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
第34夜
“啊……”
一道自唇邊溢出無法收回的輕顫, 落入陸西嶺的耳膜。
他在池夢鯉房間洗了澡,回自己的卧室連燈都懶得開,掀了被子就進床, 手一扒, 就壓出了道小嗓音。
眉頭一凝,轉身去掀臺燈開關, 察覺身後的被子在蠕動,徑直掀了被角——
昏黃的光影中,他看到一只長發淩散鋪在枕上、胸前睡裙盤起的——小偷。
眉稍微挑, 下一秒, 眼看她又要爬起來逃跑,手裏的被子直接繞過她胸前, 把人往懷裏帶。
噗騰!
池夢鯉驚惱道:“陸西嶺!你松開!”
“在你房間的時候我綁着你了?是你自己爬上哥哥的床。”
他的嗓音浸過涼意, 被潮濕裹挾自她耳後落下, 激得她渾身戰栗:“是你霸占我的房間,我才來的!而且你的手剛才要壓死我了!”
池夢鯉的意思是大家一報還一報, 扯平了!
“喔,”
陸西嶺了然地輕呵了聲,氣音就落在她耳尖上, 所幸夜晚漆黑, 看不見她豎起的小寒毛, 他說:“那剛才哥哥壓你哪兒了?”
池夢鯉短促地張了下唇,而後牙齒又忍不住要咬,他剛才的手在被子裏胡亂地抓, 像把她當鵝絨被似地攏, 攏了兩下就感覺到他發現不對勁了,手一停, 池夢鯉也才反應過來要跑,可是——
他如果一開始是摸索的話情有可原,可他都、都抓了一下了,他還不知道那是哪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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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
她覺得陸西嶺的“疑惑”是在侮辱她。
池夢鯉在被子裏攏好胸前的睡裙,手一摸胸還哧哧地麻,委屈就漫了出來。
說“滾開”也沒多大氣勢,反而嗓音酸酸的叫人覺得可憐。
陸西嶺抓住被子兩角,像用了個網兜住了魚。
而魚還在網裏撲騰跳。
“既然要算這麽清,我也不想欠你,壓回來。”
他單手斜撐在身後,說話的時候吊兒郎當,更惹人嫌!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流氓!”
“你壓回來我就還不算流氓。”
“那我不壓回去你就是流氓!”
“所以我到底摸你哪兒了?”
一句懶調把池夢鯉徹底兜住,漁網卡住了她的脖頸,呼吸喘喘,面紅耳赤。
池夢鯉應該放狠話,但她搜腸刮肚說不出來,以前秋香外婆說過,很多時候禍從口出,不要亂講話。
于是她在陸家也多是沉默為主,可此刻她躺在陸西嶺的床上,讓被子裹住,她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會信。
他現在不過是将她的罪證放大,讓她自省——
“池夢鯉,半夜爬哥哥的床,到底誰是流氓?”
他的嗓音挾了絲上位者的嘲諷,安然自若地看她玩鬧,就像在看一個——小寵物。
她在被子裏的指尖蜷了蜷,而後伸出,将錦鯉挂墜攤開在他眼前:“我來拿我的東西。”
男人深邃睥睨的臉龐在夜裏陡沉。
“放回去。”
池夢鯉張唇輕輕吸氣:“我的。”
陸西嶺冷笑:“那你當初給過我的身體,我是不是也能拿回來?”
“啪!”
池夢鯉把手裏的挂墜扔到陸西嶺的胸上。
她仰起頭,紅着眼眶說:“你就是碰我這兒了,我現在打回去了!”
說完扯着被子往床邊走。
喉嚨酸楚湧上的時候,她好想問,那曾經的陸西嶺呢,也能還給她嗎?
-
陸家是個傳統的門楣,親戚衆多,極其注重長幼有序,禮節觀念在正月春節裏尤為明顯。
年三十的團圓飯,在天還未暗下就要開席,池夢鯉昨晚回到房間一夜未睡好,第二天依然要早起。
因為陸媽媽說,平時睡到幾點醒來都可以,但新年要早起,意味來年龍精虎猛,一日之計在于晨。
池夢鯉今早下樓的時候,陸西嶺已經坐在餐桌前喝咖啡了。
他倒是挺信邪,這麽想龍精虎猛就別坐着啊,去廚房做菜啊。
但轉念想,他的廚藝也就她能吃下去吧。
早午飯後,池夢鯉蹲在廚房裏給傭人們剝蒜洗蔥,在她剝第一顆就被蒜頭的皮紮進了指甲縫後,阿姨嘆了聲:“在外面也不會自己做飯吃,恐怕都是叫了外賣。”
這時另一個阿姨接茬:“這話別讓太太聽見,否則又要說你們兄妹。”
池夢鯉手裏的蒜被阿姨收走,她沒敢說外賣确實比陸西嶺炒的菜香。
她雖然幫不了什麽,但也不能躺在房間裏等吃飯,尤其陸西嶺昨晚就能從陽臺潛進來,而且他今天回家了,池夢鯉不敢跟他單獨相處,還是在外人面前晃悠一下比較好。
“阿姨,看這裏,茄子~”
她拿着相機給在廚房裏忙碌的傭人們拍視頻,記錄這個久別重逢的年夜飯。
除夕宴上,傭人們端菜出來,還跟陸父陸母說:“鯉鯉雖然沒做一道菜,但她拍了每一道菜,說學會了回去做。”
陸母也笑了:“這女孩子還沒結婚呢,不用進廚房,不然以後嫁人有得辛苦了。”
陸父在旁邊哼笑了聲:“這大年三十,也沒見你做道菜啊。”
陸母斜笑他一眼:“好好好,那明天我親自發揮,你別嫌這嫌那。”
兩夫妻在旁說笑,池夢鯉坐在陸母左手位,陸父坐在長圓桌的主位,而陸西嶺則坐在他右手邊,兩兄妹自然斜對面,夾菜筷子都碰不到一塊。
“結婚了就要吃苦,那還結來做什麽?”
