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

第27夜

池夢鯉午睡的時候做了個沉沉的夢。

以致于下午睡醒人還是沒回過神來, 坐在床上面對四方陰暗的天地發昏。

健身房已過年歇業,蕭春盛倒更活潑了起來,把她拉進了健身群, 還跟大家介紹池夢鯉是他的妹妹。

池夢鯉微信裏私聊他:【你占陸西嶺便宜。】

群裏陸西嶺也在, 他這麽說也不怕陸西嶺不高興,不過……他真的會不高興嗎?

“嘟~”

蕭春盛回複:【難不成說你是我契媽?陸哥是我兄弟, 你要是能讓他也叫你一聲,我就認了。】

蕭春盛是州南本地人,從小到大都活在這個圈子裏, 自由自在, 上班離家裏不遠,為人沒什麽大志向, 但很适合當朋友。

因為回來州南, 他總是在的。

或許, 這就是陸西嶺能跟他當那麽多年朋友的原因吧?

沒有健身房可練,池夢鯉就換了身外出服下樓, 準備去逛逛街市。

外面依然是陰天,陸西嶺也依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足球隊兩方沖鋒陷陣,正是鏖戰的時刻, 白衣隊員一角将球踢中籃網。

喧嚣的掌聲響起, 讓這偌大的公寓聽起來沒那麽冷清。

“我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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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西嶺“嗯”了聲:“今晚會下雨。”

提醒她帶傘, 池夢鯉又跑上樓,剛走進屋就聽見兜裏的手機響起,是蕭春盛陰魂不散的電話:“你這個差什麽時候出完啊, 今晚老同學聚會, 京瑜剛從國外回來,你叫上陸哥, 不然我一個男生帶兩個美女,保護不過來。”

池夢鯉手裏拿着把傘,都想抽出來揍人:“你約人這麽臨時的嗎?就不能早點說?大家的時間都是聽你安排的嗎?”

“中午那頓飯要跟你說來着,還不是你幫着那個肖韞氣死我嗎?這才四點鐘,我這人家教好,午休時間從不打電話擾民。”

池夢鯉撅了撅唇,感覺他在找理由,說不上來,他怎麽知道她下午睡到現在了?

下樓的時候,池夢鯉看到陸西嶺還在看電視,窗外朦朦胧胧的一片,明明開了暖氣,卻還是感到他周身的陰冷。

“蕭春盛說晚上高中同學聚會,你去不去啊?”

她頗有禮貌地征詢他的意見,平時見他不是健身就是窩在酒店,好像個老人家。

“幾點?”

他嗓調懶懶的。

“現在四點多,說是先逛一逛燈會,接着五點就要去餐廳,不然人太多了怕訂的桌子被人拿走。”

聽到後面那句,陸西嶺笑了聲:“他餓鬼投胎,生怕別人搶了他的飯兜。”

池夢鯉講:“你別這麽說他。”

陸西嶺起身時,随手從木質樹形衣架上取了件長外套,說:“他這個人做事穩當,安排細致。”

池夢鯉唇邊抿笑,覺得他誇人比罵人還難聽。

兩人一道往外走,池夢鯉說:“你帶傘了嗎?”

“沒有。”

“我只有一把。”

“你帶了不就行了?”

理所當然安排她,池夢鯉看了眼陸西嶺一身的裝束,拿着把折疊傘确實氣質打折。

酒店本就在市中心,池夢鯉肩上挎着個輕便的帆布袋,低頭拿手機導航,看着箭頭原地打轉,沒提防陸西嶺朝她走來,手機一下膈到了他的胸口。

再擡眼,那張清隽神像微凝眉頭。

她收了下手機,說:“走、走反了……”

陸西嶺沉了沉氣,轉身道:“确定走路能到?”

她點頭:“不然去到那兒找停車位都要好久。”

陸西嶺眉梢微挑,語氣很輕地說了句:“倒是挺熟。”

“我以前在這兒住過呀。”

“你也知道住過,上了大學一步也不進陸家。”

池夢鯉真是佩服陸西嶺見縫插針說風涼話的本事。

燈會的裝置藝術充滿民俗味道,池夢鯉忍不住舉起手機拍照,下午還沒開燈已經有市民游逛,人擠人地挨在一起。

忽然一個小孩往池夢鯉這邊跑了過來,她連忙避讓,眼見又要撞上頭頂的大紅燈籠,左右為難地擡手護住腦袋,下一秒,身後靠來道人牆。

陸西嶺一手扶握住她胳膊,另一道手擡起輕擋開燈籠。

她驚愕地擡頭對上男人垂下的無奈視線,池夢鯉一時不知該護住哪裏,又都被陸西嶺護住了。

“咔嚓~”

不遠處傳來一道相機抓拍的聲音,池夢鯉愣愣地回過神望去,就見一個戴着棕色雲朵貝雷帽的女孩在握着相機拍照。

而她旁邊站着的正是人高馬大的蕭春盛,寸頭男孩雙手插在牛仔褲兜裏,在人群擁擠的地方極其占空間。

“京瑜!”

