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1

chapter31

池田靖靠在車門上,雙手插兜45度仰望已然夜色的G市。

得虧中午飯吃的晚,不然審訊到途中自己真的會餓死。池田靖默默吐槽,又想到了張昊所說的話。

倏然間,靜谧的夜色仿佛籠罩在巨大的暗網下,緊鑼密鼓,布滿天際。這種感覺已經過去三年卻依然實在,池田靖下意識的摸口袋找煙,卻摸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決心戒煙了。

一想到這兒,她就想到張昊将被送到戒毒所,在這條毒品線完之前,他的死刑不會執行下來。

戒毒麽?池田靖勾了勾唇,眼底卻冷暗。

她曾見過無數的瘾君子,在那片黑色的大地上,雙目無神的、行将就木的青壯年,為了東家手裏的一點粉末不惜打的頭破血流;早熟的當家孩子用孱弱的身軀妄圖抵擋上瘾的父親的發狂、絕望的婦人跪在塵埃下乞求放過。

那個時候她就開始懷疑,瘾,能戒掉嗎?

“在想什麽呢?”

她回頭,看見那人走過來,黑色運動褲勾勒出她優越的身材比。池田靖自嘆這家夥真是除了性格哪哪兒都是寶,“等你啊,這麽慢?”

“跟那孩子說了兩句。”

“說什麽了?”

“說戒毒的事兒。”竹昱坐進車裏,發動車子,“他問我戒毒所的日子痛不痛苦。”

“你怎麽回答的?”池田靖忽然來了興致,好奇于這樣一個說話老噎人的冷面冰山領導會怎麽回答這個具有情商的問題。

“我說會,”竹昱淡淡的回答,“戒毒所裏的每一個瘾君子都是痛苦的。”

池田靖沒回答,只是收回目光,偏頭無聲的笑了笑。

“怎麽?”見那人不接話,自顧自的看着手機,竹昱問,“難道池副有更高的見解?”

“嗯?沒有啊,我覺得挺對的。”池田靖擡眼看了她一下,“成瘾,說白了就是成習慣了,哪裏那麽容易把融入生活中的一部分割走呢。”

但是竹昱沒說完後半段。她告訴張昊戒毒就像池警官所說的,戒掉的是你的欲望,是沉淪于自己快感之下,任欲望支配人生的消極。這就是為什麽戒毒了的人還是會複吸,因為真正戒掉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每天都積極、向上、自律的活着。

“你已滿18周歲,應付刑事責任。”竹昱說,“但是因為這件案子牽扯出了毒品,你的判決是死緩,暫住戒毒所。積極改造吧,争取個無期,也別一輩子都長不大。”

手機裏,組織準退休人員老池同志給自己發消息,表示今晚的飛機就回去了,晚飯自己解決;返回去又是老田同志的微信,一頓怒斥為了今年這個相親專門跑一趟過來争了個好大的沒臉,給立青同志下了最後的通緝,30歲之前找不到就不用進家門了。

“看什麽呢這麽專注?”竹昱的話飄過來,“等會兒吃什麽?”

“都行,我不怎麽挑食。”池田靖回答,無奈笑笑,“我老母親對我的相親結果和過程都不是很滿意,不過找不着時間當面對峙了,人就要回去工作。”

竹昱一挑眉,“合着過來一趟就是為了你的一個相親?”

“嗯哼!”池田靖啞然失笑,“離譜吧?大概就是想着萬一成了呢,一條龍服務就要上來了,生怕我或者另一方後悔。”

說話間,微信再度響起。

超級無敵宇宙第一大寶貝errrrr:你在哪兒呢?

組織接班人立青同志:剛剛加完班蹭着領導的車往回趕,咋?

超級無敵宇宙第一大寶貝errrrr:寶兒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哈:-)

組織接班人立青同志:……狗頭指臉JPG.

超級無敵宇宙第一大寶貝errrrr:你應該……這點兒自理能力還是有的吧?

池田靖看着對方發來的表情包,眼角抽抽,右眼皮瘋狂亂跳,思索片刻後回複道:我猜猜,我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吧,再讓我猜猜,後面幾天是不是也不回來了?

超級無敵宇宙第一大寶貝errrrr:bingo~星星眼JPG.