陸西嶺話一落,許曼珠和陸謙序就眉頭擰起。
陸母:“大過年不許講這種話,而且怎麽能說是吃苦。”
陸父輕哼了聲:“別到時候結婚了屁颠颠給人做飯去。”
陸西嶺背靠在餐椅上,池夢鯉不敢擡頭出聲。
陸母用公勺給他舀了個生蚝,說:“好事利是,喝湯。”
少爺直接說:“嘴巴疼,喝不了。”
“哐當”
池夢鯉勺子輕磕到骨瓷湯盅。
許曼珠忍不住說他:“大過年上火,紅紅火火。”
陸父跟着笑,池夢鯉心裏卻突突地跳,陸西嶺的嘴唇是被她昨晚接吻的時候咬疼的。
年夜飯的餐桌上大部分時間是食不言,等上甜品的時候,陸母照例給兄妹倆封了紅包。
只是今年的祝福詞和上一次不同,不再是學業進步,快高長大,而是——
“早日成婚,喜結連理。”
陸西嶺在聽到這句話時,走到了池夢鯉的旁邊。
陸母說完,陸爸爸在旁邊接了句:“鯉鯉,下次就得帶未婚夫回家了。”
陸西嶺單手插兜,手就伸向了紅包。
池夢鯉多年沒回陸家,又是養女,很多時候照顧她的情緒,送東西都會先于陸西嶺。
少爺什麽寶貝沒有,他才不會跟一個養女得來的洋娃娃計較。
陸爸爸看到親兒子,臉色顯然是一種不用考慮他心情的随意:“你等開年就去報道,三十歲的人了,還吊兒郎當的。”
陸母在旁邊講:“那他以前要打比賽,也拿了不少榮譽,又在國外讀了學位回來,也不是吊兒郎當。”
媽媽還是護着陸西嶺的,只是話鋒一轉,又給了一個榔頭敲打:“你外公當年給你鋪的路,你要好好走,從政從商都講究資源人脈,在外面不可以說話戳人脊梁骨,會說我們陸家沒家教。”
最後那句話輕飄飄地落在池夢鯉的耳朵裏,也似一個榔頭敲打她,從政從商的人脈,池夢鯉一個都幫不了他……
領完紅包,池夢鯉陪父母喝茶,陸西嶺還有下一個飯局,陸母又拿講究壓他:“誰家年三十的出去瞎逛?都要守歲。”
“我十二點前回來也一樣。”
說着頭也不回,只是長手揮了揮,往那輛庫裏南過去。
陸母又說:“別開這臺,大過年的又哭又難,你那輛奔馳呢?”
池夢鯉心頭一跳,陸西嶺的梅賽德斯之前開去了臨杭,沒開回來嗎?
“媽,那輛打頭就是梅,算了,我讓司機送我。”
“年三十的司機也要過節,你開那輛賓利,利利是是。”
池夢鯉看陸西嶺被陸母指揮到揉太陽穴,不禁在旁邊想笑,結果轉頭就聽見媽媽對她說:“以後你也是,成家了要注意這些細節,男人可不會這麽上心,以為一年到頭風調雨順都是上天掉下來的。”
陸西嶺拉車門把手的時候,眼神往池夢鯉一瞥,聽見她甜甜地應了聲:“知道了,謝謝媽媽。”
陸西嶺扯唇說了句:“誰家好人這麽多規矩,你這些封建思想趁早清了,否則沒有一位受過現代思想教育的女性敢進陸家的門。”
陸母擡手作勢要拍他,池夢鯉幾乎條件反射攔住了陸母的手。
不過是一剎那,陸西嶺視線落在她護着自己的指尖上,低黯。
池夢鯉對上陸母微愕的目光,結巴地閃躲解釋:“過年生氣的話,一年都會不順,過年打人的話,一年都得打,您手累呢。”
她站在陸母的角度考量,令她心情微暢,倒是陸西嶺這個不孝子又說了句:“也就我這個妹妹能進您陸家的門。”
池夢鯉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深受陸家的思想培養,還未形成獨立地思考世界的意識,就已經被陸家參與了進來。
陸母輕拍了拍池夢鯉的手背,笑道:“還是鯉鯉最乖,別跟你哥哥瞎胡鬧。”
說着牽她往屋裏進去。
她垂下眉眼,心裏想着陸母的話——她最乖了,所以不能跟陸西嶺胡來。
晚上洗漱好,她跟陸媽媽陸爸爸守歲,傭人在花園裏排了煙花,等零點一到就會燃放,陸媽媽有自己的闊太圈,需要一些排場當談資。
于是池夢鯉還要負責給她拍照,加上今晚飯桌上的盛宴,都是陸媽媽的素材。
“我看那些博主拍的視頻都沒有你的好看,那些小家子氣的別墅也一堆人說豪氣炫富,我就覺得一般,刷得也沒意思。”
陸爸爸聽妻子在跟女兒吐槽,說道:“你要實在覺得無聊,就過完正月初四,讓鯉鯉跟你去旅游。”
“欸好,那個兒子是指望不上陪老人家了,讓鯉鯉陪我們去,她本身就是學藝術的,拍得多好看。”
從前的幾年隔閡仿佛消失了一樣,彼此都緘口不談,再回來陸家,又還是沒有變,池夢鯉眼眶微微地泛濕。
“嘟!”
