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

第35夜

***偏航***

池夢鯉精心做好的錦鯉挂件被陸西嶺這個好哥哥——扒走了。

一個家庭裏的兄妹尚且有摩擦, 更何況她還是養女,在他心裏肯定認為她是一個吃陸家的穿陸家的寄生蟲,他不高興她擁有資源, 自然能随意拿捏她的私有物。

回去的路上, 她往前快步直挺挺地走,陸西嶺修長的食指穿進挂件的小小孔洞裏, 轉動,肆意把玩。

問她:“不高興啊。”

明知故問地想看她生氣。

池夢鯉看着地面上投來的長影,少年單擡着手, 像轉鑰匙圈一樣在甩那條小錦鯉。

她深吸了吸口氣, 強裝大度不讓他得逞:“我不生氣,我就是那……”

莫名地, 她看到街邊亮着幽幽燈光的書屋, 上面飄蕩着橫幅, 是一副書山畫,她想起課堂裏背的詩, 當時鬼使神差,知道裏面有陸西嶺的名字,所以就記得更牢了。

“學過杜甫的《絕句》嗎?窗含西嶺千秋雪!我就是那扇小窗, 就算你的劣根性再大, 再暴躁, 我都能——海、涵!誰叫你是我哥呢!”

她用陰陽怪氣的調兒落了句話,陸西嶺就瞧着她在那兒色厲內荏,氣得臉紅。

委屈麽?

他低頭看她, 甩了甩被他拿走的錦鯉挂件, 少年嗓音在午夜裏低徊,半分譏笑半分嘲弄地喚她——

“小窗。”

這就是陸西嶺給她起的小名。

Advertisement

只有極少數, 極特殊的時候,他會在床上這樣叫她。

***今夜***

所以當陸西嶺時隔多年再次提起時,她才會渾然心悸。

除夕的跨年結束,她回到房間将窗戶緊閉,确保他不會再潛進來,不會像昨晚那樣說:“我想起你的小名了”。

池夢鯉此刻的肚子裏裝滿了陸西嶺喂她的紅棗排骨,忘了有多少根,都被她吃進去了。

就是為了報複她說這紅棗排骨是他做的所以難吃,他就要她全部咽進去,這樣不管好吃還是難吃,結果都一樣。

她舔了下唇,酸梅的味道一點都不膩,陸西嶺一定不知道吧,這紅棗排骨就是她以前吃過的味道,他祝她一年到頭,都有好東西吃。

正月初一的早上照例要吃齋菜,陸媽媽親自下的廚。

巴掌大的花菇讓她做成了鮑魚的樣子,口感竟然比鮑魚還要肥美鮮嫩。

池夢鯉想進廚房打下手,卻不被允許碰爐具,只能試吃,兼拿照片拍照。

“這丫頭昨晚吃多了,讓她下來給我拍照等了老半天,說在洗手間呢。”

陸母在笑她,池夢鯉此刻紅着臉,昨晚要捏個謊話圓回去,就只能拿人有三急這種事掩飾,不然跟他們說自己在樓上跟哥哥約會嗎?

一場煙花也看得心驚膽戰。

都怪陸西嶺。

早餐的時候,陸母已經把這兩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祭祖,探親,聚會。

席間陸母提了句:“鯉鯉,你不是說你談的對象也是州南人嗎?不如叫他來家裏坐坐?”

池夢鯉心跳陡然一緊,捏着勺子說:“媽、媽,不用這麽着急……”

“去叫過來看看。”

這時插嘴的是陸西嶺,男人穿着件修身寬松的暗紅色毛衣,顯得皮膚更冷白了。

而她也被要求穿了紅色毛衣,怎麽跟他高貴的氣質比起來,自己看着更接地氣?

“如果鯉鯉你覺得不好意思,那就先探探男方的口風,見家長是檢測責任心的标準,還有,我們家也該添些人氣了。”

陸媽媽說着,眼神又往陸西嶺瞟了眼,暗示他們兩兄妹都沒有帶人回家。

陸爸爸在旁邊搭腔:“之前說了去旅游的事,如果鯉鯉的男朋友有空的話不如一起,出門旅游最能考驗人。”

池夢鯉頓時頭大了。

陸西嶺在旁邊扯唇,冷眼看她,仿佛在說——撒謊精。

“我、我打電話問問。”

“不覺得這種要求有些無理麽?”

忽然,陸西嶺不鹹不淡地開口:“如果我女朋友的父母要求我陪同出游,你們覺得越界嗎?”

陸媽媽:“還有這種好事?”

