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轉折

轉折

六月的烈陽炙烤着大地時，也小小地煎了一下林都。

林都抽抽搭搭地走出院門，身後緊跟着響起的外婆腳步聲也讓她不安的內心稍微平複了一些。

她期待着外婆會像以前一樣，一只手摟着她的脖子，一只手就拿着手帕在她臉上胡亂地楷一通。哪怕外婆會将她哭紅的鼻尖和眼角擦破皮，她可能也會開心地“噗呲”一下笑出聲，然後就着外婆的手帕狠狠擤一下鼻子。

可是林都的期待落空了。

剎那間，她的胸口就像是生生被人用刀拉了一個口一樣，她疼得一口氣沒喘過來，扯着嗓子幹咳了兩下後，就爆發了一陣更大的哭聲。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她臉上的淚水早已和汗水混到了一起，幹澀的眼睛在陽光下也幾乎要睜不開，偶爾有汗水滑至眼角，一股辛辣的感覺就會瞬間蹿上她的喉頭。

在突然感覺眼前閃過了一道白光後，林都就覺得自己全身都軟趴趴地，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她手撐着花臺使力把屁股往後挪了挪，才艱難地靠到院牆上得到了一口喘息的機會。

林都在外公家門前的花臺上睡了一下午。

她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走到了她的背面，空氣裏的熱量依然在随風四散，但她身上因為先前哭了一身濕汗，周身都有些發涼的感覺。

“你是流浪漢魯濱遜嗎？”

虛弱之中，林都被這一聲吓到，猛地撇了一下頭。

她面前站了兩個正在吃棒冰的小朋友，他們好奇地湊到了她眼前，圓圓的眼珠探照燈一樣地在她身上滴溜溜亂轉。

看夠了，小男孩還伸手扯了一下她身上搭着的那張小蠶絲被，氣鼓鼓地反駁小女孩道：“她不是魯濱遜！魯濱遜才不是她這樣的！她是乞丐！我剛剛看見王奶奶還送了酥餅和綠茶給她！”

小女孩嫌小男孩聲音太大，忙捂着耳朵跑走了。

兩個小朋友走後，林都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才垂頭找了一下小男孩口中講的酥餅和綠茶，好半天，她才在她的腳後跟後面發現這兩樣東西。

看外婆把東西放在這麽隐蔽的位置，林都想，她應該是瞞着外公放的。

林都不知道李菁言會不會吃了晚飯才回家，她渴得有些受不了了，抖着手就先拎起了地上那瓶綠茶。

在她費勁扭瓶蓋的時候，身後的院門又傳來了響動。

她撐着牆站起來，看見了從院裏出來的李菁言，她手上還提着外婆特意做給她們的點心。

李菁言伸手帶過林都，“我們回去了，給外公外婆說再見。”

林都看着外公，眼眶又突然不能自已地滾出了眼淚，上下嘴皮磨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一個字。

“不用了。”外公像是極厭煩了林都，擡起手一把就合上了院門。

關門聲震得林都抖了一下。

然後她那剛剛還在竭力遏制的哭腔，像是碰到了什麽引線一樣一下就炸開了。

在林都一聲接一聲的嚎啕裏，李菁言面上沒什麽表情地注視着林都，但是說話時的語氣還是有些寵溺的：“好了，別哭了，餓不餓，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林都搖頭，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回了蒼年，林都就發燒了，還燒成了肺炎。

她在醫院住了兩個多禮拜，老林也心疼了半個月，每天都在林都耳邊說，以後再不讓她去藍口，不稀罕。

在老林又一次一刻不停地數落着林都外公的不是時，林都突然小聲打斷了老林：“不是的，爸爸，外公沒有錯，都是我的錯。”

老林使勁瞪着眼：“瞎說，你能有什麽錯？”

“是我錯了，”林都吸吸鼻子，想壓住眼眶裏升起的那股酸意，“我給外公丢臉了。”

“扯，”老林氣得拔高了聲音，“她不就是你外公，你臉再長也丢不到他家去！”

“不是的，不是的，爸爸！”林都尖叫一聲，“外公不是覺得我給她丢臉，外公是生氣我不自愛，沒給自己争臉！”

