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chapter24
竹昱一大早就在門口等着,敲了敲門,聽見裏面喊了聲“進”,推門而入。
商一連坐在辦公桌前,一旁的沙發上還有一個人。
“柏……廳。”竹昱一挑眉,微微颔首打了個招呼。
“正跟你叔聊着你呢,就過來了。”柏澄呵呵一笑,看着眼下滿是烏青的竹昱,微微蹙眉,“這幾天全熬夜呢?”
竹昱坐下來,淡淡的應了一句,“我們在兇手身上引出一條吸毒的線。”
“聽說了,昨晚上快睡的時候你商叔一個電話過來。”柏澄點點頭,倒了杯茶給她,“先把蔣欣欣碎屍案結了,外面的輿論壓一壓,這邊這個……再追。”
“在張昊家中搜到毒品了麽?”
“沒有。”竹昱說,“傳統毒品都沒有,但是嫌疑人一直在央求給煙,我懷疑是他家裏的煙有問題,已經拿去做檢查了,結果還沒出。”
“水源檢測①做了嗎?”
竹昱壓低眉眼,“老郭今兒一大早帶人做了,沒有結果。”她說,“大概率是外界定點運輸進來的。”
商一連和柏澄都是老一輩跟這種東西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哪裏不懂她言外之意。柏澄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倒是認真的端詳了一番眼前的姑娘,“瘦了。”
“?”
“你跟着林君是不是天天克扣她夥食?”柏澄不分青紅皂白轉頭就是一頓笑罵,“看看這家夥,好好一張臉都被自己熬成黃臉婆……”
“去你大爺的!”商一連瞪着他回怼,“老子的話她聽嗎?不不,別說我的,你的話她聽嗎?”
竹昱一手扶額,早知道這倆叔在就不跑過來了。
竹昱小的時候被領養在商一連家裏,不像商一連還有個閨女,柏澄與妻子丁克,安穩下來的時候老了就沒再要,于是對她格外上心。
其實不單是商一連和柏澄,還有很多公安領導家裏都是,有空就會把她接過去住上幾天。商一連打趣她說她是從小吃百家飯長大的,所以後來工作就是為百家人民。
和她父母一模一樣。
*
“今天還特意找我,有別的事?”
柏澄罵罵咧咧的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忘叮囑一句“案子結了給人家放個假我看一隊的人都快成厲鬼了”。
“嗯。”竹昱點點頭,規規矩矩的站在辦公桌前,“商局。”
“唔?”商一連緩緩移動着自己胖墩的身子,伸手鈎住茶缸,聽見她這麽叫自己,心裏一驚,大概想到會是什麽嚴肅的問題,“怎麽?”
“池田靖,”竹昱一字一句說的很緩慢卻沉穩清晰,“她到底為什麽調過來?”
“你這孩子。”商一連微微一挑眼皮,輕笑一聲,拿着泡着菊花枸杞百合黨參的茶咂了幾口,聲音從茶缸裏傳出來,聽起來悶悶的,“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竹昱知道自己這麽問無果,于是換了個說法:“我想查她的個人信息,內網的。”
這個要求從她嘴裏說出來,說的很平淡,甚至有種“今晚吃水煮白菜”一樣的感覺。商一連愕然,差點兒沒反應過來她張口的內容:“什麽?”
“我想申請查池田靖同志的內網個人信息。”
商一連一口茶還沒喝完,反應過來就要罵人;偏偏喉嚨裏還有半口茶水,愣是把他嗆得一連串咳嗽。竹昱安安分分的扯過一張紙巾遞過去,被人一把拽走,也不忘罵街:“你他媽腦子被屍塊堵着了?!”
她自知理虧,低頭沒說話。
“內網的個人信息是随便能看的?辦案把你腦子辦走了是吧?”商一連擦擦嘴,一頓劈頭蓋臉、中氣十足的批評,“更不要說像你們這樣的重案組刑警,還查內網,你你你——”
竹昱依舊是沒說話,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再說,你查她拿什麽理由?你知不知道查內網個人信息是什麽意思?”商一連擰着眉毛,想着這家夥平時絕對不是那種想一出是一出的,聲音愈發陰沉,“那都是犯了什麽事兒的,連帶責任的才去查,你現在查她,你告訴我為什麽?”
——因為內網有她過往經歷的詳細描述。
就在幾個小時前,竹昱關掉了那個網址,重新進入電腦下載的防火牆和360清潔衛士進行查看,又進行了木馬殺毒,發現沒有任何問題。
豈止沒有問題,甚至沒有檢測到浏覽痕跡。
這個網址像是自帶了一個病毒,一個足夠強大到能勘測所有登錄設備軟件的病毒,強大到無視了登錄者裝備的病毒。
這樣的病毒是什麽人能做出來的?
