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
第17夜
***偏航***
陸西嶺把老屋的壁爐湮滅, 又等了一會兒,寂靜的煙灰散去,空氣裏的塵埃落定。
陸宅離這裏有段距離, 池夢鯉應該回到了。
他又伸手虛落在灰燼上, 仍有鼓鼓的餘溫。
脖頸上殘留她揉捏過後的酥麻,力氣是真小。
他“啧”了聲, 拍了拍手,往山道上走。
推門時,風塵才卷了進去, 就聽見爸媽在跟池夢鯉說話, 問她剛才去哪兒了。
他握在玄關上的手莫名一頓,應該大馬金刀地坦蕩進去, 但鬼使神差又想聽她撒謊。
“我去梅園寫生了。”
她捏着手裏的繪圖本, 很謹慎地抱着。
媽媽一笑:“那麽晚了, 早點休息,對了, 明天周日,我帶你去商場買些衣服,再送你回學校, 快到夏天了, 也該買換季衫。”
池夢鯉緊張地搖頭, 小腦袋後面紮着的馬尾也跟着晃:“我們在學校都是穿校服的。”
“媽媽也要買,就當陪我,西嶺從來不跟我逛街的。”
陸謙序發話:“那就給你哥也挑幾件, 鯉鯉學藝術的, 又是年輕人,眼光差不多。”
陸西嶺靠在客廳門外的玄關邊, 雙手環胸,等着聽池夢鯉如何再小心翼翼地拒絕,然而這次,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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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陸宅少了條鯉魚蹦噠,愈顯冷清。
陸謙序也不在家,他在練功房試了幾把箭,抛了弓坐到沙發上,拿出耳機玩起了游戲,線繩一繞,忽地想起那天兩人在車裏,繩子繞在了他的安全帶上,她一個勁地扯,卻死活不回頭看他。
想到這,不由擡手揉了揉胸口,讓她別扯了吧,她又睡着了。
他其實也可以解開安全帶松耳機繩,但她犯的錯,總該讓她意識到,然後……
陸西嶺唇角微勾,然後就是看她紅着臉不停地道歉,還鞠躬了。
“叩叩叩~”
練功房門被敲響,傭人過來說:“西嶺,太太回來了,讓你到樓上去。”
他無所謂地雙手揣兜,也沒問是什麽事,剛走到客廳,就看見一道纖細的白色影子站在沙發邊。
千年不變的藍白校服自她身上消失掉,許曼珠女士不知道從哪兒給她挑來的裙子,半長不長,就到大腿中段,她這會還擡起一只腿的膝蓋,壓在沙發上,裙子往上牽扯,白花花的比裙子還白。
他眼神往旁邊扯,不耐煩問:“什麽事。”
這一扯,就看到池夢鯉半跪在沙發邊,給許曼珠捏肩。
“本來要送鯉鯉回學校,結果繞回家順路,就先把東西放下,讓她洗個澡再去。還有你的衣服,好不好看都買了,誰讓你自己不去挑。”
池夢鯉把手架起,認真給許曼珠按摩肩頸,纖細泛粉的指尖陷進脖頸兩側,她捏肩的時候就給人沒骨頭的感覺,怎麽都使不出勁。
但她現在給許曼珠捏肩,陸西嶺沒去看衣服,而是道:“看來我也該去外頭找人捏捏。”
許曼珠皺眉:“家裏有醫生和按摩師,你要捏就找他們。”
陸西嶺微側頭,朝池夢鯉看了眼:“喔。”
暗示的語氣讓許曼珠沒好氣地瞪了陸西嶺一眼:“我這正享受呢。”
說着用手拍了拍池夢鯉軟白的手指,那是雙畫畫的手,精細,穩定。
“鯉鯉,你上樓洗個澡吧,在學校的宿舍肯定沒家裏的方便。”
陸西嶺走讀,池夢鯉寄宿,跟十二個人擠在一個房間裏,确實沒有住在千平以上的陸宅舒适。
“誰給你東西就給誰揉?”