陸爸爸:“你先有個對象再說。”

陸媽媽:“你看,談了戀愛,還能跟女朋友出去旅游。”

陸爸爸:“還是女方父母出資。”

池夢鯉看他們圍着陸西嶺在說,忙開口道:“那如果他覺得尴尬,是不是就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陸西嶺眉頭一擰,轉眸看妹妹。

陸媽媽就指着陸西嶺說:“沒錯,講的就是你哥。”

池夢鯉抿唇想笑,但怕陸西嶺記仇,轉移話題道:“我一會給他發消息問問。”

陸母和陸父商量這幾天的短途游,言談間還考慮到池夢鯉要回臨杭工作,耐心細致,思慮周到,忽然,陸母說:“不如給鯉鯉在臨杭買套房?”

“不要!”

池夢鯉幾乎是脫口而出。

陸西嶺薄冷的眼皮微撩,在她緊繃的臉色上掃過,仿若枝頭被飛鳥驚春,微不可察抖落她的心跳。

“不想在那兒定居?”

陸西嶺直白地反問。

當着父母的面,他還要逼問她,仿佛要從她口中撬出她其實是想回州南的這個答案。

陸西嶺的偏執在于——

他不願意承認當年他是被抛棄,輸掉的那個人。

無論久別重逢後她如何道歉,他都覺得不夠。

她垂眸道:“我跟爸爸媽媽說過,還是想靠自己。”

陸西嶺像是聽見笑話,在冬末初春的潮冷氣候裏,落了絲哂笑。

回到房間,池夢鯉在焦慮自己撒的謊話該如何圓。

手機在通訊錄裏劃過,看到肖韞的信息。

他給她發了初一的賀卡圖,是他手繪的簡筆錦鯉,上面寫了她的名字。

獨特的,只為她畫的賀卡。

都是成年男女,那點心思或許有苗頭,但誰也不會自作多情,以為單給自己畫張賀卡,約吃飯,談藝術,早晚主動提出聊天話題,就是——

追求。

但池夢鯉面對并沒有非分之想的男性,心情都是平靜且自在的,更何況還是隔着屏幕,她打了行字:【能幫個忙嗎?我這次回來州南,跟爸媽說談了對象,現在他們想見一見,只是這幾天的事,等我回臨杭就說跟你分手了就好,如果不方便,我再找其他人幫忙。】

過了好久,池夢鯉覺得這個方法不太行,但找蕭春盛的話,陸西嶺一看就知道她撒謊。

實在不行就說對方不願意跟她去旅游,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嘟!”

忽然,手機震動,對方回來一條消息,令她愣在原地。

肖韞:【為什麽要分手?】

找人假扮男友這種事铤而走險,而且撒下一個謊就要千奇百怪個謊話去圓,她之所以找到肖韞,是因為在州南,能聯系上的單身異性只有他。

至于池夢鯉為什麽會知道他單身,還多虧了蕭春盛,他說健身能吸引異性,早日脫單。

池夢鯉握着手機的指尖發僵,她說:【因為是假扮的。】

肖韞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吓得她指尖發抖。

“咚!”

忽然,窗戶被小石子砸了一下。

她原本心虛的心髒頓時一震,險些跳出來。

“咚!”

窗戶又是一響,池夢鯉打定主意不開窗的。

耳邊是肖韞的電話,她劃開接聽鍵,壓着心跳說:“我爸媽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旅游。”

她很确定,她的聲音能讓站在陽臺的男人聽見。

證明她确實談了對象。

冬季的寒潮來臨,陸母決定初四當天出發,就定在海邊,車程三個小時,但比州南氣候暖和,陽光明媚。

肖韞初三來陸家的時候,陸父陸母一臉和煦,池夢鯉心裏想,只要他們高興,只要他們認為,自己和陸西嶺沒有可能就好。

陸媽媽笑道:“鯉鯉,明天出發的行李收拾好,到時候從那兒直接送你們回臨杭更近。”

池夢鯉心不在焉,聽見陸父讓肖韞喝茶,想起來她先前帶的茶葉還有一份,就當是給肖韞的回禮,說:“我上樓給你拿點東西。”

他金絲鏡片下的眉眼微笑:“好。”

往樓梯上走的時候,聽見陸媽媽疑惑道:“西嶺去哪兒了?怎麽還不下來?”

傭人于是跟着池夢鯉一起上樓,她步子先停在自己卧室門口,眼見阿姨去敲開陸西嶺的房門,她故意将自己的房門打開,好聽見他的聲音。

“西嶺?你怎麽了?臉這麽紅?還咳嗽?感冒了?”

池夢鯉心頭一緊,怎麽回事,陸西嶺感冒了?

