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千機(十九)
千機(十九)
此話一出,夏遇孤立時呆立,像被突然剪了舌頭,沈珩也不着急去催他,靜靜的窩在他懷裏等。
這個地方他大概猜出來是幽冥幻境,裏頭封印的那個哪是什麽兇獸,就是個吃了鑄魂石碎片的一條小蛇。
他估計當年封印的人大概也沒多想,直接就給按結界裏頭了,結果沒想到它竟然越長越大,封印已經潰散馬上就要破了。
他自己一個人陷在這兒,掂量了下覺得自己不能生取碎片殺了這蛇,正想着是不是得做它下酒菜了。
結果夏遇孤來了,那些試圖再他修為的魔靈瞬間退散,乖的像是個寵物蛇,這蛇也看臉
“我剛才遇見一個人,他說你以前喜歡一個人,叫沈月白。”
夏遇孤手指掐的死緊,沈珩幾乎能從他胸口聽見他咬牙的聲音,扣着他腕骨的手指冰涼,周身散發着一股壓抑的氣息。
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夏遇孤幾乎連呼吸都停了。
良久,他松了口氣,閉上眼: “是。”
沈珩看着他,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反而往他懷裏窩了窩: “抱緊點兒,困了。”
夏遇孤一怔,表情晦澀難以形容,低頭怔忪的看着沈珩竟然真的閉上了眼睛,手指抓着他的前襟,放平了呼吸。
夏遇孤想把他狠狠搖醒,問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怕他是詐自己,進退兩難之間反倒退卻了。
沈珩閉着眼睛,沒抱希望夏遇孤能跟自己說實話,仔細回想了到幽冥幻境後所發生的事,試圖從中得出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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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巒疊嶂間,俯首可見一座黑色樓宇,雲煙彌漫處盡是一股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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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密室裏,女人正默默地替床上的人包紮,皺着眉頭訓斥他每一次回來他都帶着這樣多的傷痕,仿佛永遠不知疼痛一樣,無論多嚴重都一聲不吭。
他的胸口橫亘着一條條傷口,比蛛網強不了多少。
纖細的手指發顫,她用力擰幹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替他清理傷口,被劈砍的皮肉外翻,糊着幹涸的血跡,有些深可見骨,戳的她心口劇痛。
他臉上戴着面具,堅硬玄鐵遮住整張臉,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天生就沒有一絲感情。
他就像影子一樣生活在黑不見光的角落裏,主人的命令就是他們的方向,每天都在殺人與被殺之間穿梭。
他們不能有愛,不能有恨,一切情緒都是影響他們的致命兇器。
他們沒有名字,以數字為代號,她叫十一,來的比他早半年。
他來的時候,像個木頭人一樣被帶進來,雙眉間盡是死氣,讓他殺人就殺人,從來不多說一句話。
“把這個換上,這件破了我給你補補。”
十一從以前就偷偷買了一點布料藏在睡房裏,趁沒人的時候給他做件衣裳,放在了他的枕下。
做了半年,也有三四件。
他沒穿,也沒給扔出去,就像沒看到一樣,他無視別人的惡意,也拒絕別人的好意,像個沒有靈魂的死人。
十一心疼他,總是偷偷給他放傷藥,做衣裳,看着他每次出任務回來,總是帶着一身的傷和血氣,卻從來都是随意包紮一下,眉頭都不皺。
“我沒事。”
“不許動。”十一板起臉,十七一呆,果真不動了見她溫柔的臉上盛滿心疼和小心翼翼,碰觸他傷口的時候,甚還輕輕吹了口氣。
幼稚又可笑。
“不需要。”十七抽出手,再次将她拒之千裏之外。
“什麽不需要!唉你說,如果我弟弟還活着,大概……大概也有你這麽高這麽好看吧。不對,脾氣可能要好一些,肯定會溫柔帶笑的喊我姐姐,替我買漂亮的胭脂,好看的釵環,擔心我的夫家對我是否真心……”十一一邊替他整理傷口,一邊帶着柔和的笑意絮絮叨叨。
十七低頭看他,那樣纖細的手腕,白皙瑩潤的臉頰,看上去就像個溫婉的大家閨秀,可她的雙手拿的不是繡花針也不是毛筆,是殺人的刀。
“你……為什麽來這裏”十七問。
十一展顏一笑,眉眼之間仿佛帶了四月芳菲,美好的刺眼,半晌又落寞的垂下了眉眼。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探究她的世界。
“我的爹娘和弟弟被人殺了,主人救了我,讓人教我劍法,只要我替他殺人他就告訴我是誰殺了我的家人。三年了,我殺了無數人,他還是不肯告訴我……”
十七不言,十一又道: “其實就算報了仇又怎麽樣……他們怎麽也不會回來了。”
十七攥了下拳,眼底閃過一絲淩厲,卻仍舊是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十一勉強笑了笑,拿過他殘破的衣衫就着燭火縫補。
十一就像暗室的一抹燭光,也是十七在這裏唯一的溫暖,他想如果自己有姐姐,一定也是這個樣子吧。
有時候會罵他不好好照顧自己,但真要受傷了,還是會溫柔心疼的替他包紮,給他補衣服。
十七捏捏眉頭,腦子裏飛快閃過一個個破碎的片段: “你不是驚鴻公子高高在上麽,從不濫殺無辜我偏要你手染鮮血!”
