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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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又來買花呀？”

“嗯，麻煩幫我包一束紅玫瑰。”

“好的……話說你怎麽天天過來買花呀？”

“因為喜歡花。”

“這樣……一共50，難得看你買玫瑰，今天情人節，是送給女朋友嗎？”

“沒，送給我自己。”

老板啊了聲，彎起眼睛，說：“這也好浪漫。”

馮淇奕照例掃二維碼付了款，低頭看着面前那雙細長的手指靈活地用透明綢帶将紅玫瑰包裝好，系上個漂亮的蝴蝶結，遞到他手裏。

交遞之時，他們的指尖不經意地略一觸碰，又自然地收回，他抱緊了花束，道了聲謝，轉身慢慢吞吞往外走。

透明玻璃門外夕陽的餘光滿溢，正值下班高峰期，湧動的車流擁堵在一起。門上倒映出一點背後女人的身影，穿着件藍色的裙子，坐在白色的櫃臺前。

下一秒，那一點模糊的倒映被一道人影覆蓋，有只手握住把手輕輕一推，于是門上風鈴作響。他擡起頭，與男人對上眼。

男人對他禮貌地颔首，道了聲慢走。

馮淇奕點點頭，穿過男人身側。

“你怎麽來了？”

“今天不是七夕嗎？請了會兒假，來接你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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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的門重新合上，裏頭的尾音消散在風鈴與身前漫長的車鳴中，他沒有回頭，兀自抱着鮮豔欲滴的玫瑰，還有臂彎裏的那個公文包，踩着餘晖下的影子，朝着遠方走去。

身側自行車搖着鈴聲，剛下課的高中生穿着校服，背着書包，衣衫被風吹得鼓起，騎着車同他擦肩而過。

那一瞬間，時空交錯，持續作響的車鈴聲倒退多年歲月，晚霞被數盡收回，清晨的太陽一躍而上，而他身着二中那身藍色校服，跨坐在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上，在同樣車水馬龍的瀝青路上快速地騎行……

前方校門口近在咫尺，邊上的人行道上，和他穿着同款校服的學生逐漸多了起來，各個頂着張無精打采的臉，塌着肩，仿佛書包是這個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

馮淇奕也同樣無精打采，快入夏了，陽光變得烈起來，他止不住眯起眼，倏地，有一道熟悉的背影出現在他的餘光裏，用淡黃色的橡皮圈紮着低馬尾，寬寬大大的校服穿舊了，幾乎被洗到發白，混在人群裏，慢吞吞地沿着人行道向前走。

他下意識握下了剎車，于是自行車的速度慢下來，悄無聲息、不動聲色地維持着同行人走路一樣的速度，跟在那道背影不遠處。

這對于自行車來說，速度有些過慢了，車頭難免有些許搖晃，但也沒有關系。

“路陳陳！”後頭忽而有人大喊。

虛化的餘光處，那道身影頓住了步子，轉過身子，目光擦過他的那秒，他心中猛然一跳，腳下用力一踩，自行車的速度重新快了起來。

他目不斜視，正要越過那道身影之際，虛焦卻刻意的視線裏，女生高舉起手臂朝後揮舞，彎着眼睛笑得燦爛。

于是，他聽見胸膛間的心跳聲蓋過了周遭一切嘈雜，一聲一聲，撲通撲通，要在他的耳邊畫時間的休止符。

-

馮淇奕是這個世界上最透明不過的存在，不好不壞的成績，不前不後的教室座位，普通的長相，普通的身材。

他不太喜歡人際交往，總是沉默寡言，偶爾也會想出人一頭，比如自告奮勇地舉手出黑板報，但是其實他畫畫一般，班上有比他能力更強的同學，高舉畫筆在黑板上洋洋灑灑地創作，然後輕輕松松得到誇獎，而他端坐在椅子上，側耳聽了很久，只聽見一句“其他出黑板報的同學也很棒”。再比如運動會時主動買水，搬着箱子大汗淋漓地拎到跑道邊，才發現已經有人先他一步發完了鹽汽水，同旁人自然地勾肩搭背地笑着，聽着旁人的道謝。

就像沒有人會在意一場舞臺劇背景裏的一顆小草去了哪裏，有的人天生就沒有存在感，再努力最終也不過是黯然離場，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笨拙的人。

這是他進入這所高中的第二年，同學要喊他名字時依然會卡頓一下，才能從大腦裏搜羅出他是誰。

但凡事總有例外。

路陳陳就是那個例外。

“馮淇奕。”她流利地喊他的名字，“你今天英語還沒有交哦。”

“對不起，我忘了。”他低頭翻找了半天書包，從英語書中抽出夾着的那張卷子，慌忙地伸手遞給她。

路陳陳接過，再轉手遞給英語課代表，“這下齊了。”

課代表正忙着補昨天落在教室的語文習題，聞言抱拳感激：“謝謝陳陳！無以回報，今天放學了請你吃雪糕！”

她聞言又彎起了眼睛，像兩彎小月牙，咯咯地笑，點着頭說好啊好啊。

他手指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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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課代表是路陳陳的好朋友，名字叫陳餘星，在認識路陳陳之前，朋友總叫陳餘星“陳陳”，于是她就總拿姓名跟陳餘星打趣，說她倆就是天生注定該做好朋友的，你看，她小名叫陳陳，她也叫陳陳。

不過她們也不一樣，陳餘星成績好，是老師的寵兒，但是社恐，她成績一般，人緣卻好，見着誰都能打聲招呼，是同學裏的小太陽，也是萬事通。

“聽說小賣部最近搞了個什麽促銷活動。”

“什麽活動？”

“瘋狂星期二。”路陳陳說，“每逢周二，滿二十減兩塊。”

出了校門，陳餘星眯着眼瞧馬路對面人來人往的小鋪子，“怪不得今天人那麽多。”

紅燈轉綠，兩個人手挽着手穿過馬路，擠進那片人潮中。

路陳陳修正帶正好用完了，要買新的，嘔了老血才從人群裏擠進店內，找到挂着文具的地方。

從外看過去店裏烏泱泱一片人頭，真進去了其實也還好，夏天太熱，大部分人都是沖着冰淇淋來的，全擁在冰櫃前面，店內的人反而少了。

她松了口氣，也沒多糾結，挑了款她一直在用的牌子扭頭準備去結賬，餘光卻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她身側不知多久，正專心致志低頭挑着黑筆，似乎也沒察覺到她的存在。

她哎了聲，輕拍了下那人的肩，見他回頭，立即揮揮手，“哈喽，馮淇奕！好巧！”

他眨眨眼，視線從她眼睛上迅速略過，又垂下去，點了下頭，“嗯，好巧。”

“陳陳！”陳餘星終于擠到了冰櫃前，扯着嗓子喊她，“你吃什麽啊？”

路陳陳打完了招呼，聞言立刻擡腳急匆匆走過去，同他擦肩而過。

“可愛多！”她說，“你給我拿個巧克力味的可愛多！”

馮淇奕在那裏站了老半天，一直盯着前面的筆筒，直至那道女聲徹底遠去，垂在校褲邊繃緊的手指松了松，才終于取下一支黑色水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