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問出來什麽了嗎?”

高速上塞着車,8月份的G市就像個蒸籠,夕陽向下落着。車內,池田靖蜷着一條腿,無聊的刷着短視頻,問。

竹昱扶着方向盤,皺眉搖搖頭。蔣志國似乎并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過問,整個訪問過程一直在催進度和打發人。“看來我說的‘血濃于水’判定錯了。”

池田靖笑了笑,“那倒不一定,畢竟是竹隊出手,怎麽會一無所有咧?”她斜着眼眺她,“我看是王蓮對自己這個閨女更上心一些。”

一個下午和并不配合的受害者家屬周旋,結果無終而歸,擱誰身上心情都不會好。竹昱從胸腔中淡淡的吐出一口濁氣,疑惑為什麽蔣志國并不像把這件事攤開來說。

“犯罪案件下受傷的從不只是兇手的家屬,還有受害者家屬。”池田靖并不意外,“尤其——像這種妙齡少女,遇害,”她打了個響指,“如果傳出去,多半就變成了‘多好的姑娘不檢點勾引了人遭報應了’之類的說辭。”

“俗稱,社會性犯罪死亡。”

“蔣志國家境拮據,重男輕女,就更不可能有經濟實力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承受這樣的旁人旁語。”池田靖換了個坐姿,看着跟蝸牛一樣緩慢爬行的車輛,輕哼一聲,“你聽見蔣欣欣身邊人對她描述最統一的是什麽?”

竹昱看了她一眼:“乖巧,內向,文靜,聽話。”

副座上的人又打了個響指,“對咯!”她關掉手機,笑了笑,“當所有人的利益被同時侵害時,人們總會推出最善良的那一個做替罪羊。”

蔣志國希望息事寧人得了。

“大部分人選擇漠然的冷豔旁邊或對已發生的事情進行所謂的剖析,對當事人進行批判,站在輿論的制高點向下看。”池田靖搓了把臉,“摧毀一個人最溫柔也是最厲害的手段不是肉.體的淩遲,而是精神的折磨。”

“而這種精神施壓中最無解的,是集體性排異。”她的聲音很淡然,平靜的講述着,“當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認為某種情形時,真相就已經不重要了。”

前方車禍路段,又正值下班高峰,高速上堵得一塌糊塗。四周此起彼伏的尖銳的笛鳴聲吵得人心煩,竹昱壓低了眉眼,冷峻的面龐顯得更加難惹和煩躁。

“這條路堵死了。”竹昱語氣并不好,池田靖聽出了一語雙關。

“別急,”她笑道,依舊是一副毫不擔心的模樣,“你看,不是還在動嗎?變化莫測,咱們誰都說不準的。”

竹昱沒說話,但緊鎖的眉間沒有松開。她修長的指節蜷起,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檔手;池田靖抱着胳膊,情緒低了下去,面無表情的閉目緘默。

過了一會兒,竹昱忽然問:“低血糖?”

“嗯?”池田靖睜開眼,轉頭看着她,“哦,有點兒。”

竹昱沒說話,只是默默的從車門卡座裏拿出兩顆糖,攤着掌心舉在她面前。池田靖不禁瞪了瞪眼睛,挑起眉斜看着她。

“不吃麽?”見那人沒有拿過去,竹昱淡淡的瞥了眼,“算是上回你給我的巧克力的回禮了。”

“啊,哦,謝謝。”池田靖伸出手,微涼的指腹劃過溫熱的掌心,把水果軟糖抓走,“竹隊你還喜歡吃這個?”

“算不上喜歡。”竹昱歪着頭眺望,看着即将堵完的路段,“只是有時候沒時間吃飯就嚼兩顆墊墊。”

池田靖拆了糖衣,把兩顆全丢嘴裏,“嗯,檸檬味兒的。”她說着,看着車流逐漸擺脫車禍路段的桎梏,“竹隊,你有什麽喜歡的興趣嗎?”

越野恢複了原來的速度,“沒有。”竹昱淡淡的說,“我對所有東西,沒有到喜歡的丢不下的程度。”

池田靖聳聳鼻子,啧聲:“嗯,冷酷無情。”

竹昱飒氣的丹鳳眼微微一瞥,淡淡的在她臉上點了點。

“任哥發消息過來了,”池田靖晃晃手機,“查到了,就是李岩右手大拇指的錄取指紋,一模一樣。”

算得上是很狗日的好消息,為李岩減了嫌疑的同時,物業這個更大的團體被牽扯進來了。

“已經開始審了,不過都不知道什麽動機,先試探吧。”池田靖揚揚下巴,懶得看窗外飛速逝去的風景,“靠,你說兇手會不會在物業裏?”

