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

第32夜

池夢鯉知道陸西嶺在嘲諷她。

嘲諷她口口聲聲說做回兄妹, 但主動吻的卻是她。

數落她的罪名,說她越界,說她不知檢點, 說她勾引哥哥。

那好, 他不是要自己回陸家麽。

只要踏入陸家,他們在那個世界裏就永遠是兄妹, 永遠要稱呼彼此的父母為爸爸媽媽。

池夢鯉擡手捂住了被他沾過的嘴唇,他已經這樣無所顧忌了,如果她今夜不走……

她又能逃去哪裏, 在臨杭也會被他找到。

“哥, 去做回你的天之驕子吧。”

她眼瞳霎時紅起,在他怔愣的瞬間, 推開他往樓上走去。

這句話當然能令他一時震愕, 因為它是當年分開的時候, 她躲在電話亭裏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陸家對他們的關系早已覺察端倪,但沒有證據, 只要不擺上臺面,大家依然是和氣生財。

司機到達酒店大門的時候,池夢鯉已經扶着行李箱在等了。

手機裏是徐慶那虛情假意的慰問:“小池, 在州南放心住, 工作上有什麽問題, 我派同事幫你。”

池夢鯉握着手機微笑道:“多謝徐總,我在州南很好,誰叫我有個好哥哥呢?”

電話那頭的語氣頓了頓, 其實池夢鯉已經猜到八九分了。以前念書的時候, 陸西嶺已經會用權力和金錢達到目的,讓誰當校花榜首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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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想到他手眼通天, 在州南也能橫行霸道。

徐慶在電話那頭的語氣已經有些焦灼:“小池啊,這事真不能怪我,都是為了事業,為了工作,為了在這個社會立足,為國家創收稅收!”

“嗯,所以你當初被人帶走查稅,回頭副總就把我叫去辦公室旁敲側擊,好言相勸讓我留在公司,所有崗位任意調動,也不是因為我的能力,而是因為某個人對嗎?”

徐慶語氣微頓,而後說:“小池啊,你說的,你确實有個好哥哥。”

“您是前輩,我問您,好哥哥會用這種手段壓迫我的頂頭上司,并對我随心所欲地擺弄嗎?”

徐慶連咳了幾聲,老油條般的語氣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且你要是不願意,誰能擺弄你?當初讓你當主播的時候,你是怎麽炸公司的?”

“哔——”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打閃燈光,池夢鯉在這聲鳴笛裏仿佛才回過神來。

她……

其實願意回州南。

願意回到陸西嶺在的地方。

-

陸家的大門緩緩敞開,依然是從前端莊深重的氣質。

年二十九,花園裏的臘梅開得茂盛,司機說來年一定豐順。

池夢鯉望着那漫野的梅花樹林,她離家出走那麽多年,再也沒有見過這樣滿蕊傲骨的枝桠。

陸媽媽已經和傭人等在了門口,她還是像從前那樣漂亮,眉目清瑞,笑時能讓人将所有怨怼随風而散。

“快進屋,外面風大。”

池夢鯉還來不及喊一聲媽,她就先開口了。

多年沒見,又不是從小養育到大的感情,自然多了絲疏離,但又因為這聲“媽媽”的稱呼,以及她身上留有外婆的血脈,池夢鯉覺得她是自己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了。

“媽媽,我給您和爸爸帶了點臨杭的手信,雪片龍井。”

這是她來州南前給客戶準備的禮物,價格還不便宜,她自己自然不舍得喝,拿來給陸爸爸最好。

這時樓梯上下來道身姿筆挺的中年身影,是穿着中山裝的陸謙序。

一家三口笑意融融,陸母還讓傭人打電話叫陸西嶺回家吃飯。

“這年二十九了,大家都回家過年,誰給他幹活呀,裝什麽忙。”

陸母說完,對池夢鯉和顏:“我剛讓阿姨給你收拾房間,這幾年媽媽把一些老土裝修都改了,特意讓人給你擴大了卧室。”

說着牽她的手上樓,司機則替她把行李拎了上去,池夢鯉心裏沒來由生起一股暖流。

以前上大學和工作,看到別人逢年過節回家,總是嘴上抱怨,實則到家後根本不舍回來。

“謝謝媽媽。”

