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昏頭

昏頭

新的一個禮拜開始，沒了梁森的屯子口路還是在它該熱鬧的時候熱鬧，該安靜的時候安靜。

林都早晨上班出門的時候，門口的早餐店依然有不少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在排隊買早餐，下午下班回來時，如果還有好天氣，派出所裏的男人也會像往常一樣幾個幾個地在門口圍成小堆抽煙。

除了小區門口那個便利店。

林都昨晚回來的時候有留意到他們沒開門，但她以為他們只是提早關門了，卻沒想到，今天這一整天，他們也沒開店。

想到梁森和那個老板娘關系還不錯，林都就給他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All：【便利店關門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Sam：【不知道。】

收到梁森的消息回複時，林都剛剛爬到四樓，正是體力透支的時候。

霎時，她像被注射了一針興奮劑，大喜過望地點開了微信，然後就差點被氣得一口氣沒上來，陰陽怪氣地回了他一條：【哦，我還以為她這個店要跟着你開到另一個地方呢。】

林都本以為，梁森不會回複她這種無聊消息的。

但是沒想到，在她爬上六樓前，他還很真誠地給了她答複：【你建議還不錯，市局這邊的人流量确實好很多，我會幫你轉告給老板的。】

……

禮拜二，林都去上班的時候，在園區外面碰見了正在停共享單車的劉旗。

林都主動招呼劉旗：“早啊，你今天怎麽來公司了？”

劉旗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還吞了一口口水，“今天要幫李副總看兩個項目的圖。”

林都在門口等着劉旗，和他一起進了園區。

可能是獨來獨往慣了和內向的性格，劉旗走在林都旁邊就不是很适應，——他像是在哪裏滾到了一身的刺一樣，手一直不安分地扯着自己的衣角拉來拉去。

“別拉了，”林都看劉旗一眼，“再拉你衣服的型都沒了。”

劉旗“哦”一聲，然後有些尴尬地看着林都說：“梁警官，他還好吧？”

聞言，林都才被劉旗逗得揚起了一點弧度的唇角瞬間又壓了下去，“他好不好你得問他啊，我怎麽會知道他好不好啊。”

劉旗的臉都被林都說紅了，“你們吵架了啊？”

林都一愣，自己也覺得剛剛對着劉旗的反應有些過餘了，“沒有，我的意思是，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但是他嘛，到哪兒都不會過得太差。”

劉旗動作幅度挺大的點了一下頭後，還伸出手來使勁壓了下又下滑了點兒的黑框眼鏡。

林都最後瞄他一眼，正準備擡腿先進大樓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張青膩膩歪歪的聲音，“林仙女，等等我。”

……

如果是別人叫林都林仙女，林都可能會喜笑顏開地應下這個稱呼，但如果是張青叫林都林仙女，林都只會覺得她又在憋臭屁了。

林都冒火地吸一口氣，然後伸手推了劉旗一把，“你先上去。”

再轉回頭，林都就大大方方地倚在大樓門口的廊柱上，臉上還擺出了一副笑吟吟地玩味表情。

但林都沒料到張青今天給她的亮黃色羽絨服裏換了一件很粉嫩的粉色毛衣，這打扮晃眼到讓林都的右眼皮都跟着跳了兩次。

張青走近了，一點不生分的就把手放進了林都的臂彎裏，“仙女，我們不過一夜未見，但你好像又美出了新高度。”

林都冷笑一下：“有事說事，西紅柿炒蛋。”

“……”

張青揚起的嘴角像個小勺子，硬生生地兜住了她那神情凝滞後的模式化假笑。

“幹嘛你，”張青做勢卷着林都的胳膊搖了一下後，又似真似假地瞪了她一眼，“大早上的說話就這麽難聽，打算不做仙女做俗女了啊？”

林都面色平靜：“一直都是俗女。”

對于林都的不為所動，張青一路都好脾氣地賠着笑。

進了公司，張青還殷勤地從李央的茶吧桌上給她揀了兩包嫩毛尖煮了一壺茶。

林都看了一會兒桌面上那杯透亮得能當鏡子照的茶湯，鄭重地剜了張青一眼：“你不說事，我不喝茶。”

