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
第38夜
***今夜***
池夢鯉站在陸家的陽臺窗邊, 手裏緊緊攥着那落地窗簾，濕潤的冷風貫穿進她的心髒，她想起他曾經也為她留宿過一夜。
“他不會知道的。”
池夢鯉嗓音很輕地落下, 不比一陣風要沉重, 她擡眸看了陸西嶺一眼，那一眼裏有她無法從過去的回憶裏自拔的情緒, 對他說：“躺好，看在你當初在藝術村照顧過我的份上，我不跟你剛才說的話計較。”
陸西嶺眼睫壓下, 黃昏已褪去了唯一的光, 陰霭的天氣鋪了下來，他嗓音似薄霧般冷：“池夢鯉, 我跟你計較了嗎？”
她扯了下唇, 陸西嶺就是不肯認輸, 不肯說：我就是想你留下來。
所以，只能她去犯賤。
出了房門, 池夢鯉下樓的時候看到肖韞在看爸爸的字畫藏品。
陸家的父母都沒有高傲的架子，或許是因為她是從孩子的角度仰望的吧，但有時候太過客氣的關心又會讓她覺得彼此都有界限。
因為爸爸媽媽對陸西嶺就不這樣, 該罵罵該陰陽怪氣都不會顧忌他心情。
這樣想, 池夢鯉忽然意識到她犯賤就犯賤在, 她喜歡陸西嶺對她毫無顧忌地說話。
所以無論做什麽事都沒關系，才真的是兄妹。
“西湖雪片，上次去茶園炒了兩份, 一份給了爸媽, 一份你拿回去送給伯父伯母。”
肖韞說了感謝的話，晚飯自然留在陸家用餐, 因為他沒有提要池夢鯉去見他父母的話，許曼珠在飯後拉着她的手說：
“是個好男孩，先來見女方家，而不是要女方去見男方家，顯得更尊重我們。”
池夢鯉小聲道：“媽媽，您手上這枚冰種翡翠，他很難不尊重您啊。”
許曼珠被她逗笑了，道：“那我要給你介紹門當戶對的，你又偏喜歡這個，不過我問了，人家書香門第，我們陸家也不失禮。”
池夢鯉的手背被許曼珠握着，忽然她蹙眉問：“怎麽手這麽涼？”
她輕咬了下唇，聲音淺淡：“剛才送肖韞出門，被風吹了一下，加上例假就更難受了。”
許曼珠臉色微怔，緊接着問：“怎麽也不說，剛才還去碰涼水，以前聽你外婆說過，之前你來着例假淌過水災，病根重，快上樓泡個熱水澡。”
“今晚只是第一天，沒事的，第二天才疼呢。”
她說得不麻煩人，但話一落，許曼珠就有些猶豫：“明天還要跟爸媽去海邊呢，這怎麽……”
池夢鯉抿了抿唇，小聲道：“來得不是時候。”
“不然我們過幾天再出發？”
“肖韞和我初八後就要去上班了，媽媽，我看天意不讓我當你跟爸爸的電燈泡。”
說完，池夢鯉還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許曼珠無奈地笑嘆了聲：“你呀～”
池夢鯉上了樓，看到傭人從陸西嶺的卧室出來，手裏端着茶托，眉心擰起朝她道：“鯉鯉，你哥不讓我告訴太太他生病了，否則太太又不放心跟先生出游了，欸，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啊。”
她朝阿姨微微一笑，擡手拍她後背：“您也早點休息，晚上有什麽事叫我就好。”
陸父陸母第二天要出門，池夢鯉下樓送他們上車，許曼珠皺眉問陸西嶺呢，傭人說：“敲門不在屋裏，電話裏說回公寓了。”
許曼珠還想說兩句，倒是陸謙序開口：“他出門好過窩在家裏，這幾天很多地方都陸續返工了，你要是再不走，我接下來恐怕沒有時間再陪你度假。”
陸父話一落，許曼珠就朝他哼了聲：“就你們陸家的男人忙，我嫁給你就圖你一年三四天的假期！”
許曼珠說着，見池夢鯉此刻有些蔫蔫地難受，勉強朝他們擠出笑意，遂道：“叫肖韞來家裏照顧。”
她乖巧地點了點頭，說：“媽媽，您也知道愛人能照顧自己，還說嫁給爸爸是圖他忙呢。”
陸謙序硬朗的面容也随之笑了出聲。