或者說,這個黑市網站是什麽人能做出來的?
所以她想知道為什麽在這樣一個網站上,會出現一張與池田靖如此相似的人的照片,還能有如此高的熱度。
但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竹昱的大腦在幾秒鐘內飛速運轉,末了只是問了一句:“當年K市的無頭屍案牽扯出來的毒枭組織,是她的功勞?”
“是。”商一連重重的看了她一眼,緩聲道,“你就是想問這個?”
“四年前她畢業之後就留在了帝都工作,被派往雲南K市協助調查當時轟動一時的無頭屍案。”商一連肥短的手指點着桌面,說,“那個時候她還不是支隊長,你是知道的,那樣的年紀,愣頭青。”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帝都刑警的協助下案子偵破的很快,甚至牽出了一條巨大的毒品流動線,可謂是大收獲。于是帝都的特派專案組被指示繼續在K市呆着幫忙工作展開,一直到一年之後才圓滿收工。”
“一年後?”
“嗯。”商一連皺着眉微微眯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為此小池獲得了個人三等功稱號,又很快晉升到支隊長的位子。話說這樣的速度很可能被人诟病,不過這丫頭人緣好,明是非,做事利落,倒是很讨人喜歡。”
竹昱聽着,內心不予置否。
“所以,她協助者雲南緝毒警整整一年後才離開?”竹昱問,“她身上的傷……?”
像他們這樣天天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哪有幾個沒個什麽磕磕碰碰,局裏的人都當是出勤任務的時候留下來的疤,但是聽完商一連這麽一說,竹昱反應過來那些疤痕可能的出處。
“離開時走的膽戰心驚,差點兒就馬革裹屍還了。”商一連偏過頭,身邊的水壺“咕嘟咕嘟”的開了,他把冒着熱氣的開水加進茶缸裏,聲音帶着上了年紀的蒼老,“當時傷得很重,肋骨都斷了好幾根,好幾次心跳都停了,又給電回來。”
竹昱皺了皺眉。
“卧底,為了吊出毒枭背後的大魚,這小姑娘不惜以身犯險。”商一連看了她一眼,解釋道,“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當時上級沒有給出指示要求G市支援。”
“話說回來你問這些幹嘛?”商一連一邊吹着茶缸,問,“老實說,是不是對人家官二代有意見?”
“以前是有的。”竹昱老實回答。
現在的意見,不是以前那麽單純了。
商一連端着茶缸的動作沒有動,就着這個自下而上的角度看她,肅靜時無聲的露出副廳級人物應該有的雷厲,頓時辦公室裏的氣氛不似幾分鐘前的活躍輕松。
但是竹昱畢竟是他們這幫人養大的孩子,氣場不比旁人,穩重而平靜的把目光遞了回去。
“......當初無頭屍案查了半年無果,誰會想到通過手上的繭分布和骨型來篩選死者身份,拿屍腐味兒來辨別是否中毒。”商一連笑笑,厚厚的鏡片上蒙着白霧,看不清眼底神色,“這樣的孩子,得虧是當了警察。”
竹昱正要出門,聽見這句喃喃自語的話又停下,轉身回頭:“什麽?”
“唔?我感慨一句啊,”商一連說,“這丫頭的智商和洞察力簡直是與生俱來的天賦選手,但凡三觀沒有這麽正,放出來妥妥的高智商反社會犯罪分子。”
這句話沒什麽問題,不過是一句玩笑式的贊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聽的竹昱心裏微微一動。
*
柏澄從局裏出來,看見一個略顯瘦小的背影,歪歪頭喊了聲:“小池?”
那背影回頭,露出小小的梨渦,笑眼彎彎的打招呼:“柏廳好!”
“這麽有閑情雅致,跑出來散心?”柏澄笑了笑,拍拍她的肩,“這麽多年不見,哎,跟小竹一樣,瘦了。”
“最近戒煙呢,跑出來多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池田靖笑道,“案子差不多結了,等着宣發部好好控制一下輿論導向,一隊也能好好睡上一安穩覺了。熬了這麽久,要是還能胖着才怪了!”
柏澄哈哈大笑,一邊同她一塊往車那邊走。“怎麽開始戒煙了,看來‘鋼鐵戰士一隊’的稱號貨真價實啊?”
“竹隊人還是很好的,沒有傳聞那麽恐怖啦。”池田靖說,“除了不能抽煙以外沒什麽別的奇葩要求。再說了,盎盎天天在我耳邊催我戒煙,正好借這個機會改了毛病。”
說着她就要給領導拉門。司機已經坐在車裏等着了,柏澄看了一眼,舉手制止:“小池,我有事問你。”
池田靖看看拉開的車門,反手關上:“柏廳您說。”
“這回檢測到的毒品,”柏澄聲音沉了沉,“有頭緒嗎?”
