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玉蜻蜓》
《玉蜻蜓》
商羽眸光輕顫。
心跳随之停滞半拍。
随後躍出更為強烈的悸動。
不看男人灼灼熱烈的眼, 她垂低頭:“我才不信。”
“你把自己拍得跟一米六似的,不定把我拍成什麽樣呢……”
宗銳嗤了聲:“兩碼事兒好吧。我個老爺們兒無所謂,瞎幾把拍都成。你就不一樣了。”
他看着商羽, 唇邊翹起來:“我們商小姐這麽漂亮, 我也舍不得往醜裏拍啊。”
商羽壓着嘴角,輕哼了聲:“你少來……”
看着男人鼓弄相機,她又好奇伸手:“給我看看?”
宗銳擋開女孩的胳膊:“不給。”
他拎高相機看照片,無賴又得