也來了,就是不知道又跑到哪去了,這裏棚裏都沒看見人。”
說着,李菁言就摸出手機給林都打電話。
林都正煩着,電話剛接通就搶答道:“我回車上了,你也快點兒出來。”
電話被挂斷的時候,李菁言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來。
梁友蘭笑微微地,倒是并沒有把這當做什麽大事兒,說:“這裏是無聊了些,孩子覺得沒意思也正常,走吧,我送你出去,別讓孩子等久了。”
李菁言這一行出去,收銀臺這裏瞬間就空出了很大的缺,連帶着的,讓這邊看起來都敞亮了不少。
梁森提着李菁言的草莓籃子走在這一行的最後面。
出去路上,他想着林都的脾氣,到現在也覺得有點兒無解。
其實,梁森早在2015年就見過李菁言了。
但是關于他和李菁言的會面,林都和梁友蘭都不知道,到現在為止,那次的會面都還是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2003年和2014年的九月,都是林都的人生記憶裏,濃墨重彩的一筆。
2003年,林都上小學第一天,就喜歡上了他們班一個小男生的漂亮的臉。
在班裏衆多小菜苗一樣矮小又細瘦的男生裏,林都喜歡的這位小男生算是鶴立雞群,他個子高、話少、性格也比同齡的小男孩沉穩,看起來很特別。
他的這股特別吸引了林都,林都對他自然也就特別熱情。
但林都的熱情不僅沒有得到小男孩的回應,反而還吓到了小男孩。
小男孩選擇對林都退避三舍後,林都小脾氣也上來,放學後一路猛追小男孩,追到一個巷子裏時,她體力不支,便大聲對着人喊:“你太沒禮貌了!你媽媽是不是沒有教過你!我告訴你,我媽媽說了,對——”
林都的嗓子眼被突然折返回來的小男孩握住,人也被他提溜着懸空起來。
眨眼功夫,她的眼淚就和開了閘的大壩水一樣,咕嘟咕嘟地往外湧個不停。
人煙稀少的巷子裏,林都邊飙淚邊蹬腿的不間斷動作,讓她本就不太夠的呼吸空間跟着雪上加霜。
很快,她一張臉被嗆得通紅,眼睛也跟着眯了起來。
在這危在旦夕的一刻,也走這條路回家的周游碰巧看見這幕,便及時出手救下了林都,而掐着林都的這個小男孩,就是郝雲。
他們三個人,就是在這一天認識的。
後來,依據人相識以後交集會變得更多的這個魔法,周游成功在十月國慶的時候變成了林都的表哥,——周游的爸爸和林都的小姨新建了一個重組家庭,周游也成為了林都小姨唯一的孩子。
周游打小個子高愛打籃球。
他在蒼年只讀了半學期的書就去了省城的籃球隊集訓,一年到頭除了過年的時候回來兩天,其餘時間都在省城的球隊練習。
在周游去了省城球隊兩年後的某一天,郝雲也很突然地從學校裏消失了,沒人知道他的去向。
直到那年過年,周游回家的時候,林都跟着小姨父去藍口接周游,才知道郝雲也被選去了省城的籃球隊。
2014年的九月,林都初三開學。
這一年,她這個準中學畢業生被迫勇闖新學校,再次開始了初來乍到的适應生活。
新學校的規模是蒼年縣所有學校中最大的,因為他們強制所有學生都住校,學校裏光是宿舍樓都占了六畝地。
占地這麽霸道,自然地,學校的地理位置就是在遠離縣城中心的荒辟地方。
開學第一天,林都被老林送進學校後,心頭就跟着生上了一股凄涼感。
學校布告欄上張貼的班級花名冊裏,林都運氣太差,曾經相熟的同學一個同班的都沒有,而且,游悅和她,還被分到了一頭一尾的兩個班級。
住校的第一晚,當同宿舍的其他室友打鼾的打鼾,說夢話的夢話時,林都平躺在床上,一雙明亮的大眼一動不動地盯着頭頂的床板發愣。
她現在的同學跟她以往的同學不太一樣。
以往,她的同學們和她的成長環境都差不多,大家都在這個小縣城長大,對這裏的每一處吃喝玩樂點都很熟悉,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
但她現在的同學們不是這樣。
他們說話有口音,有時候她光是聽着就忍不住想笑,而且他們還會在她如數家珍縣城裏的好去處時,擺出或茫然或別扭的表情。
她的節奏跟她的新同學們不一樣,她很難融進他們。
林都第一個周末回家的時候,同梁森打視頻電話,跟他說了這件事情。
梁森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兩分鐘,林都就改口問他:“你呢?你和你的新同學們相處的怎麽樣?”
