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争

争

金陵的繁華盛兮只在她娘親口中聽見過。

偏她那時候也還小。現在想起來，也只記得一句，那穿城而過的淮河到了夜裏是何等的閃耀奪目，湖上的漂亮畫舫比比皆是。

是六朝金粉地，是紙醉金迷的好地方。

她帶着她娘親回來了，回到了她娘日思夜想的故鄉。

嚴家人口不多的。

她娘嚴靈只一個親弟弟嚴鎮，成婚卻比她娘親早些，因此生下的兩個兒子都比盛兮大些。

外祖父是早些年就不在了的。外祖母與舅舅住在新修的宅子裏。

外祖父還有幾個兄弟，住在金陵的幾家嚴鎮的堂兄弟有些也叫老太太挪到宅子裏來一同住着了，就是為了宅子裏人多，熱熱鬧鬧的。

舅母容氏家裏也是做生意的，布商的生意，倒是和嚴家綢緞商門當戶對的。

盛兮來的第一日，就叫外祖母引着見了好多人，只是初次見面認不全，倒是叫了好些，後來他們就散了，盛兮這才得了空閑。

嚴家老太太心疼她，比信裏寫的還要疼愛些，來的頭些日子裏，都是跟着老太太一起睡的，後來才許她住到給她預備好的屋子去了。

就在老太太的主屋後頭，特意收拾出一個精致的小院子出來，給了盛兮和她身邊的人住着。

雲石與秦湛是隐藏了身份跟來的。

嚴家的人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來頭，但太子跟前的人，哪怕是可以收斂，站出去也是一派宮裏出來的氣度，嚴家的人不敢胡亂猜測，卻也不敢沾惹，沒事都不來招惹老太太的心肝寶貝。

雲石和秦湛的身份，嚴家兄弟知道，盛兮也沒有刻意瞞着老太太，舅舅和舅母是當家人，也是該知道的，其餘的就沒人知道了。

太子身邊的人，嚴家哪敢怠慢呢，偏又不敢太過于明顯，便只說是貴客，是陪着孫小姐回來探親的，專門找了個院子，叫護衛們住下了。

雲石則還陪在盛兮身邊。

這一路南來，并不太平。

有數路人尾随。秦湛帶着的是黑甲羽衛的精銳，他們隐藏了身份，卻沒有隐藏身手，對上這些被選來的殺手，若不能一擊斃命，那就是徒留禍患了。

秦湛專門請嚴家的人找了個外院安置，也好護衛嚴家人的安全，如今盛姑娘住在這裏，那些人難保不會對嚴家人下手，他須得好好安排護衛了。

嚴家兄弟回來後，嚴清書特意在祖母父母面前，将上京後的事情都說了，他們這才知曉情形原是這樣的。

都是真心心疼盛兮的親人，第一想到的，便是盛兮的安危。

老太太發了話：“兮兒那裏，你們就不要提及這個事情了。咱們家這樣的身份，雖說夠不上王侯公府，但這些年也經歷了不少風風雨雨。難道還比不上太子殿下待兮兒的心麽？”

\"先将靈兒的事情辦了，叫她入土為安。咱們自己家裏關門閉戶，外頭還是照常做生意。外松內緊即可，不要讓人看出什麽端倪來。有太子殿下的人在，翻不出什麽大風浪的。\"

嚴鎮與容氏都應了是。

等嚴靈終于入了祖墳，都已經是二月時節了。

一晃眼，他們來金陵已有月餘時光了。

這要是還在北邊，這會兒怕是還有雪要下呢。

可到了南邊來，樹上上抽了枝丫綠芽，竟隐隐有了些早春的氣息。

早晚溫差還是有些大，但中午太陽出來的時候，總有種暖融融的春日之感。

嚴家給盛兮預備的小院子十分精致，坐在廊下，一院子的花草花樹争奇鬥豔的，那景色別提有多好看了。

盛兮将給寧珵的書信寫好了，照舊給雲石送到外院去。雲石會把書信給秦湛，秦湛有法子送到北境給太子的。

太子但凡有書信來，也都是從秦湛手裏送來的。

盛兮心情很好，如今在南邊，穿不住大毛的衣裳了，換了春衫，就只能變着法子往首飾上繡毛球了。

這會兒不在寧珵身邊，盛兮頭上還帶着兩個毛茸茸的小白球。

——她以前沒得戴。現在發現，好像很喜歡戴這些軟乎乎毛茸茸的飾品。

自己伸手捏了捏，深吸一口花樹香氣，盛兮笑吟吟的看向身邊的小桃：“殿下說，他找到國舅爺了。”

是在北境的邊戶農家家裏找到的。

寧珵比她早到邊境，他們是一路騎馬幾乎是沒怎麽耽擱就到了北境。

然後立刻投入尋找中，就在前不久，找到了周九覃。

周九覃身上都是舊傷，人倒是還成，可就是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要不是這樣，周九覃早就回來了。哪還會蹉跎這五年呢？

