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高中生活回想起來,還是愉快的回憶占了大多數。除去學業的重壓,日常的生活輕松又自在,不需要太多地去思考未來。
只是多年之後的現在,我也并不是那個張揚的高中生了。我現在站都站不起來,早就沒有了以前的那幾分驕傲,也抗拒與以前的朋友們聯絡。
斷了腿之後,李郁笛時不時會給我發點消息。他也不問我的情況,只是說說他自己的日常。他的成績比我好些,大學在國內讀了個頂尖的學校,保研到了本校,偶爾抱怨抱怨寫不完的論文,偶爾發發照片告訴我校園內部的風景變化。
我看着那些消息,只覺得自己是個懦弱的膽小鬼。我的發小如此擔心我,小心翼翼地維護着我脆弱的自尊,而我,連回複一個表情包讓他安心的勇氣都沒有,只能暗暗感嘆還好國內的社交軟件沒有既讀功能,然後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兩耳不聞窗外事。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弟弟、朋友,不值得他們的關心與喜愛。
我還把自己埋在被窩裏,病房的門便被輕輕推開了。我沒有擡頭,只是發出了一聲鼻音,示意來人我醒着。
吹來的風帶着點花的清香。那人走到我床邊,把我捂在頭頂的被子向下扯了一點:“小路,這樣會喘不過氣的。”
聽到聲音,我愣了一下,逃避世事的鴕鳥終于擡起了頭:“……哥。”
我沒想到我哥居然來了。比起成績平平的我,大我十歲的哥哥是真的擔得起“優秀”這個稱號,早早地進入家裏的公司磨練,現在已經很能幫爸爸分擔工作了。我出事之後,最初我哥跟我爸兩個大忙人不時會放下手中的工作過來,發現可能會對我産生壓力之後便控制了頻率。
越想越覺得自己沒用了。
我努力整理好表情,調整坐姿讓自己在床上坐好。我哥手裏拎着個花籃,裏面放了五顏六色的花,一看就知道是剛剛剪下來不久,還散發着泥土的芬芳。我笑了一下,調侃起我哥來:“哥,沒想到你這麽浪漫啊。”
“不是我送的。”我哥笑着給了我一個爆栗,“過來的時候看到這個放在門口,就幫你拿進來了。喏,還有賀卡,我沒翻開看。”
我愣了一下,接過了跟花籃放在一起的賀卡。賀卡上沾了些濕潤的泥土,淺淺的綠色卡紙上畫了幾朵鮮豔的花。上面什麽文字也沒有,只有角落裏用标準的花體寫了“To Lu”。
我哥湊過來看了一眼,不禁笑道:“還挺有情調,看來我弟在這裏一樣很受歡迎啊。”
我勾了勾嘴角,沒有接話,腦子裏閃過了我那位天臺上的密友。我沒有見過他在毛茸茸的玩偶裝下的真面目,卻覺得我在這裏認識的人之中只有他才會做出這樣溫柔的事。
只是這些漂亮的花朵圖案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以前也有一個人很擅長用馬克筆繪圖,他告訴我,他的母親只會這個,所以他就教給了他。那時的我很神奇地看着白紙上被他畫出一株株栩栩如生的植物,驚奇地問他還會不會畫別的,他有些害羞地告訴我,他媽媽只會畫自然風景,所以他也只會這些。
最近總是夢到高中時的事情,這真是個奇妙的巧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隔多年,我又一次與他生活在了同一個國家。
“我幫你收進抽屜吧。”觀察到我恍惚的神情,我哥接過我手中的卡片,仔細地幫我把賀卡壓在了我的護照下面。他轉過頭,有點神秘地笑道,“我今天是來帶你出去玩的。”
“……啊?”我有點傻地張了張嘴。說來慚愧,我這個曾經閑不住的人自從殘了腿之後,還從來沒有出過療養院。
我哥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個信封,笑眯眯地抽出了兩張票:“下午這附近的球場有地方棒球比賽,我準備帶你去看。”
我怔住了。我最喜歡的球類運動便是棒球,曾經為此沒少往返日本看球賽。
“快準備一下吧,今天我來管你,正好讓媽休息休息。媽跟你的主治醫生都同意了。”我哥果然很了解我,一邊沖我眨眼睛,一邊把我們的媽媽搬出來讓我妥協。我不過呆了一會兒,我哥就已經把輪椅推到我床邊,還一本正經地打開衣櫃幫我挑起了衣服,“唉,你現在怎麽只有這點衣服啊,一會兒再帶你去一趟商場好了。”
