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chapter23

“這是他說的?”竹昱搭在她肩頭的手驟然猛縮,連聲音都變得緊了,“他說,叫你給他煙?”

“給我、給我煙——!快給我——!”

這個絕望而窒息的聲音瞬間回蕩在她的腦海裏,宛如多年來無數個夜晚,夢魇籠罩着黑夜潛行。

池田靖擰起眉心,伸出微涼的手抓過扣住自己肩膀的手,一點點企圖掰開,“竹隊,疼!”

“……對不起。”竹昱緩過神,看着帶着痛苦面具的池田靖,低聲道歉。

池田靖揉着肩膀,暗暗吸着氣,也不忘調侃,“內部傷害倒是比外敵還猛,別我他媽哪天沒挂在毒.販手裏,先死隊友掌下了。”

“他現在這個情況,”竹昱轉頭看着張昊,微微蹙眉,“我感覺不太像——”

“不太像瘾君子是吧。”池田靖活動着肩頸,笑道,“我也是這麽覺得,而且話術也不對,神智也不像。”她轉頭,定定的看着那人,“我有個不成熟的、大膽的猜測……”

竹昱也看着她,明白她想說什麽。

“……新型毒品,”池田靖沉聲道,“新型毒品流入黑市,有人企圖重新盤活G市的毒品市場。”

*

張建明臉色灰白,似乎比張昊的情況還差一些。

池田靖緩緩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看着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将近一個小時、宛如一尊枯槁的男人,“他抽煙,您知道?”

男人終于緩緩擡起眼皮,短短一小時的時間就仿佛讓他老了十歲。他微微直了直背,清清嗓子沒有立馬回答她的問題,“……你們,化驗了嗎?”

“嗯?”

“化驗毛發,”張建明聲音都是抖的,“他吸毒了?”

池田靖站着,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做了毛發檢測,同時也做了唾液檢測。”

“別說唾液檢測呈陽性了,就連毛發檢測都是陽性的。”池田靖說,“意味着這半年裏他一直有在吸。”

張建明閉了閉眼。

時鐘滴答滴答的走着,窗外的國道高速漸漸安靜下來。池田靖微微低着頭沒看他,只是靜靜的感受着這個多年來運籌帷幄的男人的潰塌。

“有煙麽?”

許久,張建明終于開口,嗓音沙啞的不像話。池田靖摸了摸口袋,最近全局戒煙,自己也不随身帶着,于是面朝着黑黢黢的鏡子打了個手勢。

“池副這不合——”耳機裏,裘梧的聲音傳出,堪堪說了一半就停下來。

池田靖沒有動容,只是沉靜的又打了一遍手勢。

竹昱站在鏡子後面,雙手抱臂看着發生的一切。末了轉身出門,十幾秒後折回來直接進了審訊室,将煙和打火機摁在桌面上,兩指輕輕推給池田靖。

看見進來的人,池田靖一愣,下意識地坐直了,“喲,我還以為你是老裘給我拿過來呢。”說着拿起那包雲煙,忽然想到,“哎不是,你怎麽知道我煙在哪兒的?”

“你真覺得自己藏得很好?”竹昱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底閃過一絲戲谑,“我只是不查罷了。”

池田靖滿臉黑線,挂着職業微笑把這尊佛又打了出去,轉身遞給張建明一支,低頭看了看那一盒煙,抿抿嘴放下手。

“不來一根?”張建明點上火,看了看她。

“不了,”池田靖笑笑,拉開椅子重新坐回去,“抽多了不好。”

白霧缭繞,竹昱的脊背繃得很緊,可面上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的靜。張建明微微仰頭,“這小子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猜到了,”池田靖垂着眼,翹着的二郎腿微微晃蕩,“要是真有出息您早就帶出來見人了,也不至于一直這麽藏着。”

張建明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知道?”

“邬小姐是我朋友。”池田靖沒有想要隐瞞,也沒必要隐瞞,私人聚會之類的她會帶自己出席,如果張建明不貴人多忘事,應該還記得她。

“你們也查過了,他之前那些見不得人的囊事兒。”張建明又吸了一口,低頭在紙巾上彈彈煙灰,“我罵了他,但是再怎麽說也是我的種,我也要給他擦屁股。說起來,是我造孽,香火不旺,還有這麽個拖油瓶。”

池田靖靜靜的看着他。

“包括蔣欣欣這件事?”