“還行。”
梁森的回答,就只有這兩個字。
當時,林都就想:“她又問了一句廢話,因為梁森本來也不是會為自己有沒有跟新的環境融為一體而煩惱的人。”
不能說林都對梁森不了解,但她也沒有對梁森太了解。
因為當時的梁森,在那沉默的兩分鐘裏,想的是林都為什麽會在新學校适應的那麽辛苦。
梁森和林都之前念的中學,初中部三個年級一共十二個班,每個班不多不少三十人,全校的初中生加起來一共360人,還沒有隔壁中學四個大班加起來的人多。
蒼年縣的确小。
但是在縣城的中心裏,總有那麽一些家庭的視野是超脫了縣城的發展水平的,而他們學校的這三百多個初中生,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除了他自己。
他是在畢業之後,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因為成績優異才進的那所學校。
而林都現在念的這所學校,是蒼年縣為了發展,有意平衡教育資源特地修建的學校。
這個學校之所以修建的如此豪橫,就是為了裝下蒼年縣及其周邊、和下屬所有行政鄉鎮的中學生。
他們的招生原則只有一條:想讀書的,全部接收。
因為讀書才是大部分人唯一的出路。
所以,就這樣的情況看來,林都和她那些新同學之間的小別扭,在短時間內就是很難調和的。
畢竟這個學校的完工,讓縣裏其他的幾所中學也一起完成了合并。
就像他們之前的學校今後會只專注于小學教育那樣,剩下的兩所中學裏,其中的一個以後也會只專注于高中教學,另一個則會因為拆遷,徹底被抹去從前存在的所有痕跡。
不過這樣也好。
梁森突然覺得很僥幸,——林都沒有了能陪她一起瞎玩的人,就只能全心全意地學習了。
那一年的夏天其實還是很絢爛的。
頭頂廣闊無際的天又藍又亮,雲也是很稀疏的,很薄的一點點,像是棉花糖拉出的絲,漂亮得像一面制作精美的鏡子,能讓他們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梁森安慰林都:“你有事情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林都蹬鼻子上臉:“随時都可以?”
梁森點頭,重複了一遍林都的話:“随時都可以。”
但他們的這個約定卻像被某種神秘的詛咒凍結了一樣。
新的一周再去學校,林都的班主任老謝把她叫去辦公室,說班上會轉來兩名體育特長生,讓她去後勤辦幫忙領兩套新的桌椅回教室。
當天第一節晚自習,老謝就喜氣洋洋地把這兩名新來的體育特長生領進了教室。
兩個與班裏現有男生截然不同的新同學一走進教室,班裏的男女生就都默契地同時發出了一口氣聲。
男生是“切”,女生則是把聲音往嗓子眼兒裏吸。
林都被他們這樣整齊劃一的大動作吓到,也跟着從數學試卷裏擡起頭看了一眼。
就是在這一眼之後,林都頹唐的心情瞬間做煙雲消散,轉而被驚喜和激動填了個滿懷。
周游和郝雲回來了。
他們倆的出現,對這個時候的林都來說,就好比在沙漠裏看見綠洲,不僅威力夠大,且影響也十足悠遠。
老謝走後,林都拖着自己的板凳去了周游桌邊,小狗一樣的追着周游問東問西,起的話題還沒一個是周游愛聽的。
周游變化很大。
從前,他見了林都總是笑吟吟地,但這回,他從頭至尾都對林都沉着一張臉,一點面子也沒給她,弄得班裏其他同學都在背後偷偷嘲笑她,說她不知自己的斤兩。
林都沒把這些議論當回事兒,還是成天跟在周游屁股後面噓寒問暖。
就這樣殷勤地表現了一個禮拜後,林都終于也覺得有些累了。
周五放假,林都叫住周游,讓他等她一起回家。
她在自己座位上收着周末回家要帶的作業,一轉頭,周游的人就沒影了。她摸出手機,一邊給周游打電話,一邊着急忙慌地往樓下跑。
跑到三樓的時候,林都在三樓的大平臺上看見周游和一夥男生正站在學校外面的燒烤攤門口抽煙。
林都跑下去。
和周游一起的那群人裏,有人看見林都,先不懷好意地用手肘捅了捅站在旁邊的人,才站起來朝她吹了一聲口哨。
這一來,周游就坐不住了。
他突地起身,然後給對着林都吹口哨那人來了一拳。
在這個混混堆裏,周游正處于初來乍到、需要掙表現的時候。
但有了這個意外的小插曲,周游不僅沒掙到表現,還先踢翻了履歷本,給林都和他都惹了一身腥。
郝雲和周游饒是再人高馬大,也不及一群打群架經驗豐富的街頭混混。
林都眼看着他倆被連續推搡了一輪沒站穩後,自動就腦補到了他們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畫面。
一陣慌亂之中,林都給遠在津北的梁森打去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林都急得連話都說不成句,磕磕巴巴地說了好半天,梁森才聽明白,——她說她哥哥因為幫她揍流氓,現在馬上就要被人揍死了,問他應該怎麽辦。
思索兩秒,梁森對林都說:“告訴我你們現在的具體地址。”
林都條件反射答完後,才猛然想起,梁森現在并不在蒼年,于是又真誠地加了一句,“可是你知道地址有什麽用?”
“……”
挂了林都的電話,梁森轉頭給吳楊打去了一個電話。
吳楊是梁森在木水鎮讀初一的下半學期才轉學過去的。
他是個刺兒頭,從小到大,因為想尋求他爸媽的注意,就到處惹是生非,幾乎是每半個學期,他就要轉一次學校。
在打遍蒼年和藍口後,他盛名在外,便只能回頭向下兼容,來到了蒼年縣下面的木水鎮,然後惜敗了梁森。
此後,受一點梁森的影響,他收了五分心,一邊混一邊學習,所以這兩年的中考他都發揮的不行,回去留了一年又一年後,和林都混成了同級。
接到梁森電話的時候,吳楊剛好才出校門。
他瞟了一眼門口打架的那一撥人,十幾個人把兩個個子特高的圍在了一個圈裏,兩個個高的那身材一看就不是花架子,只是對方人太多,他們一時半會兒跑不出去,就只能陪着多打一會兒體力戰。
吳楊收回眼神,輕飄飄地口吻裏還藏了一點戲谑,“就一群水貨吃飽了瞎玩,也能讓你天高皇帝遠地操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