“你爹娘帶給我的仇恨,我要你千百倍償還!”
“沈月白交給你了,随便你制成毒人還是什麽,我要看見他變成他自己最惡心的那種人。”
暗室被敲響,驟然拉回了他的思緒,十一手裏的針尖兒狠狠紮進手指,一顆血珠冒了出來。
“十七,這是你這次要殺的目标,主人要你三天之內拎着他的腦袋來見。”一個尖細的嗓音語調緩慢的交代任務,纖細的手指碰了下他的傷口: “啧啧,受傷了呀,能完成任務嗎要不要我向主人求情,讓十一去”
十七避過他的觸碰,看不出厭惡也看不出怒意, “不必。”十七冷冰冰的接過信封,關上了門。
“他們明明知道你受了傷,再去出任務必死無疑,我去找他們!”十一怒吼出聲,眼底泛起淚花,針尖紮進掌心仍不自知。
十七拉住她手臂,硬掰開手,小心的取出針,輕道: “我不會死,我會回來的,帶你離開這裏。”
他一直知道十一想要離開這裏,但一直不放心他,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放棄了離開了機會,留在了這裏,照顧他。
“你答應姐姐,一定要活着回來!”十一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右頰上沾了一片血跡,十七點頭: “我一定回來。”
三日後,十七一身是血的回來。
他倒在暗室門口,十一吓得心髒幾乎驟停,顫聲喊着他的名字。
十七一笑: “你的仇……我幫你報了。”
十一顧不上他說的是什麽,腦袋發懵的把他背進暗室,手忙腳亂的止血。
昏迷中一直喊着夏遇孤,十一伸了只手給他抓着,自己坐在旁邊給他擦血,可傷口太大了,傷藥倒上去立刻被血液沖散。
她咬牙,抽出手找到縫衣針給他縫傷,眼淚模糊視線,她狠狠一抹又小心的繼續縫,他昏昏醒醒,一直念叨着夏遇孤,她想着那人是他心尖兒上放着的,都這樣了,忘記了一切還是記得他。
忽然,自他胸口的衣襟裏,露出一個小包裹,巴掌大的淺綠色絲巾包着。
十一小心翼翼的取出來,眼淚瞬間就決堤了,心髒瞬間被人砍成千萬片一般。
她顫着手一一取出來,胭脂,釵環還有兩塊兒繡了白花的小絲巾。
那天她只是随口一說,自己想想如果弟弟還在的話,沒想到他竟記住了,還這樣上心的替她買了回來。
十一邊哭邊罵: “傻瓜,誰要你的胭脂,誰要你買釵環,你死了我戴給誰看,誰來誇我好看。”
十七半昏半醒間,一把握住她的手指: “別哭,等我解決了事情,就來清微觀接你。”
十一一怔,仔細的靠近了他的唇邊,試圖聽清他說些什麽。
“你怪我……怪我沒有去接你,要殺我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的,我喜歡你,我是喜歡你的,比這塵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喜歡,你該是……也喜歡我的。”
“我知道的,一直知道的。”
十一東拼西湊的聽明白了,他喜歡一個叫夏遇孤的人,住在清微觀,聽着像是個道長。
他這一身傷,是夏遇孤傷的
十一眼眶燒的疼,眼淚一直控制不住的淌下來,她擡起頭試圖逼回眼淚,長出了一口氣。
角落裏放着無數個信封,每一個都是一條人命,她不能留十七在這裏,她要帶他離開。
此時正值寒冬,他們身處漠北極寒之地,比不上江南,每年十月初便開始降雪,而現在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
十一本想着等他再養一養身體再逃,可等他稍微好點,那些人又會讓他出去殺人,她想了想,當晚子夜便帶着他離開了這個囚籠。
她給十一披了件蓑衣,自己穿着不方便,只着了件簡便衣衫便背着他一步一腳印的踏進了山林。
大路不安全,他們須得多繞些時辰,擾亂他們追捕。
十一雖也殺人無數,可到底仍是姑娘,背着十七慢慢吃力起來,可她卻不肯松手,咬牙冒着漫天飛雪大步前行。
腦子被凍的發僵,手指身體早已沒有了知覺,只是憑着本能一點點前行。
雪地反光如白晝,小小的身影堅強的背着他,發覺他呼吸漸漸弱了,一慌神又想哭起來,可這裏太冷了,鼻子眼睛都要凍僵了。
十一告訴自己,不能哭,眼淚會結冰,不能哭!