張建明阖眼,半晌,微微點了點頭。

“那您就沒有感覺奇怪麽?”池田靖皺起眉,問,“他能把人都殺死了——”

張建明搖着頭,打斷了她的話:“不是殺死了,是肢解。”

池田靖琥珀色的瞳孔驟縮。一瞬間,整個審訊室和監聽室都陷入了刺骨的寒意中,冰碴子紮進了每一個人的脊骨裏。

“我當時趕到的時候,人不是涼透了,是已經沒有人形了。”張建明臉色煞白,畢竟一個安安穩穩的普通人一輩子遇不到幾次這場景,“家裏……從二樓下到廚房裏滿是血,廚竈上是血肉模糊的……人肉,鍋裏也是,還有些就是生的擱在案板上……”

二隊過來幫忙筆錄的年輕小姑娘聽着這樣的描述,忽然背過身去,“嘔”的一聲幹嘔。竹昱微微側臉,叫澹臺禾把人領出去休息。

“我當時也被吓到了,他也懵了,吓得只是哭。我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問他都幹了什麽。”張建明夾着煙的手微微抖着,“他說,這個女孩是他新交的女朋友,那天昨夜在這裏過夜,晚上為了興奮,他就磕了些藥……”

池田靖一只手迅速記着筆記,聞言一頓。

“不是毒品!他跟我口口聲聲說就是興奮劑,藥量沒控制好就、就——”張建明捂住臉,劇烈起伏的胸膛平息了好一陣,“我能怎麽辦,我能怎麽辦啊!”

“我沒想到,我以為我這麽用心對他了,他起碼收斂收斂,好好夾着尾巴做人。”張建明張開掌心,鼻音極重,“可是我到現在才知道,這家夥就他媽給老子裝,裝的可好了,私下什麽都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能讓這樣一個人落淚的,也是可悲可笑又可惜。

“後面的處理,”池田靖轉着圓珠筆,一手撐着下巴,“不是你想出來的吧。”

很明顯,幫手的智商和能力都在這對父子之上,最有可能就是雇來的專業人士,幹這種“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不法買賣。

“張昊找到的人,”池田靖不等張建明說話,先發制人,“或者是那人找上的張昊,主動幫忙消屍滅跡。”

張建明點點頭。

那就是池田靖最不願意猜測的最壞的想法了。

幫忙的“雇.傭.兵”,和打通這條渠道能接觸到張昊這樣G市大亨的兒子進行毒品販賣的,八成是一夥人。

“那人自己找上門的,他似乎和那小子認識,聽說出事了就問需不需要幫忙。”張建明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蒂摁在紙巾上,“當時我們走投無路,死馬當活馬醫就拜托了他。”

池田靖盯着那歪曲的一小截煙蒂,“您見過他的臉嗎?”

“見過。”

“好。”她點點頭,站起身,“一會兒我叫側寫師過來,确認一下幫兇長相。”

“我們最後是在那個暗閣裏找到蔣欣欣生物DNA,進行了化驗确認了死者的。”池田靖在出門前忽然補充道,“您做的,或者說那個人做的很細,如果不是那個秘密基地,我們沒法定罪。”

張建明聽到這句話,并沒有露出遺憾、悔恨或者抱怨的神色,他的大掌撫上額頭,按了按太陽穴,語氣裏滿是疲乏:“是麽。”

池田靖側背着他,手撫上門把手拉開門就要走。

“池田警官,”這時張建明忽然開口,“我能不能……再見我兒子一面?”

*

池田靖一屁股坐在監聽室的椅子上,随手從桌子上撈過一塊小面包,撕了袋子就啃起來:“那邊怎麽樣?”

“不怎麽樣,”竹昱看着她吊兒郎當的坐姿,“張昊的亢奮情緒時起時落,關鍵是神智還是很清醒,一直想要煙,其餘的什麽都不肯說。”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皺着眉轉頭問澹臺禾,“法醫部那邊化驗出來了嗎?”

