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

第21夜

池夢鯉不過是下意識問多了兩句, 就被陸西嶺誤以為她在打探消息,真奇怪,她說:“只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會讓人謹慎, 你有沒有把我當妹妹。”

“如果當兄妹就要秘密共享, 那就當我沒當過。”

男人抱着枕頭斜坐在床邊,說出來的話卻似她剛才碰過的皮肉, 爛銅爛鐵都戳不破的皮糙肉厚。

池夢鯉有些生氣,他說不把她當妹妹,還不跟她秘密共享。

“那就讓你的肩膀痛去吧!”

陸西嶺神色隐笑地看着她, 姑娘威脅的手段無外乎不住一起, 不給他揉肩,正當他覺得她狠不下心待他時, 又想到她一走了之的從前, 臉色驟變。

“池夢鯉, 誰有你狠心?”

沒有開燈的卧室,午後綿綿的潮濕遍布, 陸西嶺眼睑下壓着陰翳,看人時隐忍怒意。

“我以為那場煙花算是讓一切都煙消雲散。”

池夢鯉微低着頭,大約是吃飽了飯, 困倦來襲, 她整個人有些乏, 無法全神貫注與陸西嶺拉扯,妥協一分,讓他也識趣一些。

男人扯了下唇, 忽地站起身, 赤袒的胸膛朝她走來,池夢鯉忽地瞳孔一睜, 步子往後退,以為能夠到門,誰知預判失誤,後腳跟抵到了牆沿。

他的長臂越過她身側去夠門鎖,低頭時灼熱的氣息落在她肩頭,池夢鯉看到眼角的餘光中,有清晰放大的胸廓,臉頰霎時發了紅。

“我爸生意上得罪了人,讓我給人揍了,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池夢鯉指尖壓在潮濕發涼的牆壁上,有一瞬間沁出了薄薄的水來。

整個人像驟然墜入了回南天裏,被傳染而同流合污,四肢百骸堵塞着,耳膜反複回蕩他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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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給揍了。

池夢鯉的呼吸聲開始從淺變大:“我不知道……那些人怎麽這樣……為什麽要牽連你……”

她一時有些神智不清,混亂、緊張,說出了些幼稚關心的話。

陸西嶺的手仍越在她身側,握着門把手,一低頭就能看到池夢鯉閃動的眼睛,昏黃的卧室裏,她的眼睛最明亮。

“我要午休,還不走是嗎?”

池夢鯉被眼前纏住氣息的男人下逐客令。

明明脫了上衣堵在她跟前,她甚至眼神都不敢往下落,只敢擡起,而他卻言行不一地趕人走。

她氣息急促地咽了下,賭氣:“那你午安。”

轉身,他肌肉縱橫結實的手臂仍橫在面前。

她有些慌張,彎下腰從他的臂彎下逃走的。

窩回到房間,池夢鯉還沉在陸西嶺那句話裏。

陸家經歷過什麽生意上的問題她并不清楚,甚至從前就刻意避免去聽陸家的私事,可如今再回想,自從外公去世後,外婆的身體也急劇下降。

她本以為是因為外公去世而受到了打擊,可那段時間連同陸西嶺也出事了,外婆一夜間心力交瘁。

池夢鯉躺在昏暗的房間裏睡不着覺,只是打哈欠,她有哈欠流眼淚的生理反應,加之又躺在床上,眼皮一眨,有潮濕的溫熱從眼角滑下去。

剛才她又為什麽走掉。

如果是知道自己親哥被人揍了,應該如何反應?

至少要抱一抱的。

池夢鯉又為剛才的事懊悔,眼眶不停地流眼淚。

連同和他久別重逢時該掉的眼淚一并流了下來。

爬起來打開筆記本電腦,找到後勤辦公室同事,問他徐總的時間改到幾點,那頭回複不确定。

池夢鯉又哭了。

晚飯的時候,陸西嶺從樓上下來,聞到客廳裏的飯菜味道,往吧臺上倒水,一轉身,看到池夢鯉背對着他端菜。

酒店有外賣服務,他掃了眼菜色,剛要開口,目光就凝在她眼眶和鼻尖上。

她端了菜又背過身去,陸西嶺說:“眼睛怎麽紅了?”

池夢鯉打開盛米飯的蓋子,語氣平常道:“領導又不幹活,讓我在這裏幹等。”

陸西嶺喝了口茶,姿态慢悠悠道:“你應該想他這樣的工作态度,要麽是公司倒閉,要麽是你主動離職,把眼淚花在這上面,不值當。”

池夢鯉聽着他在那兒安慰自己,心裏那股酸頓時又冒了出來,夾了塊酸菜魚放到碗裏,說:有點辣。”

說完自己先吸了吸鼻子。

他還補了句:“太油。”

“你可以不吃。”

陸西嶺拿起了筷子。

池夢鯉知道他的口味,正要從保溫袋裏給他拿牛排沙拉,就見陸西嶺吃起了重油重辣的魚。

池夢鯉眼睛又熱了起來,把牛排沙拉拿到桌上:“別勉強,我們口味根本吃不到一塊去。”

陸西嶺擡起眉棱瞧她:“我倒是看看,什麽樣的辣能到讓你流眼淚的程度,看來這也不是你的口味。”

她吃得一雙杏眼汪汪,他卻不覺得有什麽重口。

最後兩兄妹換了菜式,他吃酸菜魚,池夢鯉吃他的牛排。

等收拾桌面的時候,他忽然笑了聲,說:“也不是不能吃到一塊,只是你覺得我們口味不同罷了。”

池夢鯉解釋:“我今天被老板氣得心情不好,沒胃口。”

“牛排倒是吃得幹淨。”

陸西嶺起身去洗手,池夢鯉嘴硬:“我也就今晚能接納你的舌頭。”

陸西嶺垂在長腿邊的指腹滴着水。

轉眸,沒心沒肺的姑娘在低頭收拾垃圾。

“只是今晚嗎?”