兩人上樓時,陸西嶺側身經過她,落了句話。
池夢鯉又像那水池裏撲騰求生的魚,驚弓失措地認真解釋:“媽媽逛街脖子很酸,所以我給她揉揉肩,我不是拍馬屁。”
她只是孝順,然而陸西嶺輕扯了下唇角,拐進樓道時低頭朝她說了句:“緊張什麽,又不是不給你揉。”
話一落,誰知道她心神不寧,一腳踩空一級臺階,整個身子搖搖往後墜,緊張地輕“啊”了聲,他也幾乎是出于運動員的條件反射,樓住了她的腰。
白裙子是長袖的荷葉邊,手腕處束了兩根細繩,輕拍到他肩上,她身子緊繃着,能真實地感受到她抓住他肩頭衣料的緊促。
他攬在她腰後的手臂收力,本是要提起她,以防踩空墜落,然後這樣便令她更緊地貼向他。
跟她揉肩時的手一樣,沒骨頭的東西,怎麽壓都能往裏進。
她軟軟地喘了聲:“哥哥……”
陸西嶺把她放到臺階上,垂暗着眼睑,将發熱發麻的耳廓側到另一邊,說:“裙子別穿進學校,甩得人疼。”
池夢鯉又抓緊了手腕上的細繩,邊收邊低頭“嗯”了聲,還跟他道對不起。
她當時握着自己的手腕時,陸西嶺沒想過,有一天會在人聲鼎沸的夜幕,握住她。
***今夜***
“砰砰砰——”
煙花持續綻放,一支支煙火往天空上升,而後在枝桠四周相繼綻放花蕾。
無數臘梅簇成了迷離絢爛的花火,如流星如瀑布,紛紛自銀河墜落。
池夢鯉後知後覺,想起來應該掙開陸西嶺的手掌。
他的力道箍起人來會禁不住發軟,本就是頂級專業運動員的體格,握住她比握住一柄弓要輕易。
“你們公司的人知道你這樣徇私麽?”
在花火大會上設計臘梅給陸西嶺看,當是哄他也好,讓他過往不究也罷,他只覺得這姑娘蔫壞。
“這款煙花僅此一家,別無分店,老板還要感謝我。”
陸西嶺看她嘴硬,輕呵了聲,擡頭再望向天:“倒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借別人光搞浪漫的方式。”
富有富的方法,窮人有窮人的變通,這場煙花大會舉辦得很成功,池夢鯉兩邊都讨好了。
回出租屋的路上,是陸西嶺開的車。
梅賽德斯是奔馳的一款,池夢鯉又不由想起自己不識918的土樣,說:“哥,你想要918嗎?”
陸西嶺興致缺缺:“給我買?”
池夢鯉搖頭:“陸家什麽不能給你買呀,我就算咬牙不吃不喝給你買了這臺,但對你來說也只是唾手可得的東西罷了。”
她的言下之意彼此都懂,差距太大,池夢鯉暗示得明顯,陸西嶺卻皺起眉:“所以我給你吃牛排炖燕窩,你也覺得是我唾手可得的東西,絲毫不珍惜?”
池夢鯉:“……”
不是,這理解力不是這樣舉一反三的啊!
陸西嶺又說:“住茅屋的人給你挖了顆石頭你都覺得香,住豪宅的人給你送鑽石你就覺得他有的是。池夢鯉,話不是這樣講的。”
這番對話令池夢鯉充分體會到什麽叫話不投機。
到了家,池夢鯉問:“誰先洗澡。”
陸西嶺說:“我讓的話你又覺得我理所應當,我做什麽事都是因為我生來就有,所以,”
他話一頓,朝她落了道眼神:“我先洗。”
池夢鯉擺了個“您請”的手勢。
她一直以來都早出晚歸地工作,今晚年會結束,工作可以輕松一些,此刻坐到沙發上玩手機,陽臺的熱水器響起工作的聲音,陸西嶺在裏面開了花灑。
她點手機屏幕的指尖微微發僵,大概是天冷的緣故,可空氣一安靜,就會聽見流水聲,而她此刻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像一個——
等美人出浴的油膩女。
她這會也确實挺油膩,身上都是煙花火藥味,加上年會的酒席上觥籌交錯,煙味酒味飯菜味鑽進呢子外套裏,她索性站起身脫掉。
往陽臺過去要先途徑浴室大門,洗衣機也放在陽臺上,索性把圍巾也一并放進去洗了。
“嘩啦”
浴室門在她腳步聲經過時忽然拉開。
男人脖頸上挂着白毛巾,濕過水的頭發往後捋起,露出一張俊美無俦的臉。
池夢鯉同時往過道上走,手還抓着外套往外敞開,兩人忽地擠在一塊,他濕潤時愈顯烏黑的長睫撩起:“浴室門雖然讓我安裝了門鎖,但出于彼此的信任,我剛才沒上鎖。”
池夢鯉:???
陸西嶺站在道德高點:“誰家正經兄妹一起洗澡?”
衣服脫到一半的池夢鯉臉頰一下熱了起來:“我、我是去陽臺洗衣服!”
“喔。”
說着,他視線落在池夢鯉抱在懷裏的圍巾:“挺隆重,就洗一條圍巾。”
“不是,我是洗身上的衣服啊!”