許曼珠高高興興地上車了。
女兒有了愛人，兒子又不在家中，她自然什麽都放心了。
當初那點對他們兄妹的猜忌也煙消雲散，池夢鯉往正屋回去的時候，給肖韞發了條微信：
【昨天謝謝你幫我做戲。】
肖韞：【跟你說過回學校看看老師，現在總該有時間了？】
池夢鯉指尖浮在屏幕上，想給他轉一筆費用，又覺得過于冷漠，他并不需要這些，于是回道：【家裏有人生病了，我也不太舒服，改天請你吃飯。】
直到她進了家門，才收到肖韞的信息：【茶很好喝，替我爸媽道謝。】
這時幾個傭人過來問她請假的事，言辭有些不好意思，但池夢鯉想到從年三十到現在，他們幾乎都在陸家忙碌，沒有休息過。
如今陸父陸母出去度假，陸家也不需要那麽多傭人照看，衛生也都搞好了，她點頭：“你們在一樓等我，我打電話問他支票放在哪兒了。”
池夢鯉想到他昨晚的面色，明明是燒紅的臉，怎麽今天就出去了？
眼下陸家就剩她一個養女，傭人自然是趁主人不在偷得一點假期。
池夢鯉握着手機走到陸西嶺的房門前，幾聲嘟響後開口：“我在你房間門口，要給休假的傭人開獎金的支票，你如果回不來，我怎麽弄啊？”
陸家每年都有這個傳統，留下來過年的傭人都會額外得到一筆獎金，算是他們辛勤一年的節日費。
然而她剛說完，就聽到手機那頭低流的沙啞聲：“開門進來。”
池夢鯉自從上次偷潛入他卧室後，再也不敢随便開門，既然現在打了招呼，也不算私闖貴府。
門鎖擰動的時候，她朝手機裏問：“支票簿在哪？”
“往前走，書架拐進去，靠窗的書桌看到了嗎？”
“嗯，然後呢？”
“把那杯水拿到床邊。”
池夢鯉懵了一下。
手已經去碰那馬克杯，忽地，她好像反應了過來，端着杯子往卧室區繞了過去——
男人一身純白家居服，正雙手墊在腦後躺在床上。
“你、你不是在公寓了嗎？”
“你不是應該在度假了嗎？”
池夢鯉臉色微變，眼神顧左右而言他：“我不舒服。”
陸西嶺眼尾微挑：“我不舒服卧病在床，你不舒服随意走動？”
“我總之……支票本給我！”
她忽然兇起來了，連水杯擱在桌面的力氣都重了些，有幾滴濺到手背。
陸西嶺氣定神閑地握過杯子的把手，道：“你剛才拿水杯的時候沒看見？”
池夢鯉一愣，忙轉頭往書桌過去，果然支票簿就放在水杯旁邊，真是的，她剛才怎麽就急着給他端水！
于是坐到桌邊問：“還是按照以前的金額開嗎？”
她手頭有傭人給她的舊支票，照着上面抄就好，但她話問完卻沒聽到陸西嶺的回音，房間太大了，她只好拿着支票過去。
陸西嶺還在慢條斯理地喝着水，眉眼掃了下她遞來的支票，說：“別人讓你開多少就開多少，你倒是挺容易騙。”
池夢鯉眉尖微蹙，陸西嶺又嘆了聲，無奈道：“寫吧，我懶得跟你計較。”
池夢鯉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昨晚她駁嘴的時候說過……
于是氣呼呼地蹲在他床頭櫃上抄了起來，好幾張呢，不過數額并不太大，她又幹過報銷的事，填支票手到擒來。
寫完後檢查了兩遍，遞給陸西嶺：“簽字。”
“爸媽在家的時候不讓他們開，等他們走了才叫你開，你倒是個軟柿子，專給人捏。”
池夢鯉說：“那誰辛苦了一年不想有個好收成啊，欸，你不看看再簽嗎……”
陸西嶺的筆直接簽了過去，修長幹淨的手指懶洋洋地把簽字筆一轉，問：“還有嗎？”
她心頭突突地震了起來，好像因為他的信任感而偷嘗到了一抹甜漿。
但面上卻淡定地把支票簿收走：“還說我容易被騙，我要是在裏面藏了一張大額支票你就被我騙了。”
陸西嶺靠坐在床邊，忽然想起了什麽，眼神微轉，落在她眼前：“我要是哪天卧病在床命不久矣，你是不是也會拿着份假遺囑來騙我簽字？”
“呸！陸西嶺，年還沒過完呢！”
他扯唇笑了聲，輕嗤：“你會嗎？”
