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含水

含水

可盛兮還是認認真真答了寧珵的問話。

小姑娘紅着臉道:“是以前娘親帶過來的那些書冊,都放在我以前的那個小院子裏。先前年紀小,看書都是囫囵吞棗連猜帶蒙的。這幾年長大了,就慢慢讀起來一些書。但還有些書沒有來得及看第二遍。”

當年盛霆意識到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就不喜歡和嚴靈一起讀書了,對紅袖添香夜讀書這件事是完全的不感興趣了。

有些書就留在了嚴靈這裏。後來封院子的時候,盛霆壓根想不到這些,嚴靈的東西他根本就不願意碰,那繼母更是看不上嚴靈的東西,那些書冊在她眼裏是分文不值的東西,就這麽被留給了盛兮。

盛兮年紀太小,哪怕後來到了十五六歲,也看不懂那些很深的書,不但有些書沒看過第二遍,甚至有些書連讀都不曾讀過。

她想自己境遇改變,又是出來經歷了些事情的,如今認得的字也多了些,就想再重新讀一讀書。

雖然不曾去過什麽地方,但勝在看過些書,在邊城的時候能和周妙蘭很好的聊天,周妙蘭有時候還會誇她,這讓盛兮的心裏有着小小的開心。

被關起來十年,沒有與人接觸過,但卻也沒有失去和人相處的能力,這就很好。

寧珵目光微動,讀書不是件壞事。小貓兒想讀書,這微小的願望又怎麽能不滿足呢?

寧珵閑逸笑道:“明日叫人去盛府将你惦記的那些書冊尋來,想看什麽就看什麽,遇見不懂的再來問孤。”

養着小貓兒在身邊,主打的就是一個随性自由。

“孤會再尋些你能看的書冊送來。”

寧珵起了興致,“來,寫幾個字給孤看看。”

小貓兒既要讀書,想必字認得的不少,詞義文意應當也是通的。

早前他去北境時,她在金陵給他寫信,那字還是很能看的下去的。不拘什麽體,但總是端正的。

實際上小貓兒能讀書寫字,就已令人驚奇了。

寧珵從前是從未在意過這些,如今正視這些,才發現小貓兒能長成如今這樣,當真是極好的了。

拿在手上這字,能看得出是小貓兒認認真真寫的。

倒是頭一回瞧見她寫字的模樣。拿筆的姿勢,握筆的模樣還有運筆倒也都規規矩矩的,不見什麽錯處,想來可能是開蒙過的。

她也瞧見了她端端正正的字,就是實在沒有名師教導,也沒有下過很深的功夫,這字沒有風體,就是能端正的叫人看出來而已。

寧珵随手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含笑拿給盛兮:“喜歡哪一個?孤教你。”

大胤這位尊貴的太子殿下是宋太傅悉心教導出來的。不管宋家如何私心,早年間的太傅還是全心全意教導小太子的。

寧珵天資聰穎,資質比他的父皇要好上許多。哪怕是随手寫的幾個字,也是意态風.流,包含了好幾種字體。

他寫的是他自己的名字,還有盛兮的名字。

盛兮瞧着那四個不同字體的字擺在一起,首先就臉紅了。

然後輕輕抿唇細看,帶着些雀躍目光的用指尖輕輕點了點珵字:“想學這個。”

寧珵就看見小貓兒細嫩的指尖放在了他的珵字邊上。

她選的不是那樣規矩的楷體,倒是很有些筆鋒的模樣。寧珵倒是不意外,反而很滿意的笑了。

這珵體他已寫出自己的風格。宋太傅總是說這字鋒芒太露,寧珵卻不以為意,比之原體更多了幾分野性風.流。

小貓兒的眼光還是很好的。不愧是她有大将軍這樣的性子。

她要是能寫一手這樣的字——寧珵想了想,心裏難得十分的期待。

這字寧珵私底下練得多,太子殿下來了興致,親自尋了近些時日所寫的帖子,有幾疊是默寫的前朝簡單些的詩賦,寧珵拿過來叫小貓兒帶回去,跟着描紅練習。

寧珵甚至還握着盛兮的手,教她先寫幾個字,糾正一下小貓兒的運筆和握筆。

“這字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你沉下心去練一練。若能學得孤兩分性情,也就成了。”