“喔。”
陸西嶺長手從浴室裏收下衣服,道:“你哥還知道在浴室裏把衣服換下來再洗,你不一樣,你直接對着洗衣機脫。”
池夢鯉氣鼓得臉紅:“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陸西嶺微微一笑,帶了絲輕嗤:“拿公司的煙花說是給我放的,假公濟私也就罷了,還妄圖讓我原諒你過去對我的行為,你是人?”
“什麽叫妄圖!那是我熬夜幾天幾夜做出來的!”
池夢鯉生氣得眼睛都紅了,急于解釋急于證明,容不得陸西嶺這樣的陰陽怪氣——
“找遍所有的煙花廠都沒有這種臘梅圖案,還是我求別人拿我的設計圖才做出這樣的效果!”
她越說越委屈,好像努力得不到肯定。
然而陸西嶺站在她身前,氤氲出熱氣的胸膛不過咫尺,很低沉的嗓音将她的呼吸滾過一遍,道:“所以這幾天那麽辛苦,都是為了讓我開心?”
嗡!
池夢鯉步子不禁往後退,牙齒又要咬住下唇,忽地,下巴讓道指腹捏住,他氣息濃重地落了下來:“我說過,不許再咬。”
忍了那麽多次,終究對她下了手。
“這是我的身體……”
陸西嶺很輕地笑了聲,額上的碎發滴在她唇珠上,池夢鯉一下張了張唇。
冰涼的雨露令她不自覺毛孔舒開就緊縮。
他說:“你的?讓我給你大腿後面刺青的人是誰?嗯?”
他語調如午夜魅影,朝她走近一步,又落下一聲:“哭着讓我停一下,說疼的,又是誰?”
池夢鯉後背徹底被抵在牆壁上,哪怕是城牆也要被陸西嶺戳破,她顫着眼睫擡起看他:“妹妹要紋身,哥哥陪着不是應該的嗎?不然我就讓陌生的男人碰我的腿?”
她上別的男人的車都要說她,更何況是肌膚肢體的觸碰,陸西嶺顯然被她的話氣到肺管,呼吸壓了又壓,一字一頓地落:“你要敢試試看,腿給你打斷。”
池夢鯉在他抽離的剎那,呼吸終于喘了出去。
這個陸西嶺,越來越變态了。
池夢鯉察覺到陸西嶺開始折磨自己,是在第二天清早喝了一碗似甜似鹹的蘋果排骨粥後,又要她上跑步機。
“你自己選的路,不論跑還是走,都要堅持全程。”
池夢鯉在運動方面興致懶散,企圖講價:“晚上回來跑可以嗎?”
“然後晚上兩點到家。”
池夢鯉叉腰:“那我不跑了,你能拿我怎麽辦。”
陸西嶺神色恹恹:“那我也不給你拍視頻了。”
池夢鯉:“……”
總不能她提要求,而他作為兄長的一點權利都沒有。
她将這視為陸西嶺為她好又能折磨她的手段。
他就坐在沙發上喝咖啡,作為他欣賞的窗景之一,池夢鯉開始跑得呼吸促起,臉頰沒一會兒就紅撲撲的,想向陸西嶺求饒,但要承認自己不行,池夢鯉作為女性也開不了這口。
咬着牙跑了三十分鐘,跑步帶自動停止作業,陸西嶺站起身,宣告今日的酷刑結束。
池夢鯉躺在沙發上,不想上班了,想當鹹魚。
一點都撲騰不起來了。
陸西嶺給她放了杯水,說:“體能比以前差太多。”
“那以前年輕能一樣嗎?”
“我勸你還是別說自己老,不僅錢財空,感情也空。”
池夢鯉垂死掙紮,忽然坐直身朝他眯了眯眼,道:“怎麽會,我還有個每天給我做飯,督促我運動的好哥哥啊。”
陸西嶺被她一誇,像打了個閃電戰,一時接不住,側了下眼眸,道:“做飯是因為我要吃,運動是因為你欠收拾。”
池夢鯉站起身,拍了拍手,在出門前朝他道:“是嗎?你嘴上很生我的氣,但你明明就在對我好,陸西嶺,別扭怪。”
她朝他皺鼻子,擠眉做鬼臉。
等房間的大門一關,他坐在沙發上,房間裏有幽幽冷香伴人,他唇邊也不自覺浮起了笑。
好像确實比從前要活潑些了。
陸西嶺拿出手機,點了點屏幕,逋接通,那頭就有道谄笑的聲音傳來:“陸先生,大早上的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麽急事?”