因為我已經好久沒有出門了。我嗫嚅着,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須臾之間,我哥已經從我的衣櫃裏拿出了一件紅色的衛衣跟寬松的運動褲放在床上,他沖我溫柔地笑,重重地按了按我的肩膀:“換衣服吧,小路。沒關系的,哥今天會一直陪你的。”
就好像我還是一個能夠依靠自己的雙腿站起來的正常人,今天也不過是好久不見的哥哥買了票陪弟弟去看球賽罷了。
*
M國的特色就是地方球賽能坐得跟MLB一樣滿,今天看的這場球賽顯然就是這個例子。沒看過幾場棒球的我哥難得顯出些焦慮與手足無措,他好不容易把我帶進場,便已經在炎炎夏日出了一身汗,而被他推着我的還一身輕松。
“哥,”我出了聲,“你去買點水吧,還有熱狗。”
“哦,好。”我哥立刻應了,“把你帶到座位上再幫你買吧。”
“你非要你弟弟直接說出來嗎?”我故作不滿地努了努嘴,“我是想讓你給你自己買瓶水,看你都快熱成什麽樣了!記得買冰的!”
我哥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了揉我的頭發:“好吧好吧,那你在這裏等等我。”他把我推到了角落,仔細地固定好我的輪椅,檢查了好幾遍才去找球場裏的商鋪。
如果是以前的話,這個時候我就應該讓我哥先去坐下,我自己去買好多吃的回來犒勞他,不需要關心他還得讓他自己跑腿。我磨蹭着輪椅的把手,想着這些不着邊際的事。
以前看到別人說,出了事故之後大部分人的性格都是會變的。曾經的我不屑一顧,真到了自己遇上的時候才明白這些話都是有道理的。
附近突然響起些吵鬧的聲音。我沒有擡頭,一陣巨大的沖擊力卻猛地撞上了我的輪椅。在我回過神來之前,我已經摔倒在了地上。太奇怪了,失去知覺的明明是腿,怎麽身體摔到地上也不怎麽痛?
幾個不認識的小孩跑到我面前嬉笑着做着鬼臉,嘴裏說了幾句不知從哪裏聽來的侮辱性語言,便打鬧着跑走了。我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竟然還有心思打趣自己——看吧,沒事英語學這麽好幹什麽,這種時候聽不懂才是最幸福的。
有壞人自然也會有好人。我還沒能支撐起我的身體,便已經有人沖過來抱住我的上半身。那人有着寬厚溫暖的胸膛,身上散發着淡淡的香味。分明是炎炎夏日,可感受着他的溫度,我竟生出了些不願離開的貪婪。
路過的觀衆有人沖着小孩們離去的背影大罵,有人幫我扶起輪椅,而我卻像是喪失了感知一般,傻傻地倚着我身後的人,直到那個人把我橫抱起來,又仿佛像是捧着什麽易碎品一般輕輕地把我放到了輪椅上。
那人做完了好事就想走,卻沒想到我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我順着向上望去,看到的是他寬大的背脊,還有被棒球帽的陰影覆蓋了大半的側臉。我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麽,哪怕是一句生疏的“謝謝”也好,可我怎麽都說不出話,就像啞巴了似的。而他不試圖掙脫、也不轉過頭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到他正在微微顫抖。
“小路!你怎麽了!”
我哥擠開人群沖了進來,驚魂未定地上下看着有些狼狽的我。四周的好心人指責起我哥為何把行動不便的人獨自扔在這裏,哥哥全盤接受,一邊低頭道歉一邊難受地摸着我的頭。
我的手指剎然松開了。那人不自覺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才匆匆離去。
哥哥小心翼翼地檢查着我的腿,想要看我有沒有什麽外傷,我卻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傻傻地被我哥摟着,視線還鎖定在那人離開的方向,天馬行空地想,“灰姑娘”不留下水晶鞋就走了。
只有那個傻子,五年不見了,竟然還用着我送給他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