兩個人離得近,寧珵鼻端都是盛兮發頂的清香。

太子殿下順從心意在小貓兒頭發上的茸茸小毛球上蹭了蹭,心裏卻十分的可惜。

大将軍有一條蓬松漂亮柔軟的大尾巴,可惜小貓兒卻沒有。不然的話,還可以給他摸上一摸,捏上一捏了。

小貓兒倒是也真能沉下心去,瞧着懷裏小貓兒安靜的側顏,盯着她臉紅又拼命抑制呼吸的模樣,寧珵心中微動。

小貓兒心跳的很快,寧珵卻不曾去探尋她究竟為何如此。

小貓兒似乎很緊張,寧珵卻在想,大将軍可是咬過很多人府裏的貓的。他們或許不是那麽懼怕大白貓,卻一定會懼怕太子養的貓。

可他手裏這只小貓兒,也該放出去多咬一咬人了。

不然人家只當小貓兒是傻白甜,什麽也不懂只管肆意欺負她。

寧珵本來寫得快些,心随手動到了一個貓字,卻慢慢的帶着盛兮描摹起來。

盛兮其實還是挺煎熬的。

主要是太近了。

近到太子殿下身上的蒼蘭竹香幾乎是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甚至霸道的想要占滿她。

她拼命的抑制呼吸,生怕自己有什麽地方露餡了,可越是這樣,越是體會到那蒼蘭竹香裏竟有點淡淡的苦味。是清新的苦味,可聞過了一回,又想第二回。

太近了。也太久了。

盛兮想,親太子殿下的時候沒有這麽久的。

她甚至能感受到太子殿下身上的溫熱順着衣衫貼在了她的脊背上。

也不知自己寫了個什麽字,只知道太子殿下的動作越來越慢,太子殿下叫她用心感受,她感受的全是太子殿下握着她的手,大掌溫熱,包裹着她的手。

至于別的。盛兮恍惚的想,還有什麽啊?

“再有些時日,舅舅那裏就能得手。朝野上下都會知道太尉所行所為。”

寧珵微冷的喚回了盛兮的神智。

她聽聲音從她的頭頂緩緩而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而來的。要剪除朋黨羽翼,是孤,是父皇,還有舅舅的數年謀劃經營。從前是緩緩圖之,但觸及了他的利益,總有一戰的時候。他要拼死一搏,而孤要讓他死個明白。”

“陰詭伎倆,孤有。正大光明,孤這裏亦有。三堂會審,是要給朝野一個交代。能指證太尉的人不少。可是小貓兒,外頭有些話不好聽。盛家只有你一個了,盛家門楣叫那混賬東西敗壞的沒有了,可你還要立于人世,孤想你堂堂正正的,不許人辱你诋毀你。”

“你可有勇氣上堂做個人證?”

一時盛兮覺得,聽完太子殿下這番話,好像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聲了。

她都預備好就這樣放下過往,稀裏糊塗的過一生了。

嚴家有什麽不好呢?她就是嚴家的孫女。只當是別姓吧。

可太子殿下卻想要為她正名。盛家不好,那就從她開始,把別人都摒除,是從她開創一個新的盛家。

她之前還在想,是不是要在這裏待上一輩子,做個籠養的雀鳥了。

太子殿下此時卻問她,想不想要走出去,博一個盛兮自己的清名。

盛兮眼尾有些紅,目光盈盈的望着寧珵。她想,太子殿下就是世上最好的。哪怕她才活了十六年,往後還有數十年的歲月,可她偏要斷言,以後,也不會再遇見這樣好的人了。

殿下是不是不那樣堅定的将她看做一只小貓兒,一只勉強能及得上大将軍而陪伴着他的‘小貓兒’呢?

盛兮甚至想,生而為人的那顆心,好似被什麽給填滿了。

“我可以。”盛兮道。

女子能這樣的機會實在是不多。她娘都有那樣的勇氣。

周妙蘭也有如許的勇氣。甚至是家裏的祖母,她的眼裏曾經瞧見過許多有勇氣有智慧的女子。

她想,她是可以的。

有太子殿下撐腰的小姑娘,不再是那個絕望害怕的小孩子了。哪怕倒退回去,盛兮想,只要存一口氣,定是要壞人付出代價得到懲罰。

對上寧珵微光閃爍的幽深眼眸,盛兮慢慢地想,可能她骨子裏便是這樣的性子。仔細想來,便是沒有太子殿下的撐腰,縱有一絲希望,盛兮都會這樣做的。

孤注一擲的靈魂從生下來就是在熾烈的燃燒着。

何曾被身份地位尊貴低微這些外物所壓制呢?

“好。那你就去。”寧珵揉了揉盛兮的腦袋,将小貓兒的手放開了。

又往她懷裏塞了一封信,“妙蘭給你的,回去再看。”

“今夜孤不睡了,也不叫你陪着。好好回去歇着。孤這裏還有些公務處置,回頭再叫你陪着。”

好像叫她寫了一回字,說了一回話,寧珵也從小貓兒這裏得到了無窮的力量。若小貓兒要去堂上,那有些事現在就要預備起來了。

還有些公文奏本如何回複,寧珵得好好的想一想。

盛兮心思震動之下才将将勘破心境,正是恍惚又熱血的時候,聽着寧珵的話迷迷糊糊的回去了。

到了自己卧房跟前一坐,就望見了太子殿下叫送來的幾疊他寫的字帖,都是她方才看了幾眼的。

懷裏的書信也很有些沉甸甸的重量,是嚴家和周妙蘭的書信。

盛兮眼裏含水眨了眨,大将軍不會有這樣東西的。

這是她與外界的聯絡。那,這是不是太子殿下待她的特殊呢?

她托賴大将軍的福蔭才有如今的安穩,心中是萬分感謝大将軍的。可總有些隐秘的心思在肖想,她總想要一些和大将軍不同的。

什麽時候太子殿下瞧她是她,而不僅僅是一只乖巧又能咬人的小貓兒呢?

想要被在意的人真正的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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