池田靖忽然扭頭,看着竹昱認真開車的側顏。後者被盯得微微蹙眉,“怎麽了?”

“領導,我要飙幾句髒話。”池田靖鄭重地請示。

竹昱把車停進車庫,眼底閃過一絲錯愕,“你飙。”

池田靖點開語音鍵:“頂你個肺的狗汪同志你個沒心肝兒的龜孫咂有了男友忘了爹你爸爸我他媽當初怎麽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的現在好不容易休假了見色忘義的狗東西回去甜甜蜜蜜了是吧?!”

竹昱解了安全帶,聽着旁邊的人不帶喘氣兒的罵完,嘴角含着笑,“罵爽了?”

“罵爽了。”池田靖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又打了一串字過去:滾滾滾談你的死戀愛去吧!

竹昱拉門下車,跟她并排一起從車庫上去。池田靖這時才後知後覺已經回了小區,“晚飯不吃了?”

“外面吃多了不好,”竹昱笑笑,“我的飯還不至于難吃到連着吃兩頓就不行了吧?”

池田靖挑眉瞪着她,“沒有沒有,”她說,“只是勞煩領導給我做飯,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可比咱倆在廁所裏打架更炸裂。”

“你就這麽不歡迎?”竹昱微微側頭,按了電梯問她,“是因為上下屬關系,還是單純對我這個人有意見?”

池田靖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震驚,木讷的被她拽上電梯摁了9樓:“……竹隊,我之前咱們就沒發現你的腦回路這麽清奇呢?”

竹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的她心裏有些發毛。“算了,”末了竹昱輕輕嘆息,“你就當我是在撩你吧。”

???立青同志震驚,立青同志不解,立青同志害怕。

雖說“撩”這個字從竹昱嘴裏說出來還是很有違和感的,池田靖來不及多想就被拽到了9樓住戶門口,看着她輸了指紋解鎖,“在你家吃啊?”

“不可以麽?”竹昱進了玄關,從鞋櫃裏找出一雙粉色拖鞋放在她腳邊,直起身子看見面前的人有些呆,“你家沒食材了,我懶得在跑出去一趟買。”她說着,把車鑰匙一挂,“換鞋。”

池田靖不算怯生的人,換了鞋進屋張望着看看。12棟的戶型都是一樣的,不過竹昱的裝修更為簡潔大氣,相比于邬盎喜歡一些精致花紋,竹昱家的設計偏向于現代中式韻美。

“喜歡麽?”身後忽然湊上來一個人,竹昱一面系着圍裙問。

池田靖被吓了一跳,轉身差點兒撞進那人懷裏,“竹隊,你是練過靜步啊?”她瞪着她,“屏息斂聲的,要是半夜能吓死人。”

“除了‘竹隊’這個稱呼,你沒有別的叫法?”竹昱轉身進了廚房,洗手洗菜準備做飯,“現在不是辦公時間。”

“沒啊,平時……我也是這麽稱呼的。”池田靖老實回答。因為自己在局裏不論是輩分還是年齡都是最小的,連平時澹臺禾和裘梧都會喊一聲“哥”,就不會像竹昱的平輩同學一樣喊“老竹”。

見那人沒吭聲,池田靖斟酌着說:“覺得這個稱呼生疏?”

“嗯。”

“還好吧,”她失笑,“那你想讓我怎麽稱呼?小昱姐姐?畢竟你比我大三歲,叫的話——”

“竹昱。”切菜的人忽然開口,“直接叫竹昱就行。”

池田靖一怔,随即勾出一抹笑。“嗯,挺好。”她忽然想到,“那你怎麽稱呼我啊?總不能叫我全名吧,聽着像是領導訓話。”

竹昱放下手中動作,看着她說。“要不你叫我池田吧,雖然說這玩意兒不是我姓氏,但是朋友叫的都順口。”池田靖說。

竹昱眼角彎了彎:“好。”

“今晚上吃啥?”池田靖看着她從冰箱裏拿出一條黃花魚,豆腐,空心菜,豆豉,牛肉,豆角,問道,“打個湯?”