又艱難前行了一會,忽然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座破敗的廟宇,雖看着年久失修,可到底也能遮一遮風雪。
十一将他慢慢放在地上,小心的看着傷口有幾道已經掙開了,正汩汩流血,忙按住傷口,掏出傷藥往上倒。
此時,門外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有兩道交替而行,十一心一顫,心道完了。
他們還是追上來了。
她松開手,把十七放到了廟中泥塑身後,自己則抽出腰間軟劍,昂首立于破廟之中。
片刻之間,廟門被推開,一個仙風道骨的道長,發冠整齊衣擺幹淨,手臂上搭着一個黑色的拂塵。
十一見他是道長,眉間又自有一股正氣,正想問他是否認識夏遇孤,也好将十七托給他。
即便現在他們沒有追來,天亮了也會追來的,她帶着十七一定跑不遠,不如自己去引了人,讓十七活下去。
她的弟弟不在了,十七一定要活着!
“敢問這位道……”話音一停,十一看着自己腹部直直捅進來的劍刃,呆立當場,嘴角立時漫出血。
撕裂的疼痛從腹部傳來,她硬生生向後一退,左手按着傷口,右手執劍朝他揮去。
她原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又受此重傷更是難以沾到他半片衣角,揮出去的劍尖多半虛空,意識逐漸模糊起來,頹然的跪在了地上。
懷中胭脂釵環還有染滿血跡的絲帕滾到了地上,她不由自主的想,她沒有機會,打扮給這個失而複得的弟弟看了。
這些釵環脂粉,她到底是沒有福氣用,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十一屈指成爪,拼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狠狠朝他後心一抓,拂塵輕甩,登時擊碎了十一的頭骨,瞪大的雙眼沒有驚懼害怕,僅是擔憂。
“你怎麽能壞我的事呢,棋子就該有棋子的自覺,沒事逃跑做什麽呢”
他走到十七面前,摸了摸他的臉頰: “你看看你,真是禍害。我們供奉你,日日香火你卻害我靈族被滅族,你說你怎麽能不該死呢。”
“可我又不能殺你,鑄魂石碎片我還沒有找齊,你總是不聽話,害我又要給你找軀體。”
“你怎麽能讓夏遇孤愛上你呢,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啊,他的存在對我複活族人來說,是多大的威脅你知道嗎”
門外又是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伴随而來的還有一道清淺的青竹淡香。
他擡手在十七的臉上一掠而過,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子來,那裏頭正緩緩蠕動一只小蟲子。
那蠱蟲的另一只,在十七的心髒裏,只要他驅動蠱母,就算他傷的再重,一樣可以爬起來攻擊人。
他拿起劍,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一劃,鮮血噴湧而出,染濕了灰白道袍,他不在意的擺擺手然後把劍放到了毫無意識的十七手裏,縱身而去。
與此同時,夏遇孤一把推開廟門,劍刃筆直的朝他頭頂劈了下來。
夏遇孤的落生自動出鞘,瞬間打落十七的佩劍,劍尖一轉,狠狠地捅入了他的胸口。
劍尖劈開蠱蟲,屬于沈月白的意識瞬間回籠,他喃喃的喊了聲: “夏……遇孤,你來了。”
夏遇孤手指一顫,登時松了手,沈月白腳底一軟向後倒去被他抱住,臉上的面具脫落,露出慘白毫無血色的臉。
夏遇孤覺得腦子裏一懵,意識瀕臨崩潰,他追了兩日,重傷的人竟然是沈月白!
“沈月白!”他仰天長嘯,本就破敗的破廟幾近倒塌,少年眼中有淚珠滾滾而下。
“行了,別哭了。”沈月白艱難的笑了下,一動渾身上下尤其是腹部的傷口血流不止,從口鼻之中蔓延而出,他道: “夏遇孤……你聽我說……夏清!”
夏遇孤按着他的傷,掌心靈力一個勁的往他身體裏灌,沈月白握住他手腕搖頭: “別試了,沒有用的。”
“我不讓你死!你不準死。”夏遇孤不聽,固執的往他身體裏灌靈力,可沈月白就像一個漏了氣的器皿,靈力進去多少遍出來多少。
夏遇孤咬牙: “我會救你的,就算是死我也會救你的!魔界……魔界有種禁術可以救你,我去找魔尊,你等我回來。”
沈月白扯住他手腕: “不,不許去。”
夏遇孤壓抑着嗓音,哽咽道: “我不要你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麽可以……我怎麽能殺你,怎麽能殺了你啊!”
沈月白搖搖頭,血漫的更多了,夏遇孤給他擦着血,卻越擦越多,眼淚一滴滴落到他的臉上。
“你不許去找魔尊,聽見沒有!”沈月白撐着最後一口氣,拉下他,在他唇上親了親: “你好好活着,聽話。”
沈月白氣若游絲,已說不出話了,夏遇孤見他雙目緊閉臉如白紙,已經徘徊在生死邊緣,深吸了口氣站起身。
他取出落生,以血作引下了個結界,又将落生插入地上,在沈月白周身形成一道強烈劍氣,除了他之外,任何人也無法靠近。
他低頭親了親沈月白, “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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