池夢鯉被他那危險又迷人的眼神攝住，臉頰泛紅：“我會把你的錢敗光，然後跟別的男人遠走高飛！所以你最好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陸西嶺眼神幽幽含笑地看她，池夢鯉發現這句話根本氣不到他，拿着支票簿就跑了。
樓下的傭人拿了錢高興得臉上洋溢着笑，池夢鯉也松了口氣，讓他們回家過個肥年。
“嘟嘟嘟～”
這時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陸母的電話，她才想起來要給傭人開獎金的事，錢轉到池夢鯉的卡裏，讓她發給工人們。
昨晚因為肖韞來了家裏，今早又要收拾行李出門，忙起來忘了，傭人更不好意思開口。
池夢鯉沒有說找陸西嶺開了支票，只說好的。
等錢到了賬號，她在廚房裏找來暖水壺，燒夠熱水倒進去，提着上了陸西嶺的房間。
也不打招呼，直接進了房間：“你裝作不在家，工人們就從今天開始放假，一直到爸媽回來。”
言下之意就是活該，她把熱水壺放到他床頭：“喏，喝個夠。”
說罷轉眸，卻看到男人衣領微敞，垂着眼睫看手裏的白皮書，因為卧床，白日裏的半背頭發型慵懶地散下，半掩淩厲的眉宇，竟生出一股嬌感來。
所謂要想俏，一身孝。
他這種嬌感跟他平日裏的傲嬌脾性疊在一起，又因為生病臉頰有不尋常的生理性紅，讓池夢鯉覺得，他此刻是可以被人……縱玩的。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她慌地撇來了視線。
問他：“手機在哪？”
男人眉眼不擡，道：“另一邊床頭。”
池夢鯉本來應該繞過去拿的，但看他現在好像…… 沒什麽攻擊性，于是站在床邊道：“拿過來給我轉賬。”
陸西嶺這回看了她一眼，池夢鯉眉梢一挑，再次強調：“我說了，家裏現在就剩我一個能幹的女士，和一位卧病在床的男士，你得聽姐的話。”
這叫鸠占鵲巢，小人得志。
陸西嶺放下手裏的書，把手機微信打開。
池夢鯉又說：“微信提現要手續費，我要銀行卡，你下載銀聯了沒有。”
陸西嶺沉了沉氣，好像對她那一角八分的手續費沒有絲毫興趣，但她現在叉着腰，他不聽也得聽。
池夢鯉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以武力征服對方。
陸西嶺點開了銀聯，她說：“收款的銀行卡賬號複制給我。”
他又沉了道氣，直接背了串數字，嗓音沙啞地拖着調兒，喚她一聲：“姐姐，要多少錢你直接微信上問就行，非要進來折騰我？”
池夢鯉被他忽然叫了聲“姐姐”，臉頰猝不及防地燒燙：“你吵什麽吵，我又忘了，你重新背一次！”陸西嶺：“……”
池夢鯉心裏暗爽。
陸西嶺這次直接把銀行卡賬號複制發到她微信聊天框上，而後掀開被子起身，池夢鯉皺眉：“你幹嘛去呀？”
“幾點了，不做飯你想把我餓死？”
池夢鯉愣住：“我會做啊，你躺回去！”
陸西嶺冷笑：“你會做？從小到大就會煮挂面拌醬油。”
真是生了病都不放過陰陽怪氣別人。
池夢鯉還真想看他難以下咽的樣子，以報自己從前吃他飯菜的委屈，于是道：“看你現在病成什麽樣子，你簡直就是那死鴨子，嘴硬！我來做！”
陸西嶺清泠的眉眼微凝：“鴨子？”
“嘟～”
這時手機到賬消息提醒，陸西嶺看了眼，冷呵了聲：“這算什麽，給我這只鴨子的錢？”
池夢鯉瞳孔震驚地呆若木雞。
陸西嶺撈過手機來看，眉梢一撩，斜倚在床頭時衣領一斜，露出那嬌養過的鎖骨，嗓音婉了聲笑：“市場價的話，能買全套服務了，池夢鯉，我就知道你遣走所有人沒安好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