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
第25夜
春宵苦短日高漲。
池夢鯉站在沙發邊, 手裏的澆花壺讓陸西嶺提了過去,他薄熱的氣息擦過她的臉,她輕輕一避, 說:“我難得回來一趟, 總得出去看看州南的變化……”
解釋,她的聲帶在發顫, 想要逃離有他的秘境。
“所以冒這麽大的風險回來,總得值這一趟。你從前背着畫板上山就說要畫夠寫生才值得這麽辛苦,怎麽現在, 就不懂得道理?”
出去見老同學就是浪費時間嗎?
池夢鯉算是知道他話裏有話在諷刺。
“那你去臨杭呢?”
忽然, 池夢鯉擡眸看向他,仿佛抓到了大哥的把柄, 咄咄逼人:“整天在出租屋給我炒菜, 你覺得值得嗎?”
男人眼眸微垂, 在潮濕的陰天裏,房間沒有光, 只有他瞳仁裏那點星暗墜下,對她說:
“你跟我回州南了,鯉鯉,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
他是以兄長的名義要求她回家過年, 還是別的?
她一顆心在他這句話裏膨脹, 幾乎要爆炸了,眼瞳溢出水來,他還說:“你該拿些回報才值得。”
池夢鯉扭頭上了樓, 好在這酒店公寓夠大, 不然他們兄妹根本沒辦法冷靜相處。
而陸西嶺的氣息侵略性太強,在她轉身的剎那, 依然感覺到他眼神沉郁地望來。
他在引誘她犯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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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兒,沒有觸碰到她任何底線,但他的眼神、呼吸、語氣都足夠她行差踏錯。
他好像那個偉大的哥哥,對妹妹的所有要求都會滿足。
池夢鯉在被窩裏發着抖。
溺在這冬季潮濕反熱的回南天裏。
十一點的時候,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終于響了。
她為自己的生活找了別的事情,別的人,她要走出來。
“我現在下樓,您等我一下。”
池夢鯉套了件藍白鈎針的雪花披肩,州南的天氣溫和,人反而能穿得輕盈些。
只是樓梯噠噠響起時,陸西嶺在樓下的客廳站着看花。
水仙搖搖曳曳,中間開了幾個花苞,池夢鯉出門的時候,高大的男人手裏端着咖啡杯,與水仙相照,陰郁無光的落地玻璃窗前,他是個與水仙獨居的人。
沒有看她一眼。
但她的心跳還是不可抑制地在電梯裏震蕩。
她讨厭這種不平靜的感覺,但卻無處發洩。
“叮~”
忽然,電梯的響鈴再次将她心跳往上一提。
緊閉的門板從中間裂開,走進來道高大的身影。
池夢鯉目光下意識避讓,就聽見對方喊:“鯉!這就出去啦!約這麽早?”
說話的是蕭春盛,最近見他似乎比見陸西嶺還頻繁,池夢鯉更煩了,學藝術的人需要想象力,生怕在塑造人物的時候會貼到現實裏總是看見的臉。
“嗯,你呢?”
蕭春盛笑道:“這不是年底了嘛,買點東西犒勞員工,對了,你要買什麽,我給你送上去。”
池夢鯉正想着,電梯門已經抵達一樓,她說:“不用,你問陸西嶺要什麽。”
“他是老板,員工福利怎麽也得緊着他那份。”
兩人邊走邊說,往門外出去時,恰好碰到等在那兒的肖韞。
蕭春盛話題一頓,眼神盯向對方,一瞬間擺上了笑:“鯉鯉的同學啊!我蕭春盛,以前體育班的!她今天跟我報備要和高中的男同學吃飯,我下來送送。”
池夢鯉擡手撫額,好外向的健身教練。
“你好,我叫肖韞。”
肖韞眉眼微笑,白色的高領毛衣外是件淡棕色的羊絨外套,整個人看起來潔白如玉。
蕭春盛眼神迅速審視了對方一眼,說:“看你經常健身啊,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健身房?”
