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千機(十六)
千機(十六)
沈珩和夏遇孤一齊去看南音,他茫然的啊了一聲: “我不知道啊。”
夏遇孤搖了下頭: “師兄,思渺是你的徒弟嗎……”
南音哂笑了聲: “咳咳,我問問你師兄,他這種腦子裏塞了整個兒清微觀典籍的,指不定知道。”說完眼神一瞥思遙。
思遙明白過來,手指一翻結了個印,是傳心術。
這個術法還是夏遇孤一個人在清思崖的時候創出來的,想着能和沈月白說說話,就算他不要他了,再也見不到了,偶能聽一次聲音也是好的,結果沒來得及教他,就不在了。
這個術法從創出便一直沒用過,後來思遙上山給他送東西,覺得好玩兒,夏遇孤問他想不想學,思遙說想,夏遇孤便教給了他。
一來二去,沉檀碰見了覺得傳心術非常實用,便讓思遙詳細的教了衆弟子。
思遙掌心之中幽藍的光逐漸擴散,柔柔軟軟的形成一個繁複的法印咒文,很快那光暈之中,顯現出一個人影來。
那人星眉朗目,眉間似有一捧冰雪,遺世獨立又自帶威嚴,便是清微觀如今的掌教,沉檀。
“師伯。”思遙乖巧行禮,袖子上的刺繡仙鶴随着動作一顫一顫的,像個振翅欲飛的活鶴。
思渺跳起來招手: “師伯,吃糖!”
沉檀眉頭一皺,冷道: “你師父那個不負責任的東西,把思渺扔給你了”
思遙生怕他誤會,忙小聲怯怯道: “師伯,師父,師父他還在旁邊呢。”
“他在旁邊我就不能說了對你疏于管教,三天兩頭拿你換酒喝,也從不過問你法術劍術,思渺他帶過幾天,你替我問問他還要一點臉嗎。”
思遙小心翼翼地回頭看南音,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聽着沉檀的冷語,泰然自若,完全沒有一點被影響的樣子,端的一副先天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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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遙拱手不敢說話。
“不想帶徒弟還一個兩個往山上撿,撿個思渺也扔給你帶,你才幾歲就開始前前後後帶師弟,這不要臉的東西甩手掌櫃當了十多年……”沉檀絮絮叨叨的說了足足半盞茶才稍微歇氣兒。
思遙額頭一陣陣的冒冷汗,一個勁的想師父最近是不是偷了師伯東西換酒喝了,把平時寡言少語的師伯氣成了這樣。
“師父沒,沒有……他對我很好。”思遙小小聲的說。
“呸!”沉檀啐了一口,臉色鐵青的繼續: “你能長成今天這樣,不是跟了你師叔那幾年,三觀早被那個混賬擰碎了。”
思遙沒敢繼續觸沉檀的黴頭,悄悄擡頭看了一眼靠在牆上似笑非笑的夏遇孤。
沉檀師伯說的沒錯,他如今的心性脾氣完全受了夏遇孤的影響。
可,可師父也沒有那麽不好。
他的修為,尤其封印術,療靈術在當世都無人能出其右,師叔在他心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師父亦然。
在他心裏,師父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師父,任何人都比不過,就算他劍法稀爛修為奇差,也都是他最最喜歡的師父!
“師伯。”思遙咬牙似的,小聲卻堅定的說: “如果師父做了什麽讓您生氣的事情,您擔待一點,弟子代師父向您賠罪。”
“……”沉檀默然半晌,完全不能理解的茫然了下: “那個混賬從哪兒弄來這麽貼心的徒弟,我更生氣了。”
思遙: “……”
沈珩見沉檀罵的認真,完全沒有要理他們的意思,伸手扯了下夏遇孤的袖子,小聲道: “你們清微觀的道長,看着越板正的,脾氣越大嗎”
夏遇孤皺眉看他,沈珩立刻閉嘴,然後又憋不住的伸出手去拉他的鬥篷,示意他低低頭靠過來。
沈珩本來是想問他話,但看夏遇孤小心的看了南音之後,算得上乖順的低了頭,還刻意的戴上了鬥篷的兜帽,遮遮掩掩跟做壞事似的,頓時壞心一起,踮腳在他的耳垂上親了一下。
夏遇孤整個人一震,瞬間僵了,臉通紅的看着他張了張嘴。
沈珩還要逗他,伸手在他嘴唇上撥了兩下,又要湊過去親他,結果被一把握住手指: “別鬧。”
沈珩忍住笑意,一本正經道: “你總說我胡鬧,可我是真喜歡你,想親你想抱你……”