吼完這一嗓子，林都自己都愣了。

當她無聲的眼淚順着眼眶滑到嘴角時，林都一抿嘴唇就将眼淚咽了下去。鹹澀的淚珠流進胃部，林都只覺得自己的心口像被燙了一下，然後就側過了身背對着老林。

見狀，老林也背過身抹了把臉就走出了病房。

傍晚的時候，住院部大樓前的小花園也開始熱鬧起來。

除了藏在樹叢和水池裏的蟬鳴蛙叫在争相競技之外，草坪上散步的人和玩鬧的小孩也在逐漸增多。

林都看着這些人臉上的各種生動表情，突然覺得打游戲麻将和喝酒帶給她的那種興奮，從本質上來說，其實也和窗外人此時的感覺差不多，——大家都是在認真享受當下的一個時刻而已。

只是她，特別貪婪地只放大了一種感覺，消遣就變成了煉獄。

李菁言在這時候進來。

她放下包坐到林都床邊，說林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問林都往後有什麽計劃，說着，她還把手搭到了林都放在床邊的手上，笑了笑說：“你爸說了，不管你想去哪個高中，他都有錢送你去。”

林都苦笑一下，搖搖頭：“媽，你幫我謝謝爸，但我想複讀，我想自己考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

回家那天，林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的小書房整理那些還沒用過的學習資料。

在翻到梁森以前給她整理的重點筆記時，她慌不擇路地跑回了自己卧室，然後拿起桌上的手機給梁森打了一通電話。

她緊張地捏着手機等接通時，耳邊的那道女聲冷冰冰地說她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林都的心沉了沉，然後忙打開了手機Q.Q。

她在好友列表搜索欄裏輸入了“梁森”兩個字，但是出來的相關信息全部都是她以前和班上女同學的聊天記錄。

林都緊張到打了一個氣嗝，然後抖着手又給游悅發出了一條消息：【你好友列表裏梁森還在嗎？】

游悅回消息很快。

她先給林都發了一張搜索出來的梁森頭像截圖，才給她打了字：【在啊，咋啦？他把你删了？要我給你發Q.Q不？】

【不要了。】

梁森的Q.Q號林都早爛熟于心了，她不需要游悅發給他。

而且，林都也真的很生氣。

她想，就算她前段時間沒有很聽他的話，但是她明明記得他們一個月前還見過面，她也跟他說了後面空了要再約他的，結果他卻這麽不聲不響地把她删了，一點朋友間的社交禮貌都沒有！

一方面，林都是賭氣；

另一方面，林都現在明白了什麽才是自己的當務之急，她有條不紊地重新走回了正軌，認真做起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後面的暑假，林都一直在邱老師的培訓機構補習。

林都去補習的第一天，李菁言還給她拿了一本複印的重點筆記。

翻了前幾頁後，林都發現這筆記基本全是精華，而且梳理的方式有一套很連貫和實用的邏輯，有點像梁森的風格。

林都故作随意地問了李菁言一句，“這筆記誰寫的啊，挺厲害的樣子。”

“我同事兒子，”李菁言笑笑，“你見過的，劉阿姨。”

林都語氣有些遺憾：“上清華那個啊，怪不得。”

八月中，邱偉澤，也就是林都的補習老師，他告訴林都，說他有朋友在沛城四中，問林都想不想去沛城四英才複讀。

沛城四中是在全國都榜上有名的高中，沛城四英才則是沛城四中的人才孵化部，除了學費昂貴點，基本沒有別的缺點。

林都這時候一心向學，她的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但是從流程上講，她還是需要先回家和李菁言老林商量過後再給邱偉澤答複。

第二天早上再去補課，林都給了邱偉澤肯定的答複。

邱偉澤速度也很快，當天中午，他就先給林都拿到了一套沛城四英才初三年級的開學摸底考卷，還在林都身側架了一臺攝影機對着她全程錄像，“這場考試一直持續到今晚九點，我打開密封袋後，你想先做哪張試卷就做哪張，如果你卷面分能考到670，沛城四英才就能收你進去跟畢業班。”

