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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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餘星付了錢,拆開冰棍,同路陳陳一塊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時分的餘晖金燦燦地落了滿地。
“剛才站你旁邊那個誰。”陳餘星舔了下冰棍,說,“好眼熟哦。”
“你說馮淇奕?”
她沒聽清:“馮什麽奕?”
“馮,淇,奕。”路陳陳一字一字跟她念清楚了,“我們班的那個。”
“啊啊對!”陳餘星終于想起來了,“怪不得呢,我說怎麽那麽眼熟。”
路陳陳撞她的肩,取笑她:“高中都兩年了,怎麽還記不住同班同學名字?虧你還是英語課代表呢!”
“主要他存在感很低啊。你不覺得嗎?”
“不低吧。”她努力思考了會兒,“高一那會兒他還幫忙出過黑板報呢!”
“是嗎?”
“對啊,他,蔣思齊,羅夢還有郭意樂,不過後來他和蔣思齊不做了,換了現在的那幾位。”
“你記性可真好。”
她笑起來時眼睛也會跟着眯起來,點着腦袋,“對呀,我就是記不住課上的知識點,但是經歷過的事、見過的人,這些我都記得可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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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陳陳記性很好,衆所周知,她的眼睛就像被按下開始錄像鍵的攝像頭,要記什麽東西,只要像倒帶錄像一樣在記憶裏翻找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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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可惜,這項能力并不能被運用到學習上,她的英語是最差的,她就好像跟那群英文字母命裏犯沖,abcd在她眼底都被過濾成一個樣子,臨到默寫,絞盡腦汁都落不下筆。
她也不是沒努力過,但事實證明,她真的跟英語八字不合,默寫的前一天晚上背到淩晨一點,第二天困到随時随地大小睡,結果對着默寫紙上的單詞中譯英,還是時不時卡殼。
我未來是絕對不會出國的!下課鈴打響,默寫紙傳上去,她将臉往臂彎間一埋,陷入昏睡前如此發誓。
我要讓英語在我的未來毫無用武之地!
一夢香甜,夢裏的世界通用中文,她再也不用苦哈哈地捧着單詞書埋頭苦背。
她夢見自己在國外開了家花店,周圍來來往往的客人長着老外的臉,開口閉口都是流利的中文,爽死。她坐在櫃臺前,心情愉快地一邊哼着歌一邊包着給客人的花束,突然之間,門上挂的風鈴作響,于是她擡起眼——
她睜開了眼,半眯着對上了馮淇奕的視線。
他愣了下,手裏捏着的窗簾松開了。
簾布晃動,連帶着投下的影子也在她臉上浮動,半是陽光,半是陰影,像浪花湧過神智尚不清醒的她。
馮淇奕似乎有點無措,指了指窗外的太陽,又指了指邊上自己曝光的桌子,解釋:“太陽有點刺眼,我拉個窗簾。”
路陳陳伸了個懶腰,笑說,“好呀,你拉呀。你拉上了我補覺還舒服點呢。”
“你還要再睡會兒嗎?”
“離下節課上課還有三分鐘。”她都不知道剛才自己為什麽會醒,許是姿勢不舒服。她擡腕看了眼手表,困倦似的,又趴了下去,“那就再來三分鐘吧。”
他嗯了聲,沒再吭聲,背過身去,扯了兩下簾布,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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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淇奕平時同她的來往并不多,一天到晚也說不上幾句話。事實上馮淇奕好像很內向,誰都和他說不上兩句話。
其實路陳陳挺願意和他做朋友,她感覺他是個很熱心腸的人,就是似乎有些膽小怕生。
高一那會兒運動會,她跑完八百米累個半死,嗓子幹到冒煙,回到看臺前,班裏同學買給運動員的那一箱鹽汽水已經被分完了。她正準備自己去趟校門口,視野裏有只手伸進來,遞來一瓶水。
她一愣,接過了,“謝謝。”
“不客氣。”
路陳陳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水,緩解了些許渴意,問他:“這瓶多少錢?我回去找你硬幣。”
“不用了。”他搖搖頭,聲音很輕。
她以為是他那兒多出了一瓶,後來發現他是買了整整一箱。
馮淇奕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路陳陳上回跟元旦晚會跟老班坐一塊嗑瓜子時,從老班那裏知道點他家的情況,父母早亡,親人就只剩下個奶奶,靠賣煎餅為生,賺的錢不多,幾乎一貧如洗。他人倒也算孝順,放了學就幫着攤煎餅,奶奶就歇下了。
重點是,他一個月總共就那三十塊錢生活費,物價飛漲,平時路陳陳買買文具就花掉了,他是怎麽攢下來還給全班買水的呢?