夏遇孤猝不及防在這個時候聽見他說這麽一句話,沒來由地心頭一軟,一股嗆意直直的戳進了心尖兒上。
“我想那些話,被思渺戳穿了怕你生氣,不敢承認又不想否認,那些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看你在我面前沒有那些讨厭的自制力,沒有那些冷靜,看你為我動情失控。”
夏遇孤按住他越說越離譜的嘴唇,小聲道: “說完正事,回房了再……聽話。”
沈珩擡起眼睛,洇紅的雙眸似沁着一層水霧,可憐兮兮的求他的保證: “真的嗎回房間了你就聽我的嗎”
夏遇孤極輕點的下頭,按下有些慌亂的心緒。
沈珩的眼睛裏裝着的委屈戳的他心疼,恨不得狠狠把他揉進懷裏,告訴他一切事實,什麽也不管了,就算他恨他,怨他,也絕不放他走,把他永遠鎖在自己身邊,哪兒也不許去。
他的愛,他的恨,他的所有情緒都只能在他一個人的面前顯露,誰都不許看見一分一毫。
是哭是笑,都得在他一個人面前。
想歸想,但他始終不是那樣的人,克制慣了,對自己的壓抑向來多過對別人,夏遇孤在心裏默默苦笑。
“清哥哥”沈珩故意拖長放軟的聲音,他鼻音又重,說出來就像是刻意勾引的情哥哥。
話尾,沈珩伸出舌尖小心翼翼的在他耳垂上一咬,夏遇孤心尖一顫,耳朵又紅了。
南音在這裏,思遙和思渺也在這裏,還有個差不多在的沉檀,他刻意用鬥篷擋住沈珩,他們都看不到,可耳邊傳來的沉檀的冷聲,幾人的呼吸聲,都緊緊地包圍着他們。
夏遇孤感覺自己的心都被刺激着,手指狠狠掐着他的腕骨,咬着這份禁忌的快意。
如果不是他的自制力向來強大,早已被沈珩撩撥的丢盔卸甲,哪兒還能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低聲讓他不許亂動。
可就算是這樣也沒礙着他用那張嘴到處肆虐,夏遇孤嘆了口氣,沈珩一聽哎一聲: “怎麽還嘆氣呢是不是懷疑我經常這麽撩小姑娘”
他估摸着思遙也跟他說了在幽城怎麽撩巧生,再加上看他逛落花軒,表面不說心裏估計也有疙瘩。
他本來也都似是而非的解釋了,不過他這人心思細,又整天苦大仇深的不知道裝着多少事兒,要是不攤開解釋,估計他還是放不下心。
沈珩故意去逗他,笑道: “先生,你想不想知道我用這招兒撩過多少小姑娘”
夏遇孤閉了下眼睛,以前的回憶一幕幕跳上眼前,沈月白以前就是這樣。
他永遠分不清他哪一刻是真哪一刻是假,卻再也沒機會,親口問他一句。
夏遇孤心有些發沉,每次沈珩這樣他就不自覺的患得患失,完全不像自己,更不像那個人人敬畏的清微觀戒律長老。
他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艱難的笑了下: “不想。”
他這次破誓言出孤館,一是擔憂他往後遇險,二是沒有捱住對他的感情,最終如果他要死,還是不必在他心裏多占多少情意。
他愛過十年,知道想着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那種感覺,不願讓沈珩也吃同樣的苦。
他就該拿他做一個過客,偶爾想起來,他叫夏清,就足夠了。
沈珩一笑,捏住他的手指,低聲: “我沒這麽撩過別人,姑娘沒有,男人也沒有。”
夏遇孤一愣,低頭去看他的臉,蒼白的膚色襯得茶色眼瞳更加漂亮。
沈珩小聲: “人生頭一回就交給你了,也不知你能不能讓我喊爹。”
夏遇孤迷茫了一下,見他笑着眨了下眼睛,又極輕的咬了下唇角,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別過頭卡了殼: “亂,亂說什麽!”
沈珩憋不住笑了,他就知道夏遇孤最吃這套,他皮的時候,闖禍的時候看他那麽兇,可只要他軟軟的朝他撒個嬌,他立刻就舍不得責備他了,最多輕軟的一句:別胡鬧。
明明那麽兇的人,卻也那麽容易害羞,真可愛啊。
沈珩在心裏低笑,他這個命是不是太好了,才一出門鑄魂石沒找着,先找着個寶貝。
“你們倆說什麽呢”這邊,南音被沉默寡言的沉檀足足訓斥了半盞茶功夫,實在熬不住了,扭頭求助,結果兩人躲在鬥篷後竊竊私語,理都沒理他。
“遇孤師弟!”
夏遇孤反應過來,輕咳了一聲交代沈珩不許再在南音面前胡鬧了,有什麽回房再說。
“都聽心肝兒的。”沈珩占夠了便宜,也樂得不逗他,省得待會要挨打。
夏遇孤走到光圈前,沉檀的可視範圍內,略微颔首: “師兄。”
沉檀原本還是坐着的,直接站了起來,腳底一個踉跄, “師,師弟!”
