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欺
欺
以皇上皇後對太子的寵愛與看重,太子的側妃,那必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可以肖想的位置。
本朝皇子選正妻,是很看重門第的。多半是官宦之女,似盛兮這樣的罪臣之後,小官之女,是絕沒有可能的。
更枉論要做太子的側妃了。
萬嬷嬷的這個話,其實就是表明了,盛兮只夠得上做太子的侍妾。
和最開始皇後娘娘宣召盛兮入宮是一個意思。但更不客氣些,還帶着滿滿的惡意。
盛霆獲罪,跟着他的妻室兒女都充作官奴流放了。盛家門庭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垮塌了。盛兮原本也逃不過去,是太子殿下一句話,就将她作為受害者給摘出來了。
可說起來,她還是盛霆之女,是罪臣之後。
老太太聽出話音來,心頭便十分不悅。
怎麽着?這太子妃還沒過門了,就跑到南邊來耀武揚威了?
可哪怕是一個宋家的嬷嬷,如今的嚴家也得罪不起啊。
只是要駁回,也不能直接說。
老太太與容氏對望一眼,都還在想怎麽說比較好的時候。
盛兮已經開口了。
“嬷嬷說的是。”
小姑娘笑得溫溫柔柔的,話卻鋒利,“只是我曾與太子殿下說過的,便是當日觐見皇後娘娘,我也是說過的,我不做妾。”
萬嬷嬷倒笑了,瞧着眼前嬌柔的小姑娘,她笑得溫和:“哦,這麽說的話,傳言原來是真的。姑娘是打定了主意不進太子府的?”
他們對盛兮的回答不驚訝,就是做好了完全準備而來。
盛兮也笑:“嬷嬷說笑了。我不是本來就住在太子府麽?”
萬嬷嬷淺淺一笑:“是啊,姑娘得太子殿下眷顧,是早就住下了的。朝野上下,都知道呢。”
她話鋒一轉,道,“姑娘可知道,就為了這個事,朝中大臣不知多少奏本,雪片似的飛到案臺上,言說太子殿下持身不正,不該無名無分專美在府。是該按着規矩來的。”
“姑娘在太子府住着,侍奉在殿下身邊,知道殿下性情,可朝中大臣的話,總不能置之不理的。殿下要顧及天下口舌。殿下顧及不到,我們大小姐為殿下擔憂,自然是要老身走一趟,與姑娘痛陳利害的。”
寧珵現在是監國理政,這些奏本被他留中了,全部陷在勤政殿裏沒有回音。
天下文脈都握在宋家手裏,文臣泰半都是宋家門生,這樣拘着規矩的規勸,他們是最擅長的。
太子殿下離經叛道任性縱意,不知勸了多少回了。
宋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但這個盛兮,宋家過不去,必得是要拿捏在手裏的。
太子殿下只能與太子妃和睦,不能有這麽愛護的女子,更不該是個罪臣之女。
他們說起這個,老太太和容氏就說不上話了。
這是宋家與盛兮的交鋒,甚至可以說是宋家與太子的交鋒。
嚴家哪裏夠得上級別說這個呢?
老太太本來就是個掙命的性子,掙了一輩子,到頭來女兒卻沒了。心裏頭總還是不肯信命的。
想着餘生要好好的護着孫女兒,讓孫女兒一輩子都幸福快樂的。
結果孫女兒和皇家太子有了牽扯。
到了這個時候,盛家女兒的身份是拖累,嚴家只是經商的,什麽忙也幫不上,只能看着孫女兒孤軍奮戰,和宋家的老嬷嬷交鋒。
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
頭一次有了念頭,要是家裏也有個官身,要是正經科舉出身的,官兒做上去了,哪怕及不上宋家榮耀,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輕賤欺辱啊。
懷哥兒讀書不成,書哥兒讀書很好,要不然,讓書哥兒改走科舉的路子?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可天下文脈盡出宋家,便是讀出來,又怎麽脫離太傅的掌控呢?
盛兮不知道這些事,也沒有人同她說過這個。
所以,是她的存在,玷污了太子殿下的名聲?
嚴家是做綢緞生意的,家裏的衣料也都是金陵最時興的。可比起京城太子府的用度,自然還是遠遠不及的。
她如今是太子殿下的‘小貓兒’,她的衣裳,都是從內造出來的。
可看宋家的這個嬷嬷,是宋家大小姐身邊的人,可她身上的衣裳,卻一點兒也不必盛兮身上的差,甚至還要更好些。
盛兮心內緊了緊,面上不自覺帶出幾分來,卻全靠着在寧珵跟前養出來的幾分嬌氣撐場子:“太子殿下曾言說,将我視作‘大将軍’。”
非是妾,也不是什麽侍奉的女人。
她以為,端出這句話來,宋家就不能如何了。難不成,宋家還敢違逆太子麽?
哪知萬嬷嬷又笑了,示意仆從将放在地上許久的蓋着黑布的籠子拿起來,将裏頭的東西拿出來。
萬嬷嬷笑道:“盛姑娘既這樣說,我們大小姐就不好強求了。”
“老身臨來前,大小姐就囑咐過了,盛姑娘若一心想做大将軍,那也是一片丹心。大将軍尚有親眷,這是大将軍的堂孫女,我們大小姐看過了,與當年的大将軍是一模一樣的。姑娘既有心,就與它一同陪伴在太子殿下身邊吧。不過貓兒自有貓兒的習性,盛姑娘就與這小貓兒同吃同住,性子相類,将來太子殿下瞧了,總是會高興的。”
“這做貓兒,自然不能再有人的模樣,不然豈不是敗了太子殿下的興致和對大将軍的愛護麽?”
