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
第42夜
***偏航***
“你不能走!老板你怎麽能這樣!”
北城的學校後門通往小吃街的水泥路邊, 因着剛下過雨而積窪一片水漬。
其中有不少攤販拖着板車在叫賣。
一個穿着白色襯衫梳着高馬尾的少女身影站在板車前,纖纖素手緊握着車頭,揚聲在跟老板對峙。
步行街上人來人往, 聲音嘈雜, 陸西嶺還在和蕭春盛等綠燈。
忽地目光往對面人堆裏一掃,周圍蒼蠅一般的身影流動, 胡同市口蔬菜肉類腥臭齊全,他眉頭微凝着,本是要收回視線, 不知怎麽, 就看到了那抹纖細的倩影。
蕭春盛還在他耳邊暢談:“那學校是真不錯啊,不愧是帝都, 繁華, 有文化……欸?你看什麽呢?”
他眼神越過陸西嶺的肩頭望去, 這時馬路對面的魚車邊圍着一群人,初冬的氣候已然薄冷, 銀杏泛金,污水橫流的水泥地和灰撲撲的斜街裏,偏襯得那姑娘雪白發光。
蕭春盛手肘撞陸西嶺胳膊一下:“你現在保送了, 又成年了, 能談戀愛, 看上那姑娘了啊?”
他語氣谄媚一般看好戲,還特仗義道:“我給你要號碼去,啧, 好看, 整條街就她最漂亮了。”
陸西嶺就看到那女孩抓着板車車頭把手的背影,纖細手腕在黑色金屬上顯得又白又嫩, 明明沒優勢,卻還要跟五大三粗的中年老板抗衡,不肯他把車推走。
周圍站了一圈人,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地緊顫,明顯是強打起勇氣,說:“你賣給我二十,賣給別人卻是五塊!我如果不是看您那麽辛苦在這裏賣魚,我也不會跟您買,誰知道你居然騙我!”
好委屈啊。
陸西嶺眼神又朝她那兒望,卻被她身上穿的裙子引去目光,黑金色的馬面裙,腰肢攏得細細的,裙擺很長,随她走動時經過潮濕的路面,竟注意起她的裙擺會不會沾髒了。
可惜。
“你要賠我!”
她還在那兒據理力争,絲毫不肯含冤。
蕭春盛在看紅燈,心裏“啧”了聲,說:“這姑娘挺帶勁,哪個女孩吃了十幾二十塊錢的虧還會維權啊?”
陸西嶺眉頭朝他一壓:“說話正經點。”
“喲,我說人家帶勁你就不高興啦,那還不是你的姑娘呢,哇,看個背影就要護着人家咯,陸西嶺你不會吧,你看個背影你就一見鐘情!”
陸西嶺冷了冷眼,紅燈倒計時,他說:“不是還沒到春天嗎?你冬天發的情?”
蕭春盛是那種上到高中,別人進教務處是因為早戀,他是因為抓螞蚱進課室被教訓的“未開竅”少年。
但不妨礙他喜歡幸災樂禍,看人熱鬧:“窗含西嶺千秋雪,冬天發情是西嶺!”
“嘟!”
紅燈轉綠,蕭春盛拉着陸西嶺的手就往人堆裏紮,嚷了聲:“幹嘛呢,老板,騙人小姑娘錢還不還啊!我兄弟都看不下去!”
話一落,他就扯着陸西嶺說:“錢,老板不給你就給姑娘,二十塊就能哄了!”
陸西嶺也不知哪根筋被牽着走,目光就一直落在那身細影上,她另一只手還提着一條腥魚,怎麽回事,他最讨厭腥東西了。
長腿定在原地,眉頭擰緊,手在兜裏真就摸出了二十塊錢,倒是沒見過為了二十塊執拗講理的姑娘。
挺可憐,又……挺有膽的。
陸西嶺自認為人正直,學校捐款常年霸榜第一,如今也只是——陸見不平。
沒錯,“陸見不平”。
就在蕭春盛把他的手從兜裏扯出來時,那細白的背影忽然側了過來,眼睛紅紅地生氣說:“才不用你們給!”
好像把他們當成了起哄搭讪的男青年,然而這聲惱怒說出來後,三個人俱都一愣。
尤其是蕭春盛,一聲“卧槽”脫口而出。
池夢鯉也怔住了,左手還握着魚車,右手捏着一條半死不活的魚,騰不出手打招呼,但眼睛已經落向了他旁邊的清白少年。
陸西嶺一雙劍眉凝起,這下有了理由,長腿邁去,朝那魚車老板說:“把錢還她。”
這下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站在池夢鯉跟前,局勢瞬間扭轉,那老板顯得那樣瘦弱無助,被人欺負。
就在他一雙粗糙的手從皺巴巴的塑料袋裏掏出二十塊錢時,池夢鯉又心一軟,說:“十五!”
她還是要她那條魚的,只是說:“你以後不可以看人下菜,不然我們好心都當驢肝肺了!”
蕭春盛雙手環胸“啧”了一聲:“咱妹這是在整頓菜市場呢。”
大概有半年沒見了。
池夢鯉的個子抽條到了陸西嶺的肩膀,臉又養得更白了,就在她轉身挪腿時,陸西嶺眼神落在她裙子上,皺眉:“別動,想踩水坑裏是不是?”