“沒有,”澹臺禾看着電腦,“常哥發消息,說在房子裏搜出不下十種煙品,正在一個一個做化驗。”

整個局裏的氣氛都很凝重,燈火通明。在化驗張昊的體毛之前,所有人都認為這頂多就是一場惡行殺人事件,但在驗出陽性時,這個案子上升到了另一個嚴肅的問題。

毒品流通。

池田靖眨巴眨巴酸澀的眼睛,揚揚下巴指了指那邊頹然的張建明,“吶,他請求再見主犯一面,是否批準?”

“批不批都不是現在見。”竹昱盯着她一邊沉思也不忘吃東西的樣子,“主要就是追擊毒品的問題。”

“餘隊那邊有消息了嗎?”池田靖轉過臉,看着自家隊長優越的下颌線和高挺的鼻梁,第N次感慨怎麽會有人長得這麽好看,“八成追不到。”

“搜到的被遺棄的那部手機幹淨得很。”竹昱想到這兒,啧了一聲,“半枚指紋都沒有——真是有備而來。”

“等着法醫部的化驗吧,出來了咱們又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池田靖吃完面包,把塑料袋一團一扔,嘆息的調侃,“看看老餘那邊——”

話音未落,門被敲響,餘閻走進來,連臉上的汗都還在。

“喲,說曹操曹操到。”池田靖挑眉看着來者,笑道。

“別曹不曹操了,”餘閻抹了把臉,皺眉沉聲道,“不行,沒有任何線索繼續查下去,除非你把嫌疑人的照片什麽給我。手機裏面全是出廠設置,或者說買來之後就沒有裝過別的軟件。”

池田靖站起來,走過去,“差不多,等會給你。蔣欣欣的案子基本上可以結了,畢竟這邊主犯已經落網,看樣子——”她回頭,目光在兩個審訊室裏掃了一圈,“沒什麽好辯解的。”

說着,任盛華“砰”的推門而入,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兩口水:“媽的,這小兔崽子,嘴真嚴實!”

“別急啦~”池田靖在一邊緩聲笑道,“找個人輪流看着他別叫他咬舌自盡啥的,剩下的,他要是不說,就這麽晾着他,打個盹去!”

*

辦公室裏,三個男的到頭就睡,趁着月色還在補覺。池田靖中途醒了去了趟廁所,回來後又睡不着了,心裏有些煩躁,躺了一會兒悄悄抽了一根煙出去。

不是已經清的差不多了嗎?那個人應該帶着罪惡永遠屈居在金三角的一畝三分地裏,老老實實的夾緊尾巴做人。

三伏天下的G市,濕熱并存,在淩晨的夜晚裏更加深重。縷縷白煙散進空中,池田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我最終還是沒想到,會是你。”

“現在回想起來這些種種,只能說,你很無情,很冷血,甚至……比我還适合做天生的惡種。”

池田靖閉着眼,耳邊回響着這句話。

夜露很重,她感覺腿上的、背上的舊疤隐隐作痛。

呼——她默默的吐出一口白煙,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今年27歲不到,每每到了陰雨連綿的天氣,舊傷就會像重新裂開一般隐隐作痛。自己這才多大啊,就要光榮退役了嗎?她不禁苦笑了,明明這個年紀在局裏,還是會被喊“妹妹”的程度啊。

樓上,百葉窗被拉下,竹昱的辦公室的燈并沒有關。那人靜靜的站在窗前,看着皎潔的月亮,以及,月下的人。

估摸着這樣的老煙杆兒,能做在這種地步已經很不錯了。竹昱一讪,這個姑娘的自制力比她想象中的強太多。

竹昱回到座位上,閉目養神,卻怎麽也睡不着。腦子裏淩亂的閃過無數關于毒品的事兒,走馬燈似的照過去。末了,夢魇吞噬了理智。

“給我煙——!”