“蕭春盛,我們趕時間,再不走,吃飯就得排隊取號了!”
“那是那是,”
他擡手揉了揉後腦勺,樂呵呵道:“下次聊,同學還會再來吧?”
再來不推銷到他大出血就不姓蕭!
肖韞溫和地點了點頭。
等兩人坐上車,蕭春盛還和藹地揮了揮車尾氣。
轉頭拿出手機變了張臉,給陸西嶺打過去電話:“陸哥,女生外向啊,不過她跟那個肖韞能走到一塊也正常。”
電話那頭的男人冷聲道:“你今年獎金不想要了?”
蕭春盛知道自己說錯話,但也不急着解釋,擡手摸了摸下巴,琢磨道:“我怎麽感覺這個肖韞的氣質跟你挺像的,高領毛衣,還都是白色的,愛穿羊絨針織外套,發型也像,不過他戴眼鏡,啧,現在小妹妹都喜歡斯文敗類。”
“嘟嘟嘟……”
陸西嶺挂斷了通話。
不開燈的房間,陰暗蔓延。
陸西嶺劃開手機通訊錄,給徐慶打了個電話。
州南的老城區道路狹窄彎曲又車多,好不容易才能泊好車,池夢鯉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那個消失了幾天還以為不會來了的徐總,池夢鯉的老板。
池夢鯉最讨厭計劃外的變動,原本已經約好了肖韞吃午飯,了解藝術市場,現在又要去應酬工作。
不過陸西嶺也常做這種事,總是要她聽他的安排。
***偏航***
“我想去山上寫生。”
高二年級上山扶貧工作主要是幫助農民種植作物,池夢鯉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同桌京瑜過來叫她去燒烤。
“那好吧,你背着畫板小心點。”
池夢鯉點了點頭,這會大家忙完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不過池夢鯉對此有經驗,早就帶了面包和牛奶,等燒烤的攤子支起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吃上。
她背着畫板往小溪邊過去,先清洗好水鞋上的泥巴,再把褲腳一路挽到大腿上,腳丫子伸進鋪滿鵝卵石的清涼水流裏。
舒服得她坐在岸邊,雙手撐在身後踢水。
“回露營地,別讓人滿世界找你。”
忽然,身邊有道不和諧的聲音打斷,池夢鯉驀地擡眸,對上少年雙手環胸站在岸邊的高冷面容。
“我跟京瑜說了我來寫生,沒有人找我啊。”
陸西嶺雙手扶在腰上,似乎有些生氣,胸口那件白襯衫映出了薄汗,在陽光下透明地露出胸廓。
她吓得轉過眼去。
“要不是爸媽讓我看着你,我管你是不是掉進水裏。”
少年背對陽光,細碎的硬發被光鍍了道道金色,池夢鯉知道他把兄長的義務放在心上,所以也沒有不高興,還說:“你要不要洗洗?很舒服。”
陸西嶺已經熱得脫了黑色沖鋒衣,此刻白衣黑褲,腳下的水靴襯得他一雙腿又長又直。
“不是寫生嗎?還有空在這裏泡腳?”
池夢鯉有些受不了他的唠叨,兩條腿從岸邊爬出來,水珠濕噠噠地踩在草地上,兩只手去抓大腿上收緊的褲腿,說:“我去樹蔭下畫,你洗完了先回去吧。”
說完沒看他,低頭去提畫板,忽然,她視線定在自己的雙腿上。
大概是在城裏被陸家的好水養過,皮膚比從前還要白,于是在光影中就形成白裏透粉的肌理,仿佛一抹畫布,上面搖曳着花與小草。
“哥!你看我的腿!”
池夢鯉驚喜地朝陸西嶺喊了聲,兩條腿在草叢間似跳舞地搖曳,讓花與草的影子在她的腿上作畫,問他:“好看嗎?”