忽地,池夢鯉眼前走來道暗影,長指接過不該他髒手的垃圾袋,嗓音滑入她耳窩:“從前我進去得還少麽?”

“陸西嶺!”

池夢鯉猛地打斷他,眼眶又泛起了紅,水霧霧地盯着他看:“你還要不要我回陸家了?”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她:“這是你今天第三次威脅我。”

第一次是不住一間房。

第二次是不給他揉肩。

第三次——不回陸家。

“我憑什麽在意這些?”

他嗓音滾蕩,低沉沙啞:“我要是在意這些,又怎麽可能不提。”

池夢鯉壓着心頭的狂震,房門被男人掀開又關上,風鑽了進來,攪動她的一池春水。

吵架了就走,把家留給她。

陸西嶺從前也是這樣,少爺脾氣。

***偏航***

兩人相處的态度完全取決于池夢鯉的謙讓,她感激陸家的收養,陸西嶺想對她做什麽就做什麽。

直到那次,他實在做得出格。

“你不回家為什麽要我打掩護!”

陸家的司機每天都會準時停在校門口接陸西嶺,但他今日不想回家,讓池夢鯉坐司機的車回去,理由是哥哥要幫她參加學校的務農活動。

上山砍甘蔗。

就很離譜!

池夢鯉攔住不讓他去,蕭春盛在旁邊說:“鯉鯉啊,我們一幫一扶貧活動,你也知道咱們小組有個女同學家裏相當困難,五一勞動節快到了,咱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她攔在陸西嶺面前,仰頭道:“我都聽見了,你們要去山裏過夜,還要燒烤,這個時節哪有甘蔗!”

蕭春盛連忙豎起食指擋在嘴上,讓她小點聲:“你是讓人家女同學自尊心往哪兒放?我們不這麽說,她還以為我們是可憐她呢!”

池夢鯉眼神去瞥陸西嶺,少年雙手插兜朝蕭春盛道:“我先送她回去,太礙事了。”

“既然是一幫一,我也可以去!”

陸西嶺沒聽她的,揪着她的書包往車邊帶,讓蕭春盛在接頭地點等他。

“再說,小心我一會堵住你的嘴。”

他壓低聲音,提醒她別在司機面前說漏嘴。

不用猜都知道,陸家不可能讓他在山上露宿,嚴格來講,不可能讓他去山野之地。

除非他是要幫池夢鯉。

陸家父母對她多有客氣,但陸西嶺這樣消費長輩對她的信任,讓她更生氣了,擰開身子不讓他碰書包,氣鼓鼓地坐進車裏。

車上陸西嶺斜眼瞥她,一副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告狀的姿态。

池夢鯉抱着書包窩在角落,心裏憋着股氣,鼻尖沒來由發酸,眼眶也是紅的,覺得委屈極了。

分明是他想去玩,不帶她。

女同學她也可以幫,又不需要他親力親為。

到了家門口,司機習慣把兩人放下,再把車開到地下車庫。

池夢鯉步子定着不肯走,陸西嶺側眸看她:“不聽話是不是?”

她說:“我比你還會幹農活!為什麽不帶我!”

陸西嶺根本不聽她的,把人往鐵門裏帶,門鎖一落,池夢鯉在裏面,陸西嶺在外面,他看着她沒來由一笑:“哭什麽,你哥又不是不回來了。”

池夢鯉等了他一晚上,那一晚她想了好久,不是因為他不回來而哭,而是因為他把她丢下了。

第二天紅腫着眼睛被敲響的房間弄醒。

隔着房門,池夢鯉聽見陸西嶺的聲音:“還沒醒?”

“走開。”

她一夜沒睡好,嗓音酥酥的,聽着不夠決絕,又鼓氣說了句:“走開。”

門外的少年在笑。

“聽說你跟我爸媽講我扶老奶奶過馬路,盛情難卻被留在奶奶家過夜了。”

池夢鯉嘴硬:“我才不是這麽講。”

“那你怎麽說。”

“你不能說是因為我才不回家的,我憑什麽讓你這麽做?”

話一落,門外沒了聲音,池夢鯉以為陸西嶺走了,心裏一空,緊接着被生氣填滿,擰開門鎖往外看,就在這時,陸西嶺的手剛好擡起去敲門,結果這一下,敲到了她的嘴巴上。

“唔……”

骨節被她微張的嘴唇碰了一下,他的手往下落,她的人又往前探,兩相一觸,倚在門邊的少年黑瞳微怔。

池夢鯉反應過來的剎那,忽然抓着他的手腕不讓他收手,嘴唇張開便含住他中指硬朗的骨節,牙齒就咬了下去。

只是一剎那就收回了唇,她撇過頭去,警告他:“我跟爸媽說,你送老奶奶過馬路摔了一跤,老奶奶還得扶着你回學校,并跟學校表揚了你,你的手指就是受傷的證明。”

她拗着一張臉蛋看他,陸西嶺眼神幽幽沉沉地望了過來,似乎在想拿她怎麽辦。

就在池夢鯉回屋的時候,他忽然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視線送到自己眼前。

少年一張臉認真且正直,俯身看她,另一道食指輕敲了敲她的嘴唇,當真考慮起她胡亂說的借口,道:“妹妹這力氣也就是嘬了一下啊,不夠明顯,再試試嘬我的另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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