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共眠

共眠

這是承諾嗎？

盛兮真心實意的認定太子殿下待她是極好極好的。說這話的時候，心中鼓脹滋味酸澀，就像是充盈水氣的雲彩，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凝成流水滑落了。

盛兮從沒有真正的依靠過什麽人。

或者說在五六歲失去娘親被親爹關起來後，她就不覺得自己還能依靠什麽人了。

小桃跟着她照顧她，可主仆的身份注定了其實是盛兮在護着小桃的。她們是相依為命，盛兮不能将自己生命的全部都壓覆和依靠在小桃的身上。

可寧珵說，要給她依靠。

這是太珍貴的承諾。也讓盛兮的心中湧入層層疊疊的熱意。

她被寧珵握住的雙手其實并沒有被束縛的太緊，可她卻本能的不想掙紮。目光垂落至腰間，她的腰鏈和太子殿下的荷包纏在一起，她心中生出隐秘的想法，不想解開了。

或者越晚解開越好。

娘親離開的時候，小小的盛兮一度很害怕。哪怕是住在鎖起來的小院子裏，她也是很害怕的。有那麽幾年甚至在想，一輩子關在這個小院子裏也好，不用接觸外面的世界，也不用接觸外面的人。

親爹尚且如此狠毒，外面的人又怎會有好人呢？

就這麽被關起來度過一生，反而是很安全很安心的。

後來又過了幾年，盛兮長大了，讀書寫字學起來，還跟着小桃學了些女紅的手藝，眼界開闊，心思純然，便對外面的世界生出了好奇。

她可能還是害怕，但是心中存放的東西在日積月累之下支撐着她，令她不那麽害怕了。

反而還賦予她別人沒有的尚未被浮世喧嚣所浸染的勇敢無畏。

她應該還是像她的親娘更多一些的。不然又怎會義無反顧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将自己的命運壓在路上驚鴻一眼的尊貴貴公子身上呢？

盛兮目光十分明亮，盛滿了依戀與依賴，她說：“我哪裏都不會去的。我想一直跟在殿下的身邊。”

寧珵就笑了。也好像是得到了令他滿意的承諾似的。

寧珵牽着盛兮到屋中坐下，很快就有人送來了暖熱的茶點。

這宅院分明是臨時落腳的地方，但太子殿下向來不是願意委屈自己的人。

來之前，這宅院靜悄悄的，可人來了之後，這裏就像有了人氣兒一樣鮮活起來。

秦湛帶着人去布防，接着就有伺候的人将太子殿下所需的一切奉上。

若不是真的是換了一處地方，而這裏的陳設物件又和之前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樣，盛兮都幾乎有一種他們已經回去了的錯覺。

這樣賓至如歸的溫馨幾乎讓盛兮忘了方才經歷的刺殺。

兩個人的腰鏈荷包纏在一起，寧珵完全沒有要解開的意思，盛兮也揣着私心不想解開。

況且太子殿下還握着她的手，她不想掙脫，也就騰不出手來解這些腰鏈和系帶穗子了。

到了明亮的廳中，盛兮還悄悄的看了一下，她的腰鏈和太子殿下的荷包纏得非常緊，幾乎是個死結，大概徒手是解不開的。

除非解開她的腰鏈。或者剪斷荷包上的系帶和穗子。

盛兮臉有點紅，她的腰鏈不能動，不然身上的衣裙就要松的掉下去了。

纏在一起分不開，盛兮還想着怎麽坐呢，寧珵卻含笑牽着她直接往主位上坐下去了。

那地方是不小，但是容納兩個人肯定還是有些擠的。

況且，誰敢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呢？

盛兮下意識的想要去坐腳踏，想着腰鏈的長度可能是夠的。

寧珵卻已經牽着她的手坐下了。甚至因為地方不大夠，寧珵還稍稍挪動了一下，幾乎是緊貼着坐下的。

盛兮的衣裙都落在寧珵的衣擺上。

從對面看去，特別像盛兮坐在了寧珵的腿上。

而實際上，盛兮還真的有一點點壓在了太子殿下的腿上。

她沒有和太子殿下這麽親密過。

哪怕見面第一次就當着他的面喵喵叫。被他摸頭揉腦袋，親親密密的把發帶都扯掉了。

甚至都親過了。

但其實這樣緊挨着坐在一起，真的是第一次。尤其是盛兮沒有故意把自己放在小貓咪的角色裏，沒有‘卧’在太子殿下的腳邊。

盛兮臉紅，心裏不好意思也覺得惶恐不安，總覺得這樣是不是冒犯唐突了太子殿下，當即就想起身，像以前一樣‘卧’下去，只要輕輕的靠着太子殿下的衣擺就好。

寧珵卻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将手一摁，把盛兮的動作止住了，甚至将人更深的摁在了自己的身上。