少年眼神順着她的話落下,一雙長睫背着光,暗影疊疊,深邃輪廓看不真切,但在池夢鯉高高興興地給他看影子畫時,他卻沉聲氣頓:“把褲腿給我放下去。”
池夢鯉的分享欲被他潑了一盆冷水。
她彎腰把長褲一節節往下蓋。
提起畫板頭也不回地往樹蔭下過去。
聽到身後傳來陸西嶺踩進水裏的聲音,輕哼了聲,這麽熱的天,誰能忍着不下水涼快涼快呀。
山上風景原始茂密,每一寸都是天然畫框。
池夢鯉剛專心畫沒多久,就聽見頭頂簌簌落下果葉,驚愕地轉頭,一個高大的白衫少年在練彈跳——扯果子。
“陸西嶺!你幹嘛呀!”
“你畫你的,管我做什麽?”
他沒有轉身,而是好奇地掂了掂手裏的野果。
池夢鯉無語,徑直過去把野果從他手裏抓走,他眉頭一凝,那果實外面有柔軟的細毛,撓他手癢:“想吃自己摘。”
“現在還沒熟,你吃什麽呀!”
陸西嶺眼眸在碎光下輕軋:“我看它挺成熟的,還會紮人。”
池夢鯉知道他這個少爺五谷不分,只好耐着性子講解:“還沒熟呢,要等它頂端的這個小喙,一捏就出水的時候,才可以吃的。”
陸西嶺似乎對她好為人師的态度很厭煩,等她講完就把野果搶了回去,冷聲道:“畫你的畫去。”
池夢鯉覺得他挺莫名其妙,但少爺脾性都是如此,從來不需要遷就人。
等她畫完,陸西嶺已經躺在草坪上看天。
黃昏的時候夜幕披彩霞,星辰的能見度極清,所以她喜歡在野外寫生,而小時候在山野所見的風景,也會成為她創作的靈感。
“我們走吧。”
池夢鯉去喚他,順便把手裏的面包朝他釣了釣。
“看你哥餓得摘野果吃的時候不拿出來,等我餓死再燒給我?”
池夢鯉心裏想笑,但臉上依然板着,誰讓他剛才潑冷水的。
她于是蹲下身,在他面前說:“短暫等待能讓人在享用時感受到更美妙的體驗,你現在吃這個面包,就不會讓我扔了。”
陸西嶺雙手墊在腦後,他還有潔癖,把沖鋒衣壓在底下隔髒,眼眸轉向她臉,平靜中帶了絲呻笑:“我不喜歡被人釣。”
話落,少年起身,往營地走了回去。
池夢鯉将手裏的面包收回,陸西嶺在這裏等那麽久,她只是想給他一點報答而已……
如今他的态度,又好像不是在等她……
回到營地,燒烤味煙熏火燎。
陸西嶺沒上前吃,池夢鯉跟在他身後才發現,他一個少爺,哪裏受得了這種煙火氣。
難怪窩在山上吹風曬太陽呢。
她把畫板放到營地旁的茅屋門口,看到有人出來,她下意識說:“小心臺階。”
說完才看到,出來的是手裏拎着礦泉水的陸西嶺。
此時夜幕已至,涼風習習,少年扔了句:“搞個臺階專門絆人的麽?”
山區的種種總是讓城裏的少爺哪兒都不順心,池夢鯉抿了抿唇,忽然湊到他身邊,小聲說:“哥,他們在門口壘臺階,其實是怕僵屍半夜跳進來。”
說完,一陣穿堂風吹了過來,陸西嶺看她的眼神微眯:“你晚上睡哪個帳篷?”