沒等夏遇孤回答,沉檀又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夏遇孤點頭,餘光瞥見南音的手勢,道: “師兄不是那麽不着調的人,思渺什麽樣兒他心裏有數,你也別再……”
“他心裏有數他心裏有草!”沉檀頭疼的擺擺手: “他那個不着四六的樣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要不是他把思渺也帶下山,我才懶得說他。”
一說到思渺,沈珩立刻探出腦袋提醒夏遇孤趕緊問思渺的事情,他等會還着急有事兒呢。
夏遇孤不自在的瞪了他一眼,問道: “師兄可知魇族”
沉檀嗯了聲: “怎麽你們遇上了”
夏遇孤略過沈珩亂七八糟想的那些話,簡略把今晚的事說了,沉檀也陷入了沉思。
思渺是在他們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兒長的,雖然一直沒長大吧,可怎麽也是過了十數年的。
此時他這麽一說,沉檀也記起件事來,平日哪個弟子丢了什麽東西,長老找古籍,問他準能找着……
都說是思渺讨人喜歡這屋那屋的跑慣了,也沒人細細追究,這麽一想,這可不是跑慣了的問題。
他确實有這樣的能力。
沉檀回憶了下: “魇族天生根骨不高,于修仙一途無緣,但天生能夠看破人心,因為此天分有些逆天而行,所以壽命極短,一般只能活到二十歲左右,所以這一族一直凋敝,思渺上山已有十五年,上山之時且不知幾歲,算來應該是超過二十了。”
沈珩一聽,哎一聲,夏遇孤問: “想到什麽了”
沈珩道: “如果是用封印,或者藥物對他的身體和心智進行強行壓制,有沒有可能延長他的生命。”
沉檀蹙沉吟了下,點頭: “應該是有可能的。”頓了頓又道: “但如果思渺是被封印的,不該連我都看不出來。”
沈珩道: “那就應該是藥物控制,或者是蠱蟲一類。”
一直裝死的南音忽然開口: “如果是,那應該在我撿他上清微觀之前就下了毒還是清微觀裏有人居心叵測”
沉檀冷笑: “你的徒弟,你不知道嗎”
南音閉嘴,随即又開始辯駁: “我的徒弟怎麽了,不是你師侄”
“詭辯。”沉檀被他噎了一下,拂袖看向夏遇孤才恢複正常語氣: “思渺之事我來調查,他身體一直不好想來也是這個原因,這段時間你們多照顧點兒,別讓那個不負責任的東西又把他拿去換酒。”
南音呵呵一聲: “你負責,你把思遙都負責成你徒弟了。”
夏遇孤忍笑: “師兄請放心。”
思遙怕戳到沉檀的怒點,又去罵自家師父,悶在角落裏不敢說話。
思渺則高高舉起雙手,新奇的一直和光圈裏的沉檀打招呼: “師伯師伯你怎麽不下來呀。”
沉檀軟聲: “思渺,跟好師叔和師兄,師父要帶你去哪兒,千萬別跟着聽見沒”
思渺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苦惱道: “可是師父帶我去看了好多好看的小姐姐,他們的衣服都到這裏!白白的香香的,好美好溫柔的!”
衆人齊刷刷看向思渺的動作,又齊刷刷去看南音,夏遇孤頭疼道: “師兄你……”
思遙啞然: “師父……”
沈珩忍笑攪了兩下渾水: “啊南音真人,你去過極樂海的落花軒嗎這裏頭的姑娘們個個兒都标致的跟天仙兒似的。”
沉檀原本還沒明白思渺說的什麽,經他這一麽一提,頓時眼前一黑,氣的直接切斷了靈力聯結。
“……啧,脾氣真大啊。”南音: “那個,師弟啊,我們來說說陸微明,這個事兒比思渺的要緊多了。”
夏遇孤點頭,陸微明這是迫在眉睫的人命案,思渺那個倒是可以擱一擱,平時照顧的仔細點兒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差錯。
思遙蹙眉道: “我聽說葉奉之回來之後,關在家裏的劍室三年沒出來過了,陸微明實在……實在……喪心病狂!”
沈珩仰了仰頭,笑了聲: “陸微明這一生從未感受過愛,杜爾煙在時,只拿他洩憤,所以他殺了她。葉奉之還不如杜爾煙,她是從未給予他愛,葉奉之是打開了他一扇小小的善意的門,結果迎頭澆灌了一頭一臉的岩漿,他遍體鱗傷,也更加瘋狂。”
夏遇孤道: “善意不該因他人才存在,也不該因他人而泯滅。”
南音未作評論,陸微明在那樣極度扭曲的教育下長大,他已經不知道善惡的界限了,誰負我我就殺誰,這不是很正常的因果關系麽。
不是人人都跟夏遇孤似的,守着一句諾言一守十年。
南音笑了下: “人性善惡,誰說的好呢,這世上多得是不得已,真要生在那樣的環境下,眼睜睜看着親人,族人一個個死去,誰能保證自己清而不濁。”
夏遇孤沒接這句,反道: “師兄明日可否引薦我們見一見葉奉之。”
南音失笑: “何出此言啊師弟。”
夏遇孤道: “遇見你之前,有位秦十九姑娘告訴我們,葉奉之成親當天,有個游歷的道長與陸微明定了個約定,救下一人。”
南音嘆了幾口氣: “葉奉之要是有你這腦子,陸微明有你這善意,就沒這麽多事兒了。我确實是在他手底下救了葉奉之一家,當時我以為有把握能救下靈娘,結果一念之差還是錯失了一條人命,這也是我到現在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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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下一章,能聞到一點車尾氣,希望作者努力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