聽了這話，張青抛給了林都一個既谄媚又肯定的笑，然後鹌鹑一樣撲棱着回了自己的工位。

張青再過來時，手上抱了一個小紙箱，林都只能看見蓋在最上面的是一頂黃色的安全帽和綠色的熒光背心。

“砰”地一聲響後，紙箱被張青撂到了林都桌上。

張青把上面的安全帽和熒光背心抽走，然後拿出了箱子裏的十數本維保項目日檢記錄本。

“大江區的中心活動場館你知道的哦，”張青把一摞日檢本放到林都面前，溫柔的語調生生讓林都聽出了一種活潑感，“主辦方最近在争取重量級的盛會，需要我們公司下午就派人常駐他們園區做完整的消防日檢記錄。”

張青話落，林都把她面前的東西都給放回了箱子裏，連帶着的，她把她桌面上的那杯茶也推回了張青面前，笑眯眯道：“你的事情你推給我啊？”

“仙女，”張青嗔怪地看了林都一眼，然後抱着她的肩膀撒嬌說，“你就當幫我個忙嘛，反正你一個人在這邊又沒談戀愛，平時還沒約會的，去哪上班都是一樣的咯。”

“你就知道我沒約會了？”林都反問。

張青不死心地還想再說，林都直接起身去了李及辦公室澆花。

澆完花再出來，辦公室其他的人也來得差不多了，張青也就跟着消停了。

臨近飯點兒的時候，郝雲給林都打了個電話，說他在林都的寫字樓附近簽新的職業合同，約林都中午一起吃飯。

中午出去前，林都先去了一趟廁所。

沒成想，冤家路窄，——她才剛轉了個腳尖，餘光就看見了正在洗手臺前清洗水杯的張青，而且張青也從鏡子裏面看見了她。

林都朝張青笑一下，然後轉頭就進了離她最近的小隔間。

看見林都，張青那顆死了的心又活了。

她把面前水龍頭的水流擰到了最小，然後一邊沖洗杯子一邊叫着裏面的林都，“小林仙女，算我求你嘛，你就幫我去今下午這半天行不行，我晚上真的和男朋友有約會的。”

林都開門出來：“真不行的，我現在就有個約要馬上走。”

下午回來再上班，張青就已經不在公司了。

成天都對林都憋着壞的人一走，林都就覺得上班時間過得特別快。

一晃眼的功夫，時間就再次滾到了周五，這天，破天荒地，劉旗這個超級社恐一大早地就跑來找林都，說想請她和梁森吃飯。

林都眼神一亮，眼睛裏頭的那點兒對劉旗的欣賞之情就徹底被她自己的欣喜給淹沒。

努力管理住表情，林都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都可以，沒問題，但是梁森，我給你一個聯系方式，你自己去問他吧。”

拿到梁森的聯系方式，劉旗轉頭就出了辦公室。

回來時，劉旗的表情如林都所料想地那樣，幹巴巴地，“梁警官說他今天沒空，讓我和你去吃就好。”

“……”

林都對梁森給劉旗的答複并不意外。

因為早在這個禮拜一，她就已經念念不忘地用劉旗這件事情去邀請過梁森吃飯，而且他還把她拒絕了。

所以林都合理懷疑，梁森會認為劉旗今天突然給他打電話的這一出，也是她使勁撺掇劉旗的成果。

總之，林都對于梁森目前對她不予理睬的這個态度，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周六的時候，林都和游悅孫羽琦一起去了近郊露營。

城市裏，隆冬的寒意雖然在逐漸過去，但是在沒有高樓擋風的山間，綠水青山和光禿禿的巨木林就是最忠誠的冬季大使，——無論頭頂的天有多藍，也無論日照的溫度有多高，猛烈的北風總是一刻也不帶停的。

寒風裏，三個女生都埋頭把下巴颌藏進了羽絨服裏。

林都格外不經凍，下車還沒半小時，鼻尖和眼尾就被吹出了一層敏感的粉色。孫羽琦覺得林都這樣也很好看，忙掏出手機對着林都咔擦了兩張側臉。

孫羽琦忙着欣賞照片的時候，游悅瞅着像完全沒感應到手機鏡頭的林都，提出了衷心的疑問：“梁森這禮拜聯系你沒？”