太子殿下的書信中沒有寫太多事，但隐約透露出來的意思，是周九覃當年領兵去北境，應當是遭人暗算了。

從雲石那裏，盛兮也知道了一些事。

周家是新貴，早就有了要取代王家的意思。周家是親皇權的，若太尉是自己人，這對于皇上和太子來說當然是好事。

太尉有了危機感，說不好就在北境對周九覃動手了。

只是沒有證據證明這一切是王家所為。

可不管怎麽說，找到周九覃就是好事。太子殿下帶了最好的太醫去北境，肯定能将國舅爺治好的。

小桃自幼就同盛兮在一處了，如今盛兮與雲石親近，小桃也并不會有什麽嫉妒的心思，只覺得自家姑娘是苦盡甘來，同時她又有些擔心。

平日裏都是與雲石一起照顧盛兮的，如今雲石去送信去了，小桃有些話也只能趁着這個時候說了。

“姑娘真的不打算留在金陵麽？”小桃問。

盛兮還笑着，看了一眼小桃：“小桃，殿下答應我，事情忙完，就會接我回京的。我大約還是會回到太子府。你父母親人都在這裏，如果你想留下來，那你便留在金陵。我們時常通信，我也不能讓你為了我，離開你自己的家啊。”

“夫人當初，是叫我好好照顧姑娘的。”

小桃道，“姑娘，我心裏是真的很擔心你。姑娘就這般認定了太子殿下麽？”

“京中的消息都傳到金陵來了，說太子殿下擇定了宋家的嫡長女做太子妃。來年就會完婚了。”

這個事，書信裏沒寫，但盛兮也聽見了。

來年，出身宋家的太子妃就會進府。那之後，太子府就會有女主人了。

到時候，他們家的姑娘怎麽辦呢？

宋家世代清貴，也是太子妃最熱門的人選，就連王家的嫡孫女都比不過。

他們姑娘拿什麽跟人家争呢？

連小桃都看出來了，姑娘的地位尴尬得很，難道別人沒看出來麽？只是舍不得同姑娘明說罷了。

齊大非偶。就連家裏最疼愛盛兮的老太太，也是這麽跟盛兮說的。

月餘時間，足夠叫有血緣關系的祖孫倆親厚起來了。

真心心疼自己的外祖母，自然是更為盛兮着想的。

溫暖的燭光底下，老太太握着盛兮的手，祖孫兩個就在屋裏，細細的說話。

“原本想着，接你回來，等你年歲再大些，就相看一門好婚事，不許你嫁出去，就在金陵城，有容家和咱們自家看着，絕不叫你受了委屈的。”

老太太說，“不嫁人也好，若你有心思，叫你舅舅和兩個哥哥養你一輩子，也是好的。”

盛兮就笑：“那孫女兒多讨人嫌啊。”

老太太不提外字，盛兮也只把老太太當親祖母看待。

老太太捏她的臉蛋：“滿府裏，疼你都來不及，怎麽舍不得嫌你。”

“你沒在我跟前長大，這是咱們家的遺憾。你娘沒福分為你籌謀，我是祖母，自然要為你想的長遠些。你舅舅舅母舍不得戳你的心，可祖母啊，卻更舍不得你稀裏糊塗的跟去京裏。”

老太太道，“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咱們知恩圖報，這是好事。可怎麽好耽擱你的終身呢？将來太子妃進府了，你沒名沒分的，要怎麽辦？”

盛兮輕聲嘀咕：“我是太子殿下的‘大将軍’。又不和她争什麽。”

老太太就笑了：“傻姑娘，你是人，再像那只貓，難道還能一輩子做貓兒麽？等你十七十八了，太子妃能容得下你和太子殿下這般親密嗎？”

這話也就只有老太太能說，也只有老太太敢說了。

“咱們家已經牽扯進來了。只是牽扯不多，要抽身也容易。可那未免過河拆橋不地道。那就只好迎難而上了。”

老太太輕嘆道，“當初你娘是鐵了心要迎難而上的。如今倒好，我心裏頭不願意你重蹈覆轍，卻也不得不這麽勸着你了。”

盛兮眸中輕光幽悠：“祖母，太子殿下他，他和盛霆不一樣的。”

那個人早就不配做她的父親了。

“當然不一樣。太子殿下英偉聰慧龍章鳳姿，哪是那個混賬能比的？”

老太太慈愛道，“你的心思，我也瞧出來了。都說齊大非偶，不敢高攀。可若非祖母當年毅然決然，只怕如今也沒有金陵的綢緞嚴家了。這會兒還在鄉間種地呢。”

老太太拍拍盛兮的手，“咱們家的性子一脈相承。你怎麽想的就怎麽去做吧。祖母我是頭一個支持你的。”

大不了命給出去。

本來盛霆那個混賬做出這些事來，孫女兒就被王家給盯上了。就算沒這事，他們把孫女兒接回來，也是要被王家滅口的。

太子殿下遞了高枝下來，他們不攀着，難道去等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