池夢鯉捏了捏指尖:“你要是怕的話,就睡我帳篷隔壁吧。”
陸西嶺後槽牙明顯磨了磨,繃緊,低聲:“睡帳篷隔壁,僵屍進來你也來不及,不如睡旁邊,旁邊也不太行,僵屍吸人陽氣,得睡在上面,僵屍進來第一個找你索命。”
***今夜***
池夢鯉覺得自己真見鬼了。
工作電話突然打過來讓她去對接商務。
只好跟肖韞說不好意思,下次她請客。
趕到商務宴會廳,又讓她等了好一會,資料還都要重新做,她做錯什麽了要在這裏遭苦吃。
好不容易忙到晚上回去,蕭春盛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是健身房的年終宴。
池夢鯉今天說話說得口幹,搖頭:“不了,我下午一直吃到三四點,你們聚吧。”
“那行,我這會在酒樓,你幫我上健身房的辦公室,有一袋過節禮放在了門邊,你幫我拿給陸哥這位股東,他說今晚有事,小年就不來了。”
池夢鯉聽得微恍惚,今天是小年啊。
打開微信,果然看到肖韞給她發了條信息,點進小紅點,上面寫着:【小年快樂,晚飯和家人團聚,記得加餐。】
她抿了抿唇,眼眶大概是從冷空氣走進了暖屋,一下酸澀了起來。
今早陸家的阿姨就來給陸西嶺送早餐了,原來是小年啊。
她揉了揉眼睛,進健身房拿蕭春盛說的禮袋,那兒堆了兩個,都是紅色的喜慶包裝。
為了确定還是給蕭春盛打了電話,那頭卻一直忙音,今晚大家都熱熱鬧鬧的,哪裏有空管她。
池夢鯉于是搜索蕭春盛的微信聊天框,看到名片下的朋友圈發了幾張喜慶的紅圖,點開看,桌上擺滿了年禮。
她對照着辦公室裏的那兩袋,他們那兒都有,看來都是給陸西嶺。
于是提起往公寓上去。
逋擰開門,卻看到腳邊有道暖黃的幽光落來。
心頭微跳,視線先于理智擡頭望去。
嗅到廚房裏有縷縷飯香,她忙換了鞋子進去。
陸西嶺圍着圍裙,穿着白襯衫在炒菜。
她呆愣地站在銀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男人頭也沒回,只是說:“還知道回來?”
陸西嶺好像在做蔥爆蝦仁,鍋油四濺,火氣噼裏啪啦,她提了提手裏的紅紙袋,說:“蕭春盛讓我給你拿的節禮。”
她找了個借口,放到了大理石桌面上。
陸西嶺熄了火,轉身從光亮處走來,池夢鯉雙手背在身後,眼神故作無意掃他一眼,卻發現陸西嶺居然戴了副眼鏡。
讓少爺炒菜真是辛苦了,還得防油濺到眼睛。
他問:“給的什麽?”
說着就将一碟爆炒魚片放到桌面。
她低頭把禮盒從裏面拿了出來,說:“有一盒水果,我一會洗了吃,還有一盒……”
她去拿另一個袋子,藍色的四四方方高級包裝,裏面則擺着一盒盒像香煙大小的盒子,池夢鯉認真看字,不由念了出來:“超薄……顆粒螺蛇紋……勁爽持久……嗯……超大無比……”
話到後面,她腦子還沒轉過來,緊接着瞳孔猛地一睜,反應過來渾身發抖地把東西套回袋子裏!
忽然,盒身被一道外力牽扯,陸西嶺站到她身前審視:“他知道我單身,不會送這些東西。”
池夢鯉:????
“我、我拿、拿錯……了!我看它們都是一樣包裝,都放在辦公室裏嘛……”
陸西嶺靜靜地看着她辯解,委屈到眼淚要掉下來:“上面都有尺碼,蕭春盛就是按人來準備的!肯定是給誰的落下了,如、如果是給你的……等等,他怎麽會知道你的碼數!”
陸西嶺當着她的面拆下一盒,然後宣判她的犯罪行徑:“他當然不知道,但是我多大尺寸,你是知道的,而這個、剛好是我的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