“物業的人,買得起湯臣一品的房子?”

前者閉嘴了。

鑒于池田靖一到飯點沒吃飯就開始emo到腦子都不好使的程度,竹昱輕輕嘆息:“走吧,去快餐店順便把飯吃了再回去。”

*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池田靖把鹵肉剁碎,混着菜心和沙姜醬拌成拌飯,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竹昱板正的坐在對面,聽見這句話,平靜的把眼簾擡起來,緩和的看着這個吃相并不好看但因為長相也顯得可愛的家夥。

“你——”池田靖咽下一口飯,“這樣的作息,不累嗎?”

竹昱一怔,“哪種?”

“……只要不是惡性案子下,每天7點準時起床晨練後日常坐班,”池田靖解釋,“吃着低糖低脂低鈉的食物,沒有嗜好,”她聳聳鼻子,“呃,高質量生活。”

竹昱沒有立馬回答,倒像是被她逗笑了,低頭吃了口飯。“你為什麽能做到無視剖屍房裏的味兒?”她不答反問。

“習慣了啊。”

“我的回答。”竹昱慢條斯理的快速解決着自己的飯,說道,“我不太喜歡‘嗜好’這種形容,它似乎——”她歪歪頭,“會淩駕于我的控制之上。”

“我對所有不能控制的事物都不會特別放縱。”

池田靖點點頭,并沒有馬上回話。她看見那雙眼睛裏的詢問,“我和你算是大相徑庭,”她笑了笑,回答,“天天大魚大肉缺乏運動——我在想如果不是這幾年辦案需要,可能我早就胖成個中年老大媽了。”

竹昱眼角彎了彎,拿起一旁的礦泉水:“從王蓮那裏問出了什麽?”

池田靖輕哼一聲,“口供與證據相悖。”她又刨了兩口飯,“首先,那顆假牙。”

“根據王蓮的說法,就是家裏太窮沒有錢給她補,就更不可能補一顆全瓷假牙了。”她說,聲音沉而清,“再者,二中的住宿生,手機用的是老人機,”她笑笑,“你覺得呢?”

“我記得不是,她有一部智能手機,在勘檢部。”竹昱微微蹙眉,“看來她在學校的生活和家裏完全是兩個世界。”

“關鍵是,她哪裏來的那麽多錢?”

二人目光相對的一瞬間,思路忽然聚現,緊接着一陣局促的電話鈴聲響起。竹昱看着來電顯示是常苘,接起來開了免提:“喂?”

“竹日立!!”這一吼得虧是沒貼在耳朵上,麥都快炸了也不能充分顯示對面的興奮,“我跟你說,老子他媽立大功!!”

竹昱扶額,一手翻手朝上舉着手機,“有進展?”

“大進展!”常苘的聲音忍不住激動顫抖,“基本能确定嫌疑人了,回來看!”

*

法醫部。

“看見了嗎?”常苘難掩激動,指着文件夾上資料的圖片,高清的圖在數倍放大後也變得有些模糊,“這個,小到基本看不見的毛發!”

竹昱接過他手上的文件夾,捧在胸前;胳膊旁邊冷不丁的湊過來一個腦袋,她的視線不自覺的偏了偏,聽見略矮的那個腦袋出聲:“嘶……這像是——頭發?”

“體毛,但不是頭發。”竹昱收回目光,又看了兩眼圖片,“像是睫毛或者,鼻毛類?”

“牛逼!”常苘贊美道,“是睫毛,就算是頭發的茸毛也沒有這麽小的。”他停下,一挑眉,“猜猜誰的?”

竹昱把臉緩緩轉過去,那雙沉靜深邃的眼眸就平靜的盯着他,卻在最後露出一個淺淺的、毫無笑意的勾唇:“不是李岩的。”

常苘點點頭,“我們當即采樣了李岩的睫毛做了化驗,結果發現不匹配。”

池田靖為了看在竹昱懷裏的資料,整個身子盡力的傾斜着,梗着脖子累得慌。聽見兩人的交談,她索性一只手搭在竹昱胳膊上借力,“哪兒發現的?”

竹昱只感覺右肩膀一沉,一看旁邊的人幾乎把重心放心的交給她,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常苘的眼神跟随着問話落在了池田靖身上,就看見這一幕,心想完了。

我靠,這麽搭着老竹,不要命啦!

但是當事人似乎并沒有察覺任何不妥,見法醫沒有回答自己,擡頭看向他,“嗯?”

“第五批裏吧。”竹昱率先一步回答,又向常苘看去,“在塑料袋裏找到的?”