“鯉鯉!”

兩個人驚喜地相認,一旁的蕭春盛“啧”了聲:“兩只海洋生物成功會面。”

一旁的陸西嶺掃京瑜的相機一眼:“剛才拍了什麽?”

“你們倆啊!我剛才還在感嘆燈會居然有這麽好看的帥哥美女,就忍不住跟上去了,沒想到是我的朋友!”

蕭春盛立馬附和:“那話怎麽說來着,有緣千裏來相會,就算很久沒見,還是會在重逢的時候忍不住被她吸引。”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池夢鯉捂住唇彎眼笑:“京瑜,你怎麽什麽都聽體委的?”

陸西嶺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以前打籃球的時候,蕭春盛就說京瑜拍的比你好看。”

池夢鯉瞪大着眼睛笑,京瑜卻一臉淡定地擺了擺手:“你不知道嗎,他就是通過誇人來叫人幹活的,鯉鯉總是去不成籃球賽,他就開始誇我讓我幫忙拍照!”

陸西嶺眼神看向蕭春盛,雙手環胸道:“他說鯨魚是在海洋裏,錦鯉只能在觀賞池裏,這些話跟你無關?”

京瑜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陸哥,他說誰敢誇你妹妹你就讓人離你遠點,生怕兄弟撬牆角,他這麽說純屬是讓你放心罷了,我真當他誇我啊?那我早就被他的牛皮吹破了!”

池夢鯉有些懵,擡頭看陸西嶺時,發現他臉色逐漸發沉。

蕭春盛還洋洋得意:“你看我能跟陸哥交朋友到現在,純靠跟他告鯉鯉的糗事,欸喲,他可喜歡聽別人讨厭他妹妹了,我就說他們兄妹也是夠不對付的!”

京瑜還沒意識到陸西嶺的氣場在發寒,接着說:“我也是之前上山扶貧的時候,看鯉鯉半夜不睡出去跟陸西嶺鑽小樹林,還以為早戀呢,結果是兄妹倆被蚊子叮了,在那兒互相擦花露水。”

蕭春盛雙手伸了伸懶腰,道:“真是寶馬香車……什麽金風玉露?以前語文老師說的,古代人的香水是百花蜜,現代人的是花露水。”

池夢鯉“撲哧”笑出了聲:“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說着眼神不由看向陸西嶺,發現他不僅沒笑,還用看蠢貨的眼神看京瑜和蕭春盛。

京瑜驚喜道:“對對對,我要用這句話發朋友圈!”

蕭春盛也掏出手機:“這句詩還有別的段子嗎?”

池夢鯉:“……”

四個人走到餐廳,池夢鯉和京瑜久別重逢,簡直有說不完的話,兩個人手勾着手,蕭春盛雙手環胸一臉慈霭地看着她們的背影,說:“你看,咱妹在州南有了朋友,就不想回臨杭了。”

陸西嶺狹長的眼睑和冬日漸昏的光色重疊,讓人背脊生寒:“你原來不是跟京瑜早戀?”

蕭春盛“啊”了聲:“我什麽時候早戀了!你別冤枉人啊!”

陸西嶺冷瞥他一眼:“手機的屏保照片忘了?”

蕭春盛緩了好一會兒,然後盯着陸西嶺看:“那是京瑜發現你倆是兄妹後跟我說,發現我早就知道了,她就要我把手機屏保換成她的臉,讓我以後有八卦必須想起她。”

陸西嶺沉默地走進餐廳,蕭春盛不知道哪裏惹了他:“陸哥,你咋了,我沒早戀,你生氣了?”

陸西嶺用一種很冷淡的眼神側落向他:“如果不是以為你喜歡京瑜,我不會讓你跟她單獨相處。”

心有所愛的人才不會對其他人心動,否則陸西嶺怎麽會放任蕭春盛頻繁出現在她身邊。

蕭春盛先是一愣,旋即扶着他肩笑出了聲:“陸哥!你的占有欲未必太強了吧!鯉鯉都不覺得她自己美到人見人愛……”

話到一半,迎來陸西嶺幽幽的眼神,即時噤聲。

四個人訂的是西餐廳的包廂,一張圓桌,池夢鯉自然和京瑜坐在一起,蕭春盛自然把她另一邊的位置讓給陸西嶺,于是一屁股坐到了池夢鯉的對面。

“點菜點菜!餓死了!”

