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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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走了。
就在他考上岩師大的第一年。
你要問馮淇奕有什麽感受,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茫然,茫然到連着三天吃不下什麽東西,晚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睡不着覺。
茫然過後,是恐懼,對于死亡的恐懼。
他眼睜睜地看着她在醫院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旁邊的機器屏幕上心率的弧線變成了平無波瀾的直線,只留下尖銳的音調穿透他的耳膜。
葬禮辦得簡單,也沒什麽人來,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裏,愣愣的,恍惚中想,等某一天,他推開生死間的大門,會有人記得他嗎?就像他現在很想奶奶一樣。
還是說就這麽走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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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磁場真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好像天上柔軟的雲,無時無刻不在飄動,但又好像一塊堅固的石頭,永遠維持在那個頻率。
馮淇奕并沒有因為上了大學換了環境就變得出彩,相反,他被淹沒在上下課時馬路上湧動的人潮間,被淹沒在食堂端着餐盤來來往往的摩肩接踵中,被淹沒在三點一線的生活裏。
與他截然不同的是朋友圈裏路陳陳的生活,曬着各式各樣的照片,身旁站着形形色色的人,每張都是笑着的。她不是令人一眼驚豔的類型,普普通通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拼湊出還算是舒服的樣貌來,笑起來卻很有感染力,眼睛會彎起來,比蛾眉月還要漂亮。
他指尖一動,小心翼翼地點亮了那顆紅色的愛心。
他們的共友并不多……其實曾經也多過,高一剛進來那會兒,他鼓起勇氣,将班裏所有人都加了個遍,好友通過了,他舔舔幹澀的唇瓣,緊張地發送了個“你好”的表情包,對方同樣回複了個表情包,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切的話題于他而言都顯得幹巴,聊天框裏打不下一個字。
他像死魚一樣躺在他們的列表裏,直到大學後的某一天,發現自己被删好友了,看不見他們的朋友圈動态了。大概是清好友時想不起他是誰,便連着一塊被清掉了。
而此刻屏幕上,他的頭像占據了她朋友圈下方的點贊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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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一個人。
有的人再努力也站不到臺前,半是命運,半是膽怯自卑。越是站不上,越是躲在帷幕邊偷偷擡着眼睛往上望,為臺上人偶爾不經意側眸看過來的視線而心悸不已。
他就這樣望着望着,高中畢業了;又望着望着,她戀愛了。
你問他起過靠近的心思嗎?
其實是起過的。
在奶奶去世後的第三十五天,他做了場噩夢,從睡夢間驚醒時聽見窗外正在打雷,閃電劈亮天空,光透過劣質的窗簾在寝室內隐隐一閃而過。
他突然想為自己搏一把,是好是壞的,起碼要讓她記得他。
馮淇奕難得逃了一節課,一咬牙,買了張高鐵票,連夜動身趕往湘吳。
是七個小時的車程。
他的□□叫嚣着困意,大腦卻無比清醒,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翻湧,腎上腺素在飙升,将他整個人定死在極端的亢奮與忐忑上。
她還記得他嗎?這會不會有些唐突?她會不會不高興?她會沖他笑嗎?她……
他抱着一束玫瑰,胡思亂想被前方的兩道側影打斷,怔怔地停下了步子。
那道他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低馬尾散了下來,往日熟悉的校服在此刻化作連衣裙,慢吞吞同身側的男生散着步,手背若有似無地擦過,最終牽在了一起。
他看見她低下頭,抿起唇,露出他從未見過的羞澀笑意。
馮淇奕再一次感受到了茫然,鋪天蓋地地壓下來,混亂像一塊隕石驟然砸向他的腦袋。
那句他千裏迢迢要送到她耳邊的話并沒有如他所願地說出口,實在太狼狽了,他下意識選擇了逃跑,懷裏那束玫瑰也被胡亂塞進了垃圾桶。
他走在湘吳的街頭,身側瀝青路上汽車巨大的鳴笛聲席卷而過,猶豫片刻後,他還是打開了手機。
——最近是談戀愛了嗎?
——也許……快了吧。
他盯着這行字半晌,努力向上提了下嘴角,學着旁人的語氣。
——天吶!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