傭人的聲音斷斷續續:“我下去給你化一杯橘紅水喝,要是讓太太知道又要擔心了。”

池夢鯉抓着茶葉的禮袋繩索站在門後,指尖被重物一點點往下勒紅,直到傭人的腳步聲下了樓,池夢鯉才繞了出去。

目光看向陸西嶺未阖的房門,他怎麽會感冒了?

她忽然想起前天晚上,他敲她窗戶的時候,自己一直不開,跟肖韞打完電話後就下樓了,最近天氣潮寒,難道是這樣着涼的嗎?

池夢鯉搖了搖頭,怎麽會,他自己見沒人開窗不會走嗎?

而且他們兩人的陽臺中間連着爸媽的,他每次還膽大地經過父母房間的陽臺來敲她窗戶!

想到這池夢鯉就生氣,步子往陸西嶺的房間轉過去,房門沒有關,燈也是暗的,往裏走繞過小客廳才能看到他的床。

潔白的床單上躺了道寬闊修長的身軀。

男人的身軀。

池夢鯉雙手環胸睥睨:“感冒了?哥哥,你不是挺能耐的麽,半夜都敢爬進人家窗戶。”

說着她忽然感覺到屋子裏透着涼意,怎麽會,陸家的中央暖氣很足,不會——

忽然,她看見落地窗簾被掀起一角,有風?

她猛地拉開窗簾,傍晚陰暗的天色照了進來,池夢鯉陡然打了個寒顫。

“你居然沒關窗!”

陸西嶺躺在床上,一副睡美人的病态感,但蒼白的肌膚底色上是發燒的潮紅,眼眶裏流露一種就算死也不會低頭可憐的傲嬌姿态:“你敢關上我的窗試試?”

“你是不是有病!”

“是。”

陸西嶺扯了下唇角,掀開被子起身,米白色的家居服套在他身上宛若被衣架撐起,又清高又有版型,他是生病了,但嘴上不饒人,手越過她肩,去壓住池夢鯉要阖上的落地窗門。

“不是帶男朋友回來見家長了麽,我是死是活要你管?”

“陸!”

“西嶺!”

這時房間外傳來傭人的聲音:“我給你泡了杯橘紅,已經聯系家庭醫生了……”

傭人的聲音從門外走進來,就要繞到床榻這邊時,池夢鯉下意識往後退,整個人陷進了落地窗簾裏。

男人單手扶着窗門,眼神于高處幽幽暗暗地看她,看她眼神閃躲,看她明明兩人只是在卧室裏說話,依然不敢見人的心虛。

因為一扇窗,他們幾乎毫無隔閡地貼在一起。

這時阿姨走了進來,驚訝道:“你站在窗邊幹什麽?快拉上!冷!”

“得通風,不然都是病毒,靠近來想被傳染?”

他說話時的心腔在震,貼着池夢鯉的胸口,令她藏在窗簾裏發抖。

“诶呀真是的……”

傭人面上擔憂,但步子已經停在床榻區連着小客廳的過道上:“把這杯水先喝了,太太和先生正招待鯉鯉的男朋友,我一會再跟他們講,你好好休息。”

“鯉鯉高興嗎?”

他忽然問了句。

池夢鯉眼睫微顫,聽見傭人笑道:“她的男友長得标致,她當然高興了。”

陸西嶺扯了下唇,說:“那就好。”

這三個字落下的時候,池夢鯉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陡然汪成了一片酸水。

她高興嗎?

她好像,一點都不……

但只要爸爸媽媽高興就好了。

房門“吱呀”被關上,池夢鯉被悶出了潮濕感。

陸西嶺俯身看她:“躲什麽?只是妹妹關心哥哥的身體,就算被傳染也要貼在一起量體溫而已。”

池夢鯉眼瞳一睜,猛地往後退,窗簾抖落出摩擦的聲音,她壓聲顫道:“我只是不想有不必要的誤會!”

當時為了關窗戶,陸西嶺的身影就從身後籠罩住她,被看見了,如何水洗得清!

“也是。”

陸西嶺的鼻腔因為感冒有些微的氣泡音,潮紅的臉在笑時帶着病态的嬌豔感,池夢鯉一時看愣,讓他走近,對她說:“你男友就在樓下,你不應該先關心生病的哥哥,明白嗎?”

池夢鯉張了張唇:“我只是來告誡你,從今以後不許再撬我的窗戶!”

陸西嶺嗓音輕挑,俯身時,一片暗影籠罩住她,一身潔白的不止是天使,還有惡魔,仿佛提醒她過去發生過的,無法磨滅的事——

“你的男友就在樓下,妹妹卻躲在哥哥的房間裏玩開小窗的游戲,他知道了,應該不會生氣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