看着那通體純白的長毛貓崽兒,那一雙寶藍色如寶石般的貓瞳,不說老太太和容氏,便是盛兮自己,也是心底泛上來陣陣涼意。
他們不僅是有備而來,還是一環套着一環的。
你說你不做妾,好啊,那就好好當貓兒去吧。
你不是說要侍奉太子嗎,那也好啊,那就該好好的學了貓的習性,好好的做一只貓,不然,怎麽能讓太子殿下被朝臣指摘污蔑呢?
宋家大小姐的手段不說如何新奇,可用來對付盛兮這樣出身的,足足盡夠了。
未來的太子妃占着大義,仗着太子不在,幾乎是讓盛兮自願吞下這顆苦果來。
雲石氣憤不過,要為盛兮去讨個公道。
盛兮一雙手都被小貓崽抓傷了,爪子沒下立,可都是印子,看着就很吓人。
“他們怎麽敢?我去找秦統領!”
盛兮忙把人牽住了:“她們是宋小姐身邊的人,哪怕是對上秦統領,也是不怕的。雲石姐姐,将來太子妃進門,你們可都是要受她管轄的。哪怕秦統領是殿下的護衛,又怎麽能和未來的太子妃翻臉呢?”
何況,他們到這兒來,秦湛與雲石,都是隐瞞了身份的。
雲石心疼的捧着盛兮的手:“那就這麽看着他們欺負姑娘你麽?要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不定多心疼姑娘呢。當初在府裏,殿下都舍不得這麽對待姑娘的。”
那只小貓崽太野了。長得再像大将軍又怎麽樣,雲石現在對它充滿了惡感。
對宋家也是。
還世代清貴人家呢。怎麽能有這樣磋磨人的法子?
雲石豁出去了,等盛兮睡了就去找秦湛了。
秦湛還沒有收到太子的消息,太子依舊人間蒸發。
秦湛雖然心裏頭對盛兮有那麽一點點的遷怒和不滿,但始終沒忘了自己的使命,一聽雲石的話,秦湛也有些惱了。
宋家來人他知道,可宋家大小姐不是一向溫柔大方端莊得體的嗎,怎麽能用這樣的法子折磨人的?
太子殿下可是說了,要盛姑娘毫發無傷的,這手都花了,他的罪過不就大了嗎?
秦湛找不到太子殿下,可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啊。
他始終不相信太子殿下出事了。這會兒消息還是照舊發出的。
要不然以後殿下回來了,絕饒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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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邊城,有個和鄰國接壤的小城。這兒邊界不明,是個三不管的地方,對面管不住,大胤管不了,也就是魚龍混雜的地方。
寧珵和周九覃在這兒待了小半個月了。
周九覃還沒有恢複記憶,準确的說,是一點兒都沒有記起來。
全靠寧珵單方面和他的講述,他現在也是知道了自己和外甥的事情和處境。
雖然失憶了,性子倒是沒改,還是以前那樣漫不經心的樣子。
外甥雲淡風輕的喝茶,他喝酒。
瞧着外頭的來往行人和熱鬧的攤販,這個酒肆裏生意冷清的要命,連老板都跑出去喝茶了,就他們兩個人在這兒。
喝着難喝的酒,周九覃道:“你打算消失到什麽時候?”
“來的時候不是說好了嗎?見到我,就接我回京去,怎麽又要鬧這樁事?”
周九覃是真的拿這個外甥沒辦法:“你好歹也是一國太子,令行禁止,不是說以前就說好了,要再等兩年再對王家動手,怎麽突然又要動手了?”
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一點!
寧珵如今的打扮早已融入了這裏,讓人一點都瞧不出這是大胤雍容華貴的太子殿下。
只他一雙眼,帶着鋒銳的輕笑:“就是突然想動手了。”
“北境裏王家的釘子太多了。不順手拔掉幾個,我難受。”
“舅舅,我們不回京城了。多在這裏盤桓些時日,等着看北境軍中的大戲吧。好不好?”
周九覃想,好?好個屁。
“再過幾日,咱們失蹤的消息就瞞不住了。你就等着京城翻天吧。到時候人出來一鬧,你父皇招架得住嗎?”
寧珵深深一笑:“我想在大婚前,拔掉王家的左膀右臂。舅舅回朝,怎麽能安安靜靜的呢?太尉之職,早就該撤掉了。不瞞你說,太傅之職,也不該再繼續存在。”
周九覃一抹臉,烈酒都咽下去了,才道:“一文一武,張弛有度。你要動太尉,歷經你父皇和你的布置,這個就已是大動幹戈了。”
“天下文脈,豈是那麽好動的?有舅舅在,可保三軍天下大半無虞,可太傅要是出事了,天下文臣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你。沒人給你辦事了,你怎麽當皇帝?”
周九覃不說外甥幼稚,只說他:“你有雄心壯志,舅舅支持你。你要做個不受掣肘的皇帝,舅舅也幫你。但讀書的事情,舅舅真不行啊。”
周家就沒一個行的。
秦湛聯系不上太子,是太子故意的。
可寧珵身邊,還是有黑羽甲衛的,他一直能收到秦湛的消息,也能收到盛兮的信,只是需要隐匿行蹤,為免牽連小貓兒,就不回信了。
照舊有人将消息送到寧珵面前。
寧珵看了,周九覃見他神情凝重起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太子外甥一向輕顏,天大的事情也不挂臉,居然還能有事情牽動他的心神?
周九覃問:“怎麽了?”
寧珵望着南邊,淺淺一笑,眸中卻冷得很:“孤的小貓兒被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