這樣一句聲嘶力竭的吶喊,伴随着血腥味兒和殷紅染進她的墨眸,将竹昱拽回現實。她深吸了兩口氣,往後頸一擦,滿手的全是汗。

她把手指插進發絲間狠狠的箍着頭。幾秒後緩緩放開手,昏黃的燈光下,竹昱的臉色依舊平靜,但并不算好。

她拿起一旁蔣欣欣的筆記本,漫無目的的翻着,閱覽着這個平凡普通的姑娘的短暫的一生。

現在唯一的疑惑,就是明明一個乖巧內向文靜的女孩,怎麽會同意和這樣的人渣交往,也能忍受這樣的交往方式?

還是說,從一開始蔣欣欣的性格就不是大家所看見的那樣溫和內向,拜金才是她的本性?

本子挺厚的,後面還有大半沒有用到。竹昱一條條的讀完了每天幾乎複制粘貼的無聊的日常,放空式的一頁一頁的翻着後面的空白頁。

忽然她的動作一頓,眼睛停留在了一頁看似極其普通而平常的白紙面上。

嘶——

她把燈光調亮,端起書放在燈下,湊近了觀察。在光的反照下,隐隐約約的看出來一點紙面的不平。

竹昱的眼神一凜。

她從抽屜裏抽出一張白紙,拿着筆筒裏削尖的鉛筆輕輕的放在本子上,斜着筆頭一點一點的掃着,重複了幾次,白紙上赫然出現了一串不算特別清晰但是還能辨認的符號。

像是一個網址。

竹昱沒有猶豫,眯着眼睛把這個拓印出來的網址辨別出來,重新寫在了一旁的紙上。

不過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這個IP號能明顯看出不是中國大陸的網址。

她沉思片刻,拿出私人電腦輸入了網址,跳轉。

竹昱的私人電腦辦公不多,幾乎就是常年關機狀态,用不到幾次。剛開始她等待跳轉的過程中還在擔心防火牆會不會攔截導致404,結果沒想到下一秒網址直接彈出來,電腦防火牆沒有一點動靜。

!!!

頁面是一個登錄界面,用的是英文。竹昱看着注冊和登錄,壓低了眉眼。第六感告訴她不要多生事端,于是又想到了剛剛拓印的筆記本上。

經過一番尋找,另一邊的一串符號也被拓出來,竹昱稍加嘗試就用着這一串字符登了進去。

跳轉過後的頁面自然的生成了中文,簡單的黑白紅配色的正上方印着一塊被紅、白、黑骷髅頭簇擁的牌子,像是整個網站真實的名字。

【沉淵】。

向下滑,界面顯示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榜單,竹昱皺着眉并不能理解,一面快速浏覽着,卻突然停了手。

被翻譯為“紅骷髅”的榜單的第一位,是一張模糊的照片,後面跟着的是翻譯成“她回來了”的一句簡介。竹昱一看熱度,排名第一。

其實不用點進去,晃過的第一眼,她就篤定地判斷這張連座機畫質都不如的帕金森患者拍出來的照片的主人公,是池田靖。

哪怕整張照片沒有任何可以判斷的,除了一個丸子頭能證明是個女的以外,什麽都看不出來。

竹昱頓了頓,臉色愈發凝重,點進去看着榜單下面的熱評。

【IP墨西哥】:WTF I do not imagine what’danization be if she back!!

【IP緬甸】:Fucking DAMN!Why didn't she died in that fucking boom ethier!

【IP泰國】:Oh My God,you'er kidding!!

【IP美國】:OHHHH if she back I’m curious about what Shang would do :)

【IP老撾】:FUCK!Shang would never motherfucking leave her live! So do Lao people!

【IP中國澳門】:不是吧,祂不是早屍了嗎?這麼模糊,這個不會是假的吧-.-z

……

實時評論一秒換幾個,全球每個地區、說什麽的都有。竹昱看着那張照片,一張普通的差勁抓拍,主人公的臉和身子被擋在車門後面又背過去,幾乎看不出來。這樣拼命的盯着看久了,連竹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池田靖了。

這是一組抓拍,基本上能連起來組成一串上車的幾秒動圖。她翻看着,直到最後一張照片讓她脊背發涼。

車牌沒有被照到,但是左前方車蓋與車燈的地方,一處劃痕證明着這就是警局裏的那輛越野!

夜色中,正義與罪惡并存同行。

竹昱心底壓下了更大的一塊石頭,悶悶的,揣揣不安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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