說到梁森，林都的感官功能又瞬間恢複了：“沒。”

游悅疑惑道：“不應該啊。”

“梁森是誰？”孫羽琦也同樣疑惑。

林都轉向游悅，她生來就缺失的敏感技能在這時候突飛猛進，“為什麽不應該，你是不是跟他有聯系？”

“沒有，”游悅心虛撇頭找孫羽琦，“我們中學以前校草。”

“不對不對，”林都搖搖頭，一把搭上了游悅的肩，“給我看看你手機，通訊錄、微信和Q.Q你都給我劃拉一下。”

“……”

回了房車，三個人坐在一條沙發上。

游悅身居高位。

——她坐在沙發的扶手上面，氣勢十足地為自己據理力争：“我只是覺得你還在記恨他以前拉黑你的事情，拉不下臉去跟他說你現在也喜歡他，才想着幫你一把，好讓他來找你的。”

林都看着游悅和梁森的聊天記錄，還沒來得及生氣，孫羽琦就在旁邊先她一步地點開了游悅發給梁森的那張照片感嘆，“嘟，這麽看起來你以前也很喜歡他哎。”

游悅忙跟着肯定自己：“看吧，群衆的眼睛就是雪亮的！”

聞言，林都擡頭瞪游悅一眼，然後長按住手機屏幕，把游悅發給梁森的那張圖片也轉發給了自己。

再點一下手機屏幕，手機返回到了聊天框，林都又看了一遍游悅發給梁森的消息。

【梁森，這張照片是我在2016年的6月15號拍的，林都中考完一回蒼年就去你們家找你了，回來以後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也沒有窺探的意思，我只是想把這個照片發給你，如果打擾到你的話，你就當沒看過吧，反正林都自己也不知道還有這張照片。】

這段話，讓林都再度想起了那兩個她很想回避的夏天。

2015年夏天，林都中考失利。

這是一件在林都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她心無旁骛地玩了一年，而十年功的夭折又只在這一個瞬間。

所以出中考成績的那天，林都還是挺淡定的。

他們蒼年六貔貅裏，除了盛羽欣和侯時星兩個高一的，剩下四個人裏，就吳楊考得好一點，剛剛壓到了蒼年中學的分數線，有了高中念。

而林都、周游和郝雲三個的成績，則是一個賽一個的難看，甚至林都的三百二十分還是他們仨裏面的最高分。

李菁言帶着林都回藍口，她們到的時候正是飯點兒，外公外婆剛好把飯菜擺上桌。

一落座，外公就沉着臉說周游：“聽說菁語的兒子才考了兩百多分，讀藍口中學得交十幾萬吧。”

李菁言沉默吃着剛從廚房順的熱乎酥餅，沒有說話。

林都就借此機會插了一嘴，“藍口中學一分多少錢啊，我應該能比表哥少交一點兒。”

外公聽了林都的話，“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冷冷地掃了李菁言一眼：“林都是你的女兒，我沒資格管教，但是在我的家裏，我有篩選客人的權利。”

“啪嗒”一聲，林都手裏的一副碗筷全部砸在了地上。

跟着，豆大的淚珠就煮沸的開水一樣，一顆接一顆不住地往眼眶外吐着泡泡。

林都委屈地看着李菁言。

李菁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在給林都外公說了一句“對不起，爸爸”後，冷淡轉頭又對林都說了一句“你先出去冷靜冷靜”。

外婆躲在廚房後面，看見林都哭得抽抽噎噎的、喘不過氣來的樣子，也很心疼地拿手帕抹了一把眼角。

等林都走出院子，外婆也跟着出去給大門落了鎖。

快速返回餐廳，林都外婆生氣地錘了一把林都外公的肩：“死老頭兒，你演歸演，說那麽狠又那麽兇，豆子得多難過啊！”

“誰說我演了，”林都外公又瞪一眼李菁言，“好好的孩子教成這樣，沒羞沒臊的像什麽樣子，你真是昏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