池夢鯉跟着陸母拐進樓道,就見她停在一處房門前,手一擰開門鎖,對她道:“你就住這間,是不是很大?陽臺也大,還有衛生間,做了浴缸的。”

池夢鯉微微一怔,這時阿姨笑說:“鯉鯉,你不知道太太多想你,連你的房間也要挨着他們住。”

她臉上的笑緩緩僵下。

這時陸母擺了擺手:“年紀大了自然希望孩子在身邊,你怎麽不說西嶺的卧室也挨着我們的?他還嫌老人太管着他呢,搬出去住了。”

陸宅那麽大,有那麽多間卧室,她當初也不過是睡在二層的小客房。

陸西嶺的卧室在頂層,有電梯,離她好遠。

如今這樣安排,看似拉近了距離,可是,池夢鯉心中有鬼,她知道陸母是防着他們兄妹倆。

晚飯的時候,傭人過來說陸西嶺不回家吃。

陸謙序臉色一沉,池夢鯉只覺偌大的餐廳裏連大理石吊燈都是冰冷的。

陸母則笑意淺淺,寬慰道:“他在外面有人陪就好,我們在家也有人陪,鯉鯉,嘗嘗這道魚味道好不好?”

池夢鯉唇邊噙笑,裝作溫馨又不熱絡的态度說:“我想起以前梁師傅做的紅棗排骨了,紅棗不是紅棗,是用排骨做出來的樣子,有小拇指長,我捏着紅棗錠咬肉,酸酸甜甜有話梅的味道,肉質還特別松軟,像是炸過的脆口酥香。”

她這話題勾起了衆人的回憶,陸母許曼珠輕嘆了聲:“他确實是位頂級私廚,不過現在已經退休了,後來再也沒有人能做出這種味道。”

池夢鯉輕勾了勾唇,陸謙序朝妻子道:“孩子回家就想這一口吃的,找人來給她做就是了,至于味道,也不一定要真就是從前那樣。”

其實人想念一些舊時物,只是在想念一些舊時人和舊時事罷了。

許曼珠擡手掖了掖池夢鯉的衣袖,防着她夾菜時沾到油漬,無奈笑道:“好~依你們。”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陸西嶺,她也可以在這個家很幸福地貪戀親情。

晚飯過後的甜品是舒芙蕾,入口綿軟,像有無限的愛意包裹住味蕾,甜品提供的多巴胺和愛情類似。

吃過晚飯,陸謙虛特意喝了她帶的茶,比起茶室裏的其他茶種,池夢鯉這個算不得什麽,但貴在是她去過的茶園,淳樸的炒制能芳馨四溢。

一家三口的樣子,池夢鯉給爸爸媽媽遞茶,聊起了工作和生活,忽然,陸母問了句:“鯉鯉,談戀愛了沒有?”

茶滴下兩點到桌面上。

燙到池夢鯉的指尖。

“嗯。”

她很輕的一個字節,令陸謙序和許曼珠都眼眸微怔,轉瞬,許曼珠追問:“同事還是?”

“以前的同學,都是州南人,當時一起學特長,工作後也有共同語言,就試着相處了。”

很條理清晰的人物,就像真實存在一樣,陸母臉上的笑有一絲喟嘆,說:“還想着給你介紹呢,鯉鯉,你是我的女兒,媽媽絕對不會委屈你的。”

她輕點了點頭,說:“其實還好,我們都能靠自己。”

陸家這樣的門楹給她匹配的對象,不是她一個鄉下出生的女孩可以夠到的。

陸母輕撫了撫她的後背。

只有這樣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家吧。

晚上洗漱好後躺在鵝絨床枕上,暖氣的恒溫讓她能只穿一條白色吊帶睡裙,陸家給她準備的。

在這裏還穿自己的衣服顯得過于格格不入了。

她做好了要融入陸家成為陸西嶺妹妹的準備。

“咚!”

忽然,陽臺的窗戶被砸了一聲。

驚得她心跳驟起,從床上爬坐起來——

“咚”地又是一聲。

她吓得爬下床,這時手機震動,池夢鯉剛要拿手機,恰巧看到上面是陸西嶺的微信——

【把陽臺門打開。】

池夢鯉渾身都僵滞了,條件反射地想起隔壁房間裏就是陸父陸母!

“吱呀!”