話是詢問,但是語氣篤定的像是陳述。畢竟第一批泡在水裏都快膿了;第二批油炸的啥都不剩;第三批煮的透的端上餐桌都不認識,也就只能從這個腦袋上找到點東西。

常苘不予置否,“是。在死者的頭發間找到的,準确一點是頭皮上。後面拿去生物檢定,發現不是死者本人的體毛。”

常苘兩只手往外一攤,做出一個“請便”的姿勢。“法醫部算是仁至義盡了,我天,你都不知道老子這幾天通宵熬夜了多少時日——就為了這麽一點點、一點點小東西!”

也算是值了。

池田靖同竹昱一起從法醫部出來,一面低頭劃拉着手機。竹昱看了看她,“有什麽想法?”

“柳暗花明又一村。”池田靖聞言擡頭看她,露出小小的梨渦,“不過,我倒是愈發對這個看似單純的小姑娘感興趣了。”

一個厭惡這樣一個痞子的騷擾的乖乖女,怎麽可能會在發間找到他人的睫毛這樣親密的東西?

竹昱輕輕的哼了一聲,“去調查張昊?”

“找張昊采樣做檢查,賭不賭——”池田靖說着,忽然咧嘴笑道,伸出一只食指晃了晃,“我賭五毛錢,這跟睫毛是張昊的。”

竹昱沒理她,繼續說:“嗯,查一下張建明的住址,張昊作為他後過繼的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不知道具體住址在哪兒。”

池田靖對她這樣的态度表示非常不滿,略有些肉肉的臉蛋嘟起來,“竹隊,賭約——?”

“還有,如果查到,張昊只能列為重點嫌疑對象。”她似乎選擇性耳聾了,“等會兒去看看任哥那邊——”

“不用。”

池田靖看着她這麽認真的紮頭正事,無奈嘆氣:“我知道他具體住哪兒,聯系張建明吧,估計他不跟這個好大兒一起住。”

對上那人有些疑惑而清明的目光,池田靖恭恭敬敬的坦白:“我查了湯臣的住戶信息。”

竹昱停下腳步,雙手抱臂側過身子看着她,眼底露出一絲揶揄又玩味的情愫,“資産階級的權利擴張?”

“立青同志謹代表全體無産階級工農大衆的利益,行使權力。”池田靖把上次查到的張建明在嘉禾區湯臣一品的地址發給她,微微笑道,“為人民服務。”

竹昱垂着眼,不動神色的看着這個在警局體型隊伍中略有些顯得瘦弱的女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

“沒有,沒問出來!”辦公室裏,任盛華挽起袖子,端過和商一連同款臉盆式茶缸,仰頭猛灌了兩口,額上的青筋暴起,“媽的,一幫孫子,一問三不知!”

一個老板,三個高管,對于公司信息失竊這件事全是一臉懵逼。任盛華帶着澹臺禾和裘梧輪番轟炸,愣是什麽都沒問出來。

“公司的員工系統檢查過了嗎?”竹昱随手把法醫部最新的好消息扔給那三人,問。

“查了,沒有被黑過的痕跡。”裘梧說,“那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那病毒比咱們的防火牆還牛逼。第二,有人撒謊了。”

池田靖坐在座位上,抱着前兩天邬盎送過來的自己定制的追星抱枕,仰頭靠着椅背微微晃蕩。竹昱餘光瞥了她一眼,“第一種情況,有可能?”

“0.0000001%。”澹臺禾說,“要真有,國家估計要全國通緝這位黑客了。”

竹昱點點頭,“查查這幾個人的關系網,還有公司是被否跟張建明有關。”她壓低眉眼,墨眸下不掩一絲隐忍的戾氣,“不排除幫兇可能。”

“另外,通知張建明,警方在嘉禾區湯臣一品希望能跟他做一次面訪調查。”

通知完這一切,竹昱走過去,看着全程吊兒郎當沒被分配任務的池副隊,正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松閑的像只慵懶的貓。她低頭默默瞄到她抱着抱枕的手,左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摩挲着。

椅子上的人似乎對外界的變化敏銳度極低,竹昱微微俯下身,斂了氣息看着她也沒有動作。

這樣的暧昧的姿勢就維持着,後面三個工作的腦袋都忍不住擡起來一些,就在澹臺禾下巴都要脫臼了,裘梧打算輕輕拿起靜音模式的手機拍照的時候,身下的人終于開口:“……竹隊,你不是直的嗎?”

這麽直白的問話一出,澹臺禾不僅是下巴脫臼,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任盛華倒吸一口冷氣;裘梧手一抖,手機“哐當”的砸在桌面上。

竹昱倒是沒多失态,緩緩直起身子,面無表情的輕嗯一聲,然後轉過頭看向剛剛吩咐了任務的三人。

瞬間三人寒意襲背,冷汗直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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