“嗯。”竹昱回答,“晚上吃的不會像白天那麽油膩。”

“哦——”池田靖看着她處理各種蔬菜,歪歪腦袋,“我要幫忙嗎?”

“你會嗎?”

池田靖真誠的搖搖頭。

竹昱失笑,“那就出去坐着吧,”她說,“等着等會兒過來拿碗筷吃飯就行了。嫌無聊就去逛逛,我家沒什麽特別隐私的。”

*

竹昱把菜端上餐桌,在一樓看了一圈沒看見人影,無奈的把碗筷也拿上來,解了圍群上樓找人。

二樓的書房裏悉悉索索的聲音吸引了竹昱的注意,門都沒關,她推門進去,看見那人席地而坐,手裏抱着一本極厚的相冊本。

聽到腳步聲,池田靖擡頭,手裏的相冊本就被抽走;竹昱單膝蹲下來:“真能找,這玩意兒都被你找到了?”

“不難找啊,就放在書架上,我大眼兒看了一下,其他的都是晦澀難懂的中外名著,看着就困。”池田靖露出小小的梨渦,看着她,“結果就看到這個。”

竹昱看了看,笑道:“這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一本很厚的舊相冊,皮質的封面和綁帶能明顯看出上了年紀的歲月。翻開的第一頁是一行用墨色鋼筆寫出的行楷,筆鋒蒼勁有力卻不張揚。

——致所愛的,親愛的,最幸福的人

“這不是你的字跡吧?”池田靖看着那行字,說,“之前看你報告的字跡跟這個很像,但是沒有這個這麽……溫潤?”

這是她能找到的短時間內最合适的形容詞。竹昱微微泛紅的指腹輕輕的撚過有些泛墨的字跡,“嗯,這是我爸的字跡。”

有後代的緝毒警,死後警號封存,墓碑不刻姓名,骨灰不入故土。殘酷而冷血的背後,這是他們能為親人做的最後一件事。

她往後翻着,裏面的照片其實不多,膠片洗的有些泛黃。最早的一張是嬰兒照,池田靖不禁失笑:“這是你小時候?跟現在一模一樣。”

一個小幼兒,既不傻樂也不哭鬧,面部平靜,還挂着亮晶晶的口水的自然下垂的嘴角甚至顯得有些肅穆。

“不過你小的時候就好好看啊,”池田靖的目光随着她往後翻看去,“你看這張集體照——你的顏值在裏面多顯眼。”

“小學春游的照片。”竹昱被她勾起了興致,索性坐下來跟她一起看,“那個時候……好像就是去K市旅游來着。”

老照片的像素并不好,尚未長開的竹昱卻抵住了死亡鏡頭的濾鏡,在一水兒稚氣的孩子裏顯得“小大人”。池田靖看了看合照的背景,“烈士紀念碑——你這時候幾歲?”

竹昱知道她想問什麽,“小升初。”她說,“那個時候,我父母已經犧牲了。”

整本相冊少說也有小百來張照片,有朋友的、同事的、各種長輩領導的,唯獨沒有親生父母的合照。

他們的照片僅存公安系統內。

池田靖沒有接話,兀自的翻着,再往後就是高中,竹昱不是一個很愛拍照的人,盡管那時傻瓜相機風靡一時,女生們總會三五成群來上兩張,在相冊裏保存的關于她的也只有些大合照。

“感覺你拍照像是被硬拉上去的。”池田靖誠懇評價,“面對鏡頭這麽僵硬?”

“上了高中之後大家都會偷摸學着化妝,”竹昱回答,“那個時候我不愛化妝,也對自己的臉沒什麽自信吧,素顏也就不愛拍照。”

池田靖扭過頭,鄭重地、嚴肅的用琥珀色的星眸審視了一遍這張距離自己10公分不到的臉,毫不掩飾自己臉上“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屁話”的表情。

再往後,就是大學的照片。或許是成年後智能手機流行,拍照技術更加,照片量也多了些。帝警大,一個所有警校生夢寐以求的學府,警界“扛把子”,雲集全國精英警生。

“籃球隊的?”池田靖看着那張球場合照,穿着9號籃球服、捧着獎杯的竹昱臉蛋比現在更加稚嫩,卻依舊是不茍言笑,瞪了瞪她,“我怎麽不知道啊?”