一陣冷風湧入,她甚至來不及披上外套,就被一股穿堂入室的氣息撲滅視線。

陸西嶺身上穿着黑色高領毛衣,衣擺裹覆入西褲裏,他的衣衫全是定制,服帖又顯身材,此刻也沒有絲毫狼狽,哪怕他夜闖妹妹閨房。

“陸……”

她聲音都不敢出,忙把陽臺門關上,他穿得也單薄,雖然州南氣候溫濕,但入夜後濕冷鑽骨。

“你怎麽在我陽臺上!”

她嗓音壓得極低,生怕隔牆有耳。

男人四周巡視一眼,忽然勾了下唇,說:“跟你夢裏的卧室一樣,有電視,有沙發,有茶幾,有衣帽間,還有,”

他氣息微頓,懶懶的調子一繞:“一張很大的床。”

池夢鯉一怔,她想起那天老同學聚餐,她喝得半醉說自己做的夢境,也是有現實連結的,因為陸家的卧室就是這麽大。

她張了張唇:“所、所以我回來住了呀……”

陸西嶺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口,暖氣很熱,他斂下長長的眼睫掃她:“所以我來通水管了。”

池夢鯉瞳孔震驚!

“你……你有正門不進,你爬什麽陽臺!”

“你睡到爸媽卧室旁邊,還要哥哥從正門進你房間?”

池夢鯉被他噎得鼻腔一堵,酸酸的嗓音就冒了出來:“我的房間就是搬了啊,誰還一直住以前的地方啊,就連頂級的紅棗排骨都沒有了,更何況是感情!”

陸西嶺被她沒來由的顫聲愣住,眉頭微凝道:“就這麽嘴饞?”

池夢鯉惱道:“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

陸西嶺浸了夜色涼意的指腹輕挑了挑她下巴:“我說過會回來陪你玩。”

哥哥的承諾從始至終,而妹妹呢?

他冷嗤了聲,說:“我的感情沒變。”

池夢鯉眼睑微顫,因為被剛才的冷風吹撩而過,凍出一層薄薄的粉霧。

“紅棗、紅棗排骨……變了。”

“那是紅棗排骨的事,我回來又不是吃它。”

池夢鯉輕撇開他的手,提醒道:“這裏是陸家!你說過要我回家的,你說過媽媽很想我,所以我回來了,哥哥,你心裏就是想我們回到兄妹關系。”

別試探她了。

男人于黃暈籠罩的燈光下輕挑唇角:“沒有血緣關系,又叫我父母作爸爸媽媽,就一定是兄妹麽?鯉鯉,你每次叫他們爸媽的時候,到底是真的把他們當養父母,還是愛人的父母……”

“陸西嶺!”

池夢鯉被他逼得防線崩潰,眼眶一下湧出淚來:“我求你別說了。”

他步步緊逼,嗤笑了聲:“我看你是裝不懂,以前蠱惑我的時候是什麽樣?你現在……”

他話語一頓,目光往她身上的吊帶睡裙落去。

以前蠱惑他的時候?

池夢鯉跟他有過第一次後,少年就坐在沙發上,長手斜撐着下颚,嗓音懶洋洋地噙笑,當時陸父陸母剛好到家,他說:“鯉鯉,叫人。”

自那以後,爸爸媽媽的含義,再也不一樣了。

而他所說的回家,根本就……不再是兄妹的家。

“哥……”

池夢鯉眼眶裏都是水,她說:“我後悔了,我不應該主動吻你,我對你說抱歉……”

她長發垂在臉側,半幹半濕,白皙的臉蛋上是被暖氣熏熱的粉色,唯有一雙水淋淋的清透眼眸暧暧憐憐望着他,對他說後悔。

哪裏是她引誘他,分明是他要來釣這條魚,不惜翻|牆越|獄。

他氣息往下落,大掌輕攏上她露在空氣外的胳膊,一觸,她便會反應敏感地內扣着肩頭,這樣的身高落差,她的領口下若隐若現,在他腦海裏早已具體勾勒,又朦胧地裹上面紗,引誘他去揭開。

“那這次,換哥哥主動,我們就算扯平了。”

他的氣息先于薄涼的唇畔落下時,池夢鯉呼吸一喘,試圖喚醒他的良知:“爸媽、爸媽在隔壁……”

陸西嶺攏住她胳膊繞上自己的肩膀,即使知道要接吻,對他而言依然是要克制的行徑——

“那你的唇吻緊哥哥,不要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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