這樣令她匪夷所思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
聖誕節那天的體育課,路陳陳因為英語默寫沒及格,很不幸地被揪去辦公室“輔導”了。
她抱着訂正本,敲敲門喊了聲“報告”進去,視線掃過去,同兩三個老熟人碰了碰,用眼神同共患難朋友之間打招呼,接着目光再往邊上挪,撞上了馮淇奕的視線。
他眼底慌張幾乎藏不住,下意識睫毛一低,避開了四目相對。
是辦公室的生面孔。
路陳陳心底呦呵了聲。
她沒怎麽關注過馮淇奕的成績,他什麽科目好什麽科目壞、默寫分數高低……她全然不知曉,但班裏考試被表揚的前幾名裏總沒有他,辦公室裏低着頭挨罵的也總沒有他。
因此乍然在這遇上,她還有些驚訝,驚訝過後,沖他小幅度揮揮手。
奇怪,他明明沒望向她,卻好像看到了她的揮手,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于是她笑起來,眼睛也彎起來。
對于馮淇奕默寫沒及格這件事,英語老師也有些疑惑,嘆着氣說:“你平時默寫雖然不算好,但也沒差過,怎麽這次默得一塌糊塗?昨天是不是沒認真背書?”
他舔了下嘴唇,低聲解釋:“昨天晚上身體不太舒服……”
“這樣。”老師批完了他的重默紙與訂正本,“過了,回去吧。”
他接過紙本,應了聲,匆匆走了,沒擡頭看誰一眼。
馮淇奕重默及格了,但路陳陳沒有,第三遍開始之前,她同老師打了聲報告,說想去趟廁所,老師擺擺手,她便從辦公桌上順了幾張餐巾紙,溜走了。
這個時間點走廊上沒有人,教室內的講課聲穿過敞開的窗戶飄散開。路陳陳路過她班級教室時步子一頓,寂靜無人的教室裏,有道身影拎着一大袋餅幹,沉默地在座椅間晃動,每個人桌上都在他的走動之間被放一塊餅幹。
她聽見他對着某個方向說了一聲“聖誕快樂”,可那是她的視野盲區,看不見他正面朝着誰的座位。
路陳陳幹脆走出那個角落,想同他打個招呼,手還沒舉起來,馮淇奕掃見她,瞳孔倏地一縮,往後撤了一步,整個人筆挺挺的,像見了貓的老鼠,毛都要炸開。
她眼睛下瞟,終于瞧清了他手中餅幹包裝袋上的logo——
是她喜歡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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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陳陳想和馮淇奕做朋友,可他似乎不太喜歡她。他們之間總有巧合牽引着相見,上下學的路上、小賣部與食堂……但他總是見了她就要走,對上視線就要躲。
她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只感到有些挫敗與郁悶,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自己有社交聖體,無論男女老少都總和她相處得很好,有說有笑。
但她并不是非要多交這麽一個朋友不可,她的朋友可太多了,幾只手都數不完。更關鍵的是,她不喜歡強求別人。
高中時代她對馮淇奕的印象就只剩下這麽點了,畢竟他倆的交際并不深。高考後他倒是破天荒地來找過她,問她打算去哪個大學。
“岩師大吧。”她預估過自己的分數,大差不差,“畢竟是在本地,我不想離家太遠。”
出于禮貌,她又反問:“你呢?”
“岩師大……”他先是呢喃着念了遍她打算去的學校,才擡起頭來,看向她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道,“我也想留在本地。”
結果成績出來,路陳陳語文作文超常發揮,一下将她送進了更靠前的高考志願院校,不在本地,在湘吳,過去要橫跨整整兩個省。
至于馮淇奕最後去哪了,她不太清楚,好像确實如他所願,留在了本地。
大學後,馮淇奕經常會給她的朋友圈點贊。路陳陳喜歡發朋友圈分享生活,她的列表裏有好多人,朋友圈的消息總是丁零當啷一大堆,翻都翻不完,只有手機還記錄着未讀消息×1、×2、×3……
他被淹沒在那群頭像裏。
她還在朋友圈分享了匿名提問箱,但是比起提問,她的朋友更喜歡匿名誇她。
——寶寶貼貼!
——看學妹朋友圈,原來最近在和我追同一部劇!感覺很驚喜哈哈哈!
——超級超級棒呢!
路陳陳的大學生活平平靜靜、順風順水,她遇到的室友很好、同學很好、老師很好……所有人都很好,她每天快樂得像個松鼠,最近還出了個新的興趣愛好,那就是養花。
她買了種子、工具、營養土,勤勤懇懇地澆水,滿懷期待地蹲着身子捧着臉,看着它一點點長大。
她忽而想起高二的課間趴在課桌上做的那個夢。
要不未來開個花店吧,她想。
而就在她第一盆盆栽開出第一朵花的那天,匿名提問箱裏突然多了一條新的提問。
——最近是談戀愛了嗎?
她愣了下,咬咬嘴唇,打字回複。
——也許……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