蕭春盛旁若無人地開始翻菜牌,就感覺身旁站來一道寒氣,擡眼,看到陸西嶺說:“鯉鯉,你坐過去一點,這個位置上菜。”

池夢鯉于是拿起餐碟往旁邊挪,一張圓桌坐得,擠的擠,松的松,被孤立的是簫春盛。

不過他一心只想點菜,還要了瓶紅酒,說:“老同學見面就是這樣三五知己最好,人一多,吵得都說不上話了。”

京瑜揶揄:“是沒給你這個體委發揮的機會吧。”

蕭春盛以前是班幹部,集體活動哪次不是聽他的,一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就洋洋得意。

想到這,池夢鯉笑說:“那時候我可沒少拍他馬屁,反正有體委在,那節課一定是玩的。”

“知道我的好了吧!”

蕭春盛還給池夢鯉抛了個媚眼。

陸西嶺背靠在餐椅上,長指斜撐着太陽穴,又聽到池夢鯉跟他互怼:“但也不影響你現在是乖兒子。”

京瑜一臉驚訝:“這孫子輩份進階了?”

蕭春盛樂呵呵道:“再進階可不就成了……”

“蕭春盛,帶火機沒有?”

忽然,陸西嶺冷禪的嗓音落來。

池夢鯉眉心微微一蹙,就見蕭春盛跟陸西嶺出去了。

打火機,是去抽煙嗎?

陸西嶺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她一顆心往下墜,像空氣在他離去時被抽走一般,連京瑜在耳邊說的話都沒心聽。

陸西嶺以前不抽煙,至少在她跟他相處的那段時間,他嘴邊只叼棒棒糖,也不讓她學那些藝術生抽煙喝酒找靈感,她要是敢看一眼,就會被他收拾得沒好下場。

“二位,請問紅酒是現在醒酒還是你們自便?”

京瑜開口道:“你幫我們倒四杯吧,謝謝呀。”

高腳杯裏滑入潋滟的葡萄色瓊漿。

菜也陸續在上,但兩位男士還沒回來,出于禮貌,池夢鯉和京瑜都在等着,話說得口幹,也只有紅酒能先喝。

一支香煙的時間過了沒多久,陸西嶺點了點煙沫,朝蕭春盛道:“早點成家,別整天吊兒郎當。”

“那我也得遇到合适的啊!”

“除了鯉鯉,其他我出資幫你。”

蕭春盛眼珠子放大,立馬掏出打火機給陸西嶺點煙:“哥,我就知道讨好你們倆兄妹會有前途。”

陸西嶺的外套落在包廂裏,此刻靠在斑駁的餐廳後巷道抽煙,蕭春盛看到他微仰起的眼瞳,漆黑中閃爍着斑斓的星火。

肩膀微塌,形容落拓又潇灑,若是哪個女孩經過,不被他這身白襯衫黑西褲迷得神魂颠倒,他不姓蕭,于是又道:“陸哥,你當我傻?鯉鯉可是我好兄弟的妹妹,我怎麽會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是嗎?”

陸西嶺笑時,長睫微斂,那種頹廢敗類感瞬間爬滿他身,嗓音似煙霧飄渺:“可是,鯉鯉還是我妹妹。”

他不照樣對她做了禽獸不如的事麽?

他曾光芒榮耀加身,生于聚光燈下,最瞧不起陰暗、為達目的使心機的對手,他視他們為從下水道爬過街市的畜生,只配生活在見不得光的潮濕底下。

“陸哥!估計菜上齊了,別讓她們等!咱們進去吧。”

後巷連着廚房的抽風機在響,餓死鬼打斷陸西嶺的思緒。

侍應生推開包廂門,陸西嶺一擡眼,就看到半趴在桌上的池夢鯉一手握着酒杯,一手乖巧地放在桌上,跟京瑜哭着說:

“你不知道我中午做了個什麽夢,我夢見自己終于擁有了大房間,那面積比這個包廂還大幾倍,中間可以放一個超大的茶幾,還有電視,沙發,裏面是我的大床,終于是我一個人的了,結果,嗝!陸西嶺他非要進來給我通水管,他的技術就跟他做飯的手藝一樣,弄得到處都是水,我堵都堵不住,我的秘密基地就被他弄壞掉了嗚嗚嗚嗚……”

陸西嶺看着她因為飲酒而緋粉的側顏,長指間仍有煙蒂灼燒後的熱痛感,她的哀求真教人心憐,但他喜歡看妹妹忍受他。

就像忍受也要将他炒的菜吃下去一樣。

是以,道德、人倫又算得了什麽。

時過經年,他最想念的不是曾經站在頂峰的輝煌和一箭穿心的戰績,而是與那個會一下一下地喊他哥哥的女孩,在長滿苔藓的陰暗裏共用潮濕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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