徐慶的笑裏有些汗流浃背,陸西嶺淡聲問候:“聽說徐總的稅務問題解決了,恭喜啊。”
沒有溫度的恭喜只會讓人更神經緊繃:“哪裏哪裏,那天多謝陸先生到場,借了我張支票先填上,否則真的萬劫不複了。要說感謝,我萬死不辭。”
陸西嶺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徐慶這種老油條也知道自己被人做了局了。
“用不着死,一點小事而已。”
陸西嶺話落,徐慶微怔住,話一時說不出來。
*
臨近年關,直播機構忙得熱火朝天。
連賣年花的主播都日進鬥金。
廖梵已經忘了過年要找個對象帶回家的事,賺錢賺到殺紅了眼。
池夢鯉的策劃組也要跟播,品牌什麽時候上,文案怎麽說都要字斟句酌,因為流量越大,口播上越不能出錯。
池夢鯉說的規律生活在陸西嶺那兒再次食言,晚上回來也不可能健身了,她甚至早上不想起來。
但好在做直播有一點好,就是不需要早八打卡,池夢鯉在吃下陸西嶺做的丸子湯時,聽見他說:“把房間收拾一下,不該給人看見的東西放好,下午有鐘點工過來打掃,被子拿出來洗。”
池夢鯉一聽,仔細想了下自己房間裏有什麽不能被看見的,那句“沒有”随着丸子咽了下去,吃完早餐後果真回了房間。
陸西嶺坐在那兒靜靜等着她出來,收拾了約莫二十分鐘,池夢鯉出來的時候,看到陸西嶺意味深長的眼神,仿佛洞穿她一般:妹妹真是多見不得光的東西。
池夢鯉眼神顧左右而言他:“我去跑會步。”
陸西嶺沒誇沒損,池夢鯉忽然覺得不太對勁,細想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被罵習慣了,一會沒挨人收拾就不自在?
夜晚下班回到家,已是十一點的光景,跟陸西嶺吃不上晚飯,他也似乎有事要忙,例如從陽臺把她烘幹又曬了一下午的被子收進房間裏。
池夢鯉看着他堂而皇之地進了自己卧室,嘴巴張了又閉。
人家給她洗床單,她說一句“你進我房間做什麽”,簡直是令人心寒。
池夢鯉閉緊了嘴巴,拿了衣服先去洗澡。
等她從浴室出來,陸西嶺還在陽臺忙碌。
出租屋被保潔打掃得窗明幾淨,池夢鯉一時有些無所适從,東西都不敢亂擺亂放,臘梅的花蕾已經開到了枝幹的下端。
一個人那麽多年,卻忽然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年味。
是她并不排斥的味道。
身後有人行經的腳步,陸西嶺說了聲:“進來,扯被角。”
池夢鯉把髒衣服丢進洗衣機,“哦”了聲。
她的主卧也小,所以床是靠牆邊放的,筆記本電腦被她鎖進了抽屜裏。
陸西嶺此時站在床邊,雙手将今天拿到陽臺上晾曬的棉芯抛到床中央,烘幹的被單鋪上,她要扯被角的話,只能爬上床。
屋子裏讓陸西嶺裝了暖氣,她洗了澡就穿了及踝的連衣裙和寬松的白色闊腿襯褲,褲腳邊還滾了一圈蕾絲。
陸西嶺瞥了眼,邊套被子邊說:“又是一身的繩子。”
池夢鯉為裙子說話:“你不知道這樣睡起來很舒服!”
陸西嶺:“……”
一時間,房間就剩下粗重被芯套進纖軟床單的聲音。
池夢鯉低頭扯被角,陸西嶺套進去一個,她就抓住一個,等他說:“抓緊了。”
她就跪在床的裏側,兩頭被子捏在手裏,陸西嶺稍一用力舒展另外兩頭,被芯與被單平整貼合。
池夢鯉說了句:“謝謝。”
等陸西嶺随手将被子一疊,池夢鯉也下床跟着他出去,就在他轉身要阖上房門時,忽地撞上她綴在身後的視線,兩廂一愣。
池夢鯉看見他扶在門框上的手!
陸西嶺幽深的瞳仁微眯:“哥哥交房租了,這個地方應該允許對妹妹有界限。”
他突然擺出一副三貞九烈的樣子,池夢鯉懵了下,說:“我以為你要套被子!”
“陽臺就這麽大,你當能同時晾兩張床?”
池夢鯉哪裏知道!