池夢鯉腳下穿的是一雙馬丁靴,黑色,踩了也不覺察,但陸西嶺有潔癖,站在馬路牙子的臺階上,說:“往這兒過來。”
池夢鯉看了下距離,手裏又拎着條魚,恐怕腿不夠長邁過去,這時蕭春盛有眼力勁,手正要朝她伸去。
陸西嶺已經去握住池夢鯉的手肘了。
掌心一攏,她的指尖就搭在他的臂彎,柔柔地抓緊,能感覺到她在用力,然而男女力量懸殊,對他而言不過撓癢。
這癢撓到了心裏。
松了手就更癢了。
這時一旁的蕭春盛嘆了口氣:“怎麽是鯉魚妹妹?還以為是你哥的桃花來了呢。”
這時陸西嶺朝他冷斜了一眼,池夢鯉有些懵懂:“什麽?”
“說你半年沒見更漂亮了呢?你哥差點以為是哪個大美女,正準備上去要電話!”
池夢鯉一聽,一雙彎眉就蹙了起來,手裏拎着的魚換了個手,隔在她跟陸西嶺之間,拉開距離:“那你們去清大啊,裏面全是大美女,有的是給你要電話的!”
蕭春盛一聽妹妹發脾氣了,解釋說:“開玩笑開玩笑!”
池夢鯉沒吭聲,陸西嶺雙手插兜,也不是解釋的姿态,反而拽了起來:“當我什麽人?菜市場随便抓個人就能談麽?”
蕭春盛“切”了聲:“剛才那背影是随便的嗎?那光影那構圖,還有咱們鯉鯉整頓菜市場的氣質!整條街能找出第二條?不是,第二人?”
池夢鯉低着頭撇到一邊:“我要回宿舍了,你們也不是來找我的,不耽誤你們,先走了。”
她越走越快,一道纖纖素影就埋進了秋末初冬的畫框裏,裙擺鎏金,陸西嶺也不會說留人的話。
之前來過一次清大做體能考核,但她現在正忙集訓,也沒特意去找她,倒是在教室的窗邊看了一眼,畫得很認真,而且請的導師又是位女教授,總能細心一點照顧她吧。
現在看來,池夢鯉确實被照顧得周到,都敢在菜市場跟人叫板了。
兩個青年坐在花園的草坪上,蕭春盛不嫌髒,直接雙手墊在腦後躺了下去。
陸西嶺雙手撐在身後,讓太陽曬着心裏的癢。
“陸哥,你剛才也沒認出來鯉鯉吧?”
他說:“你當我見誰都是池夢鯉麽?”
蕭春盛卻沒笑,而是嘆了口氣:“你差點就能談上戀愛了,怎麽是鯉鯉?我就沒見你看一個人的背影能看那麽久的。”
陸西嶺就沒給過誰好眼色。
但那一次,他開始意識到,在人潮洶湧裏,在不知道她是妹妹的前提下,還是會被她吸引。
這已經,無法以“兄妹”的關系來解釋界限。
他開口:“我看是你想談。”
蕭春盛忽地從草坪上坐起來:“我當然想談,但我得壓抑住那種沖動啊!不然我都不敢想象我有多禽獸!”
陸西嶺都冷笑了:“你做人做事還不夠沖動?”
陸西嶺此刻只想讓太陽曬透,曬出汗來,把憋着的那股勁散下,把池夢鯉那張紅眼睛的臉消去。
“不是,陸哥!”
蕭春盛愣頭青一般撓了撓脖子,欲言又止,陸西嶺也沒表現出來多大好奇,但偏偏這種姿态,讓蕭春盛忍不住訴說:“就是每天早上都硬得厲害……”
陸西嶺臉色一沉,板正着臉說:“滾。”
他一點都不想跟蕭春盛探讨這種問題。
而且他陸西嶺什麽人,随随便便就找個人發情?
這種龌蹉事根本不是他會做的。
他每天忙得厲害,打比賽,培訓,參加集團體育基金會,陸家的生意業務要他開始接觸,國外飛不完的飛機,每次回到家就倒頭睡。
夜晚的窗留了道縫,那兒墜着條金色鯉魚挂片。
風悄悄被小窗含了進去,小鯉魚便搖了搖身子,“鈴鈴”的悅耳撞聲響在他耳骨裏。
“哥哥……”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婉轉落下的低泣聲委屈至極,白色的襯衫裹緊了細腰,底下是刺繡的馬面裙,他知道馬面裙是如何樣式的,一片開衩從裙尾直到腰間……
“哥哥是不是想談戀愛啊?”
陸西嶺氣息開始沉,越來越沉,那小鯉魚開始搖了起來,紅透了眼睛壓着他身:“哥哥,為什麽看到那個女孩是我,就不跟我談了……你喜歡的是我啊,不是對妹妹的那種喜歡,因為哥哥不會和妹妹做這種事的啊……”
池夢鯉這只唯唯諾諾的小妖精什麽時候敢騎在他的身上了!
“操!”
陸西嶺眼瞳猛地一睜,看到了黑壓壓的天花板。
粗沉的氣息喘烈進耳膜裏,胸膛不止地起伏着,有汗自額頭流過。
熱,極度的熱。
哪怕是冬日的凜冷依然無法排解這種陌生的,無處發洩的狂躁感。
他被悶在厚重的被子下,一定是這床衾太重,以至于他做這種黃粱夢。
然而此刻,積聚的潮濕感一點點提醒他的根部神經,他不消去掀開被子看,都知道剛才在夢裏,和自己的妹妹做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