林都考完試，又舉着攝影機跟着邱偉澤回了他辦公室。

邱偉澤把林都所有的考卷都打包掃描給沛城四英才那邊的老師後，還把攝影機對準電腦屏幕拍攝了文件完整發出的時間才關了攝影機。

還了攝影機，林都左右換着甩手臂防止手麻。

邱偉澤看她一眼打趣：“不是還做了一年混混？這麽虛是怎麽混的？”

“邱老師！”林都瞪着眼，“你快看看我卷子，能考到670嗎？”

邱偉澤給那邊傳完錄像，直接把林都的卷子扔進了垃圾桶，“我不看，你這卷子也多得是人看，走吧，我請你吃夜燒烤。”

吃完燒烤，邱偉澤告訴林都，他們倆這次分別後，如果他再聯系林都，那就是壞消息，說明林都以後只能跟着他複讀；但如果他不聯系林都，那就說明林都的腳尖已經夠上陽關道的道口了，讓林都也別再聯系他，只管往前走去。

八月二十二號一早，李菁言接到沛城四英才老師的電話，說他們學校二十五號開學，讓李菁言盡早先送林都去沛城熟悉熟悉環境。

中午的時候，李菁言邀請李菁語一家來家裏吃給林都的送別飯。

飯席上，李菁語和林都小姨夫雖然也為林都現在能去沛城四英才感到高興，但心裏或多或少地還是對林都有些虧心。

因為李菁言早在周游和郝雲剛回來沒多久，就幫他們倆搞定了體育特長生的保送藍口中學和高考加分的事情。

周游是在中考成績出來後才知道這件事。

當時，他非常抗拒地砸了自己手機，說自己去了藍口中學也跟不上他們的成績，堅決不去藍口中學丢人。

他爸也火了，“你還知道你丢人啊？你他媽自己丢人就算了，你把人林都也帶上去混，老爺子現在氣得都不認她了！”

“夠了，你們爺倆聽着，”李菁語夾在中間負責澆滅兩頭的火，“現在吵架生氣都不能解決問題，走出去的路回不了頭，周游，你不小了，郝雲現在已經被遼寧隊挑走，你既然走不了不尋常的路，你就該好好想想尋常人的路是怎麽走的。”

林都出院後，李菁語帶着周游登門致歉。

周游看着林都蔫吧許多的神色，抱歉到話裏面都沒什麽頭緒，“我不是正常退役，我違規開除，我才知道我有保送資格，之前我，不知道，我知道不能帶着你瞎混的。”

“哥，這不怪你，我成績差是因為我沒學習，之前也是我自己追着要跟你玩的，不是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玩的，而且去年跟你們一起玩的那一整年，我真的很開心呢。”

林都像是完全不贊同周游的話。

她朝周游笑一笑，嘴角揚起的弧度還是從前一樣，但周游總感覺，林都的笑也沒有以前純粹了，甚至看起來，還有一點點的悲傷。

……

告別的飯桌上，林都笑容明朗，活潑地拍了拍周游的肩：“哥，我能去沛城四英才念書，說明我實力不容小觑，但你去藍口中學的實力嘛，可是有些專業不對口的，你可得抓點緊才能不被人小看哦。”

聞言，周游愣了一下才笑着接了口：“放心吧，你哥也是實力派。”

下午，林都就被老林帶着去了沛城四英才見了班主任、生活老師和各科目的任課老師，開始了她在沛城的複讀生活。

2016年的6月14日，林都中考結束，和老師同學們一起吃過畢業飯，什麽娛樂活動都沒參加就和老林連夜回了蒼年。

6月15日，林都先去老楊家看了老楊。

身體方面，老楊是真的力不從心了，才聽了老婆的話，在去年辦了病退。

老楊老婆沒有見過林都。

所以她開門看見林都，先對着林都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才笑着問林都是不是敲錯門了。

林都搖搖頭說沒有，眼眶就很不争氣地有想要飙淚的趨勢。

她仰臉抹了兩把眼角後，終于從喉嚨縫裏擠出了幾個字：“楊老師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