她脾氣也不好了,扭頭就走。
陸西嶺阖上房門,往床邊的過道上走,書桌在盡頭的一角,他雙手撐在桌面,一副相架裏裝了張照片,女孩笑靥如花地站在他的旁邊,拍下了張畢業照。
随手撈起手機,時間跳轉到淩晨一點,他給她發了條消息:【我明天回州南】。
池夢鯉枕着太陽曬過的被子,暄軟的蓬松将她包裹。
陸西嶺的消息卻讓這一絲暖陡然從她身體裏抽走了。
他才來了幾天,她的平板支撐三分鐘還沒做到,跑步也才跑了幾次,将要習慣卻尚未養成的有他的生活,突然又被打回了原形。
池夢鯉這一晚沒有睡好。
第二天自然也起不來,等她按停鬧鐘的時候,細細聽客廳外的聲響,沒有動靜。
她定了定神,掀開被子下床。
客廳空空蕩蕩,廚房的暖鍋裏還溫着一碗鮑魚粥。
她去敲陸西嶺的房門,沒有回響。
她去浴室,門是開着。
陽臺也沒有他的身影。
目光下意識擡起,他晾曬的衣衫也全都收走了。
像是一場夢境陡然清醒,她要面對一個人的生活。
如果不是客廳裏的臘梅還在盛放,她甚至以為陸西嶺從沒來過。
說走就走。
池夢鯉氣極反笑,他果然是在報複她。
原來做的這麽多,不過是溫水煮青蛙,等她耽于有這個哥哥的好……
等等,那天她還對他說過:你明明就在對我好,陸西嶺,別扭怪。
然後他就走了。
就等着她承認他的好,再突然抽走掉她的依賴。
池夢鯉長發散在肩頭,站在客廳的中央,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住進來那麽久了,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屋子空曠、偌大。
*
“嗡嗡嗡……”
辦公室的暖氣扇片在低鳴工作,會議室裏領導在大放厥詞,不過池夢鯉沒有吃餅,而是發呆。
“接下來的招商選品很重要,尤其是在年關,這幾天大家都要把住關……”
徐總在會議室裏唾沫橫飛,說到後面,忽然道:“小池,州南的招商采購由你去辦。”
忽然被點名,池夢鯉魂回了一下。
“啊?我?”
“你這次設計的煙花直播反響不錯,全網無同款,網上剪輯的短視頻流量一直在漲,這次去州南也是處理招商的洽談活動,好好幹。”
徐總說完,廖梵好像想起什麽,問池夢鯉:“我記得你好像是州南人?”
“高中在那裏上過。”
“那就對了!”
徐總一聽,拍板道:“讓後勤定了機票,你對那兒熟,宰誰也宰不到你。”
州南市是全國最大的物流和貿易集散中心之一,更是電商貨源的聚集地,池夢鯉被派了個這麽重要的任務,一時間推卻也不是,畢竟領導的眼神透着濃濃的:器重。
航班抵達州南機場已經是深夜十點。
廣播裏溫柔的女聲播報地面溫度為十攝氏度,濕度卻高達85%,還未出艙已感覺到一股潮濕的冷風味道,而廣播在末尾結束時說了句:【祝您旅途愉快】。
池夢鯉深吸了口氣,她到達州南,并不是赴一場愉快的旅途,相反,在這裏的回憶也和濃稠的空氣濕度一樣,黏而不散。
這個時間還能趕上末班地鐵,後勤辦公室定的酒店在市中心,池夢鯉看了這條她離開州南前尚未開通的地鐵線,約莫要坐一個鐘。
昏昏欲睡。
從地鐵出來,拖着行李箱往刺骨的冷風裏走,斑馬線前又是一道紅綠燈,她倚在燈杆邊擡頭望天,商務中心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将天幕劃分,黑色的一塊又一塊,像拼湊的回憶積木,蒙在霧中,又切實紮在這裏。
“嘟嘟嘟~”
斑馬線提醒行人通過,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就在寫字樓一層,池夢鯉逋拖動行李箱碾上平整的闊地,路邊便停來一輛轎車,黑色的車身倒影霓虹的光,她讓了讓,就看見司機下車,打開了後排車廂門。
不知又是哪家的富人這般待遇。
池夢鯉雙手拖拽行李箱拉杆,就在她走進金色的旋轉門時,一道高挺的身影自寒風中穿來,清俊,冷冽。
那開好後車廂門的司機聲音落來:“陸先生,請上車。”
池夢鯉腦子嗡了下,幾乎是無法阻止身體的反應,她轉過頭去,看見那身長黑羊絨大衣,男人眉目映在冰冷的空氣中,長睫也似凝了層霜,朝她微側來視線。
她驚愕地張了張唇,他卻語調稀松平常得像很了解她——
“不是不跟我回家麽?我一走,又偷偷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