剛才盛兮說想一直留在他的身邊。這句話大大的取悅了尊貴的太子殿下。

寧珵喜歡聽小貓兒說這樣的話。昨夜小貓兒聽見了舅舅的那些話。慌張之下落下了要送給他的荷包。

小貓兒是他強留下來的。但是，他要聽小貓兒心內真實的想法。他就知道，小貓兒不舍得離開他的。

握着小貓兒柔軟的手，寧珵的手指微微收緊，又慢慢的放開。哪怕小貓兒說要走，他其實也是不會放手的。

寧珵落下去的目光在腰鏈與荷包上轉了一圈，幽深似海的目光又重新凝在盛兮的臉上，他面上的笑容隐去了許多，聲音也低沉了一些。

眸中有哀傷，但又亮着閃爍的光：“大将軍是在孤的懷中去世的。”

“孤養了它十幾年，它也用它有限的生命陪伴了孤十幾年。孤長大了，它從幼年到老年，比孤先走完一生。從它到孤跟前，孤便一直傾心相待。它走的時候，身上不再是熱乎乎的，軀體也不再靈活。軟綿綿的像一灘水，一點力氣都沒有。再也不會沖着孤喵喵叫和孤吵架了。”

“孤好好的安葬了它。從此孤枕靜夜，就只剩下孤一個人了。”

多麽奇妙。

大胤尊貴的太子殿下對大将軍稱做傾心相待。

盛兮早就聽雲石講過，寧珵對大将軍的寵愛時常令朝中老臣不滿，但因為這是國舅爺送的，旁人也說不得什麽。可太子殿下愛貓成癡的說法，卻是朝野都有的。

旁人各色想法都有，便是不敢說出來，怕是也有帶着偏見和歧視在心裏诋毀寧珵。

可這些話聽在盛兮耳中，卻覺十分心疼。

陪伴自己長大的一個小生命離開了，是自己最好的玩伴，甚至還寄托着自己對舅舅的情感，親眼親手看着它離開的那一刻，盛兮都不敢想寧珵心裏會有多疼。

她明明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卻覺得自己感同身受。

她也沒有養過這樣的小動物。卻不自禁的想起陪伴自己到五六歲的娘親，還有陪伴自己十年的小桃。

萬物有靈，衆生平等，或許身份地位財富都有所差別，但在情感上，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盛兮想安慰尊貴的太子殿下，純然的小姑娘不覺得語言是蒼白無力的，沖動之下，她誠摯地望着寧珵：“殿下還有我。”

萬物有靈，但壽數不能等同。

神人仙人可能與天地同壽。人有數十年壽數。可是小貓兒不是的。

過往已經過去，她來到了太子殿下的身邊，她可以好好的活着，不敢說代替大将軍，但總能盡她所能慰藉太子殿下的心。

她知道，太子殿下需要她留在身邊。

寧珵眸中哀傷淺淺散去，他又笑了：“哦？孤靜夜難眠時，倒是還有個你。”

嗯？

盛兮又呆了呆。

這說的是什麽？怎麽牽扯到靜夜難眠了？

她卻不知，寧珵心裏有個坎，剛開始的時候過不去，勉強守着底線不去逾越。

已然是忍耐的很辛苦了。

偏偏這小貓兒自己送上門來，三番四次的表示要陪着他，誰被那雙漂亮的眼睛盯着的時候會不起意呢？

哪怕已經數月，他仍然不習慣沒有大将軍相伴入眠的夜晚。

把小貓兒留在身邊，也一直不曾把人在夜裏留下來。

倒是要感謝舅舅的一番話。

他挑明了要把小貓兒一輩子留在身邊的想法。小貓兒承諾不跟別人去，也不會喜歡別人，還說了要一直陪着他。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尊貴的太子殿下也不必克制忍耐了。

“夜深了，也不必來回奔波了。秦湛還算中用，外頭的事情交給他就是了。你與孤一道安歇吧。”

這裏的宅院哪怕不住人也是日日收拾的，甚至因為過節，院落裏頭也挂滿了漂亮的手工燈。

寧珵親自挑的地方，自然熟悉這裏的布置，他牽着盛兮往主院卧房走去。

太子殿下對今夜充滿了期待，有小貓兒陪着他，他應該可以睡個好覺了。

“啊？”盛兮人都傻了。

呆呆的模樣惹得寧珵不住笑她：“啊什麽？都這麽晚了，難道不該安歇？”

皇上皇後都是絕然出衆的樣貌，寧珵更是挑了最好的地方長，月下這一笑如同仙人下凡，又因他性子恣睢而格外的鮮活生動。

盛兮心神都被晃了，但随即臉上緋紅如霞雲蒸騰。

她小心翼翼地問：“殿下的意思是說？”

寧珵還在笑，貼心的照顧小貓兒的智商，用通俗易懂的話命令道：“今晚你和孤一道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