“你進校的時候我大四,都開始實習了。”竹昱失笑,“最後一屆籃球賽我記得我也有參加啊,要不就是你沒去看。”

池田靖心虛的閉了嘴。讓現在與26歲的池田靖共事的任何一個人評價她,絕對不會把她跟“刻苦、內卷”的字眼擱在一塊兒,但是18歲的池田靖身上橫着一股蠻勁兒,像上了膛的槍。

“我要是說那時候我老卷了,天天急着自己的社會實踐和專項訓練,完全沒有娛樂時間你信嗎?”池田靖眼角抽抽,狡辯時的語氣都有些發虛。

竹昱只是勾唇,丹鳳眼都噙着笑,沒有說話。

滿臉黑線的立青同志:?不是大姐不要笑成這樣顯得我很呆哎……

“這張籃球隊是聯賽屆的,還出去代表咱們學校打過比賽的。”竹昱很少親自說出某些關于自己的光輝事跡,“我想想……當時好像還拿了亞軍?”

整個的大合照,女籃男籃現役預備役都有。池田靖聽着,目光掃視着這個大家庭,忽然一頓,眼神鎖定在了一個人臉上。

她發涼的手指點了點那個腦袋:“這個人,是你們那一屆的?”

竹昱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個挨在她身旁的、同樣穿着8號籃球服的女生,笑得恬靜而淡雅,第一眼并不會像竹昱一樣給人過于驚豔的美顏沖擊,卻也有一番淡顏美感。

“不是,比我們小一屆,2025屆的偵察專業,安闌冰 。”竹昱說,“一直是籃球隊的,挺優秀的一姑娘——怎麽,你認識?”

“沒在球場上見到過你,但見到過她。”池田靖說,“別誤會,只是單純的表達一下贊嘆之情——我不是那種随随便便的人好吧?”

竹昱忽然撩眼皮瞥了眼她:“所以之後呢?沒打算努努力?”

“因為之後沒有之後了啊,”池田靖聳聳肩,“她比我大兩歲,結果畢業之後打探不到消息了。”

竹昱點點頭,“正常,”她撐着地毯的手不經意的碰到了那人的手指,“聽說畢業之後她進了青專營。”

池田靖不出她所料的瞪了瞪眼。

青專營,每年每屆畢業生中最優秀的、符合組織要求的應屆警校生會被招錄是否願意進入,成為保衛國家安全第一線的勇士——卧底的培訓地。那裏有着最嚴苛的訓練、最地獄的審核,卧薪嘗膽,一朝報國。

“她後來也沒有消息,”池田靖輕聲開口,“是不是……”

竹昱明白她沒有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麽。“嗯,成功通過層層審核,成為了一名卧底緝毒警。”她淡淡回答道,“我也是工作之後聽說,她在一次行動中不幸暴露,犧牲了。”

如果在畢業進入青專營後兩年多都沒消息,估計是沒被淘汰下來的;如果往後依舊是杳無音訊,那就是最壞的打算。

池田靖眨巴眨巴眼,“啊……”她淺淺嘆息,“這個學姐長得還挺好看的呢,可惜了。”

“比我好看?”

“嗯?”

池田靖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打了個措手不及,微微發愣的轉過頭,就看見竹昱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平靜的看着自己,似乎真的在認真的等待答案。

她錯愕了幾秒,回過神後愣是沒忍住“撲哧”的笑了,“不是,領導,竹隊,竹昱,”她哭笑不得,“衆所周知我是個妥妥的顏控,誰家好看的都會誇上一句——行行行您最好看,超級無敵宇宙第一帥裂蒼穹!”

9月初,G市的傍晚潮濕而悶熱。書房裏并沒有開空調,紗窗外是不遠處的陣陣蟬鳴。并不宜人的體感溫度讓人不免生汗,竹昱輕輕觸碰到身旁人的手指也變得躁動,她垂眸斂去神色,看着面前不走心誇着彩虹屁的人,“真心麽?”

“嗯?”池田靖沒聽清,或者沒理解那三個字,條件反射的哼了一句。

竹昱回過神,又換了一種問法:“池田,你這樣的誇贊,是出于什麽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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