“沒有,煙已經送去檢查了,我們只是在張昊體毛中提取出毒品呈陽性,具體不知道是什麽。”池田靖搖搖頭,“我猜測是新型毒品,如果運氣不好的話——”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扭頭朝着西南方向看去。
“你覺得是那邊流進來的?”柏澄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是G市繁華的城市與高樓大廈,映在湛藍的天際裏,聲音很輕很緩,“3年了……”
池田靖沒有接話,默默收回目光。
“張昊的案子結了,你先好好休息幾天。”柏澄說,“這件事八成和你想的一樣,如果是,那一時半會兒查不出來的。”他笑笑,“我叫小竹給你批假,放心,要是再克扣你們就給我公車上書。”
“嚯,那還是算了,免得到時候以死謝罪。”池田靖挑了挑眉,打趣道,“蔣欣欣的案子,除了兇手本人情緒不穩定,人證物證都在,上訴吧。”
“我聽說,張建明想要再見他這個兒子一面。”柏澄說,“還好當初沒公開他還有這麽個兒子,不然建明集團被牽扯進來,官司也夠吃的。”
池田靖雙手插兜,看了看審訊室的方向:“就算公開了,張老先生也不會再縱容這個逆子了。這回上訴,張老先生甚至沒有打算給他專門請律師。”
因為他碰的是吸毒。
上世紀下南洋經商致富的很多,像張建明、邬敬清等等都是那個時代留下的枭傑。不論是像邬敬清這樣白手起家幹幹淨淨抓住時機,還是像張建明這種靠着博.彩、夜場這種不太光彩的活兒起來再轉型的,沒有一個是靠着引毒成財。
這是老一輩人的情結,也是摁在西南人民心裏的一道疤。不碰毒品,是多少從商者供在家裏佛像前的一條聖銘,哪怕像張建明這種常年斡旋于灰色地帶的人也不例外。
“你的肋骨,這幾年怎麽樣了?”柏澄微微仰頭,看着晴天萬裏眯了眯眼。
池田靖沒說話,手撫上了胸下側處。“每年總有幾天會疼起來,正常的。”她說,随即笑了,“誰想得到呢,本來以為回來能清閑些的,結果上來就是這麽個大案子。”
*
“你這個——你這個逆子!早知道,當初就他媽應該把你掐死在醫院裏!”
張昊依然是綁在椅子上的,除了定時有人給喂水監視上廁所以外,大部分時間他都很萎靡。長時間不吸毒導致他精神渙散,但是神智依舊很清晰,甚至能理解溝通。
對面是張建明,被任盛華和澹臺禾兩個180多的大高個死死摁着不斷安慰冷靜,才沒踹了凳子站起來打人。
“噫——你是沒看見剛剛,”裘梧湊到池田靖身邊悄悄給她咬耳朵,瞪着眼,“張建明一進去直接沖過去給了張昊一耳光,把人打的差點兒暈過去!”
“操.你娘的個仙人奶奶!”張建明破口大罵,脖子通紅,“說!你個狗日的玩意兒什麽時候碰的這玩意兒?!你他媽說!”
張昊依舊是垂着頭,喉嚨裏“咕嚕咕嚕”的不知道喃喃什麽。
“他媽的反了天了!!”眼見着快要壓不住人,任盛華一頭大汗,在一旁安慰着:“張先生您冷靜些——”
“冷你媽靜!他他媽的嫖.娼、他賭博就算了!幹什麽不好,非得碰毒!!”張建明紅了眼,扭頭嘶喊,“這種禍害也敢、也敢給老子沾——別攔我!我要打死這個沒人性的畜生!”
很難想象,48小時內之進食了水的六旬老頭兒哪裏來的這麽大的力氣,兩個而立之年的男人都抓不住。張昊像塊木頭一樣聽着他父親的怒吼,到頭來還是那句:“給我煙,我要抽煙。”
不過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沒有那麽大力氣胡鬧,只是執拗的重複着那句話。竹昱聽着傳遍監聽室的張建明歇斯底裏而絕望的怒罵,皺眉拿麥跟任盛華說:“帶他出去吧。”
池田靖看着被拖拽出去的張建明,又看看毫無動情的張昊,淡淡的嘆了口氣。
“怎麽?”竹昱站在她身側,輕聲問。
“沒。”池田靖一愣,随機笑道,“感嘆一下,真是……也說不上可憐天下父母心吧,但是覺着可惜。早知道張昊已經步入歧途還樂意去縱容、去包庇,張建明自己也有錯。”
竹昱跟她一同走出去,劃拉着手機,“側寫師把張建明描述的嫌疑人長相拟出來了,根據張建明說差不多。”她點開圖片,拿給池田靖,“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