忽然,桌上的手機震了下,池夢鯉看到微信顯示是陸西嶺。
原本的親情時刻瞬間被他吓得心跳一窒。
拿過手機時,陸母正坐在茶桌邊倒茶,聞言笑問:“這時候都是發新年祝福的,給你領導和長輩都發了嗎?這一點上當晚輩的要做到。”
池夢鯉握住手機的手心悄悄發汗,她朝陸父陸母微笑道:“今天忙着拍視頻手機要沒電了,我上去充一會,順便給他們都發祝福短信,爸爸,媽媽,您們先喝。”
“一會到十二點記得下來看煙花。”
“知道啦,我相機也拿上去充滿電,給你拍好看的照片。”
陸夫人臉上的笑和煦又驕傲。
池夢鯉卻因為騙了她而自責,可明知道不該這麽做,但那股線就是這樣纏繞住她,将她往天臺上引。
天臺門一推,就見陸西嶺靠站在角落的圍欄邊,身影修長如松節随風微倚,身後的漫天星辰簇成的夜幕仿佛被他踩在腳下,低垂沉浮。
池夢鯉開口:“什麽事,我還要下樓陪爸爸媽媽。”
男人原本抱在胸前的右手朝她伸來,一個禮盒袋子。
池夢鯉微愣:“我、我沒給你準備新年禮物,不要……”
少爺從來不跟人拉鋸,直接說:“那扔了。”
說完就将手往圍欄外伸,池夢鯉瞳孔猛地一睜,下意識傾身,一手撐在圍欄上,有風掠過她鬓邊的長發,來不及挽起,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她夠到了星辰下的禮物。
少年側眸看她:“不是說不要麽?”
“高空墜物違法!”
陸西嶺被她逗笑了,眼尾浮起的光在夜幕下如煙霧流動。
池夢鯉摸到盒子是溫熱的。
眉心蹙起看他。
男人往另一邊看,說:“煙花怎麽還不打?”
“要零點跨年,我得下去給媽媽拍照了。”
“拿着我送你的禮物給她看?”
“我……我收進房間裏。”
陸西嶺笑了:“你以為我給你什麽寶貝?現在就吃了。”
池夢鯉愣住,圓圓的眼睛在黑夜下像嵌了星光。
手就去打開盒子,一股紅棗的香氣撲鼻。
她驚喜道:“紅棗排骨!”
陸西嶺輕哼了聲:“不是我做的。”
池夢鯉想到之前酒後失言說過他做飯難吃,他好像就一直耿耿于懷,抿了抿唇,撕開筷子包裝,夾了一塊放進嘴裏。
二指大小的排骨做成紅棗的樣子,一層薄薄的紅色酥皮底下,是如紅棗口感的喧軟肉質,伴随清香的甜意撬動味蕾。
陸西嶺看着她,長睫壓下,問:“好吃嗎?”
池夢鯉伸出舌頭撩了下唇角,心裏使了個壞,說:“騙人,就是你做的。”
因為她說過陸西嶺的廚藝不當,所以說是他做的,就說明是不好吃的,果然,他臉色一變。
好像為沒有挽回顏面又前功盡棄而極其不爽。
“嘟嘟~”
忽然,兜裏的手機震了出聲,池夢鯉放下筷子撈出來看,一怔,擡眸朝陸西嶺道:“我要下樓給媽媽拍照了,還有一分鐘就放煙花了!”
忽然,陸西嶺又夾了塊紅棗排骨堵進她嘴巴裏,她來不及吐,又不想浪費,只能嘴巴鼓鼓地蠕動。
“哥……哥,媽媽說零點要看煙花,來年一飛沖天走花路……”
耽誤的時間裏,忽然花園裏傳來“咻”的一聲,有煙花彈往天邊飛入,下一秒“砰”地一聲,星光璀璨,漫天花火。
陸西嶺于此時扶了扶她的下巴,另一道手将她震動的電話收走,唇邊惡劣地浮了道笑:“新年的零點吃着哥哥的東西,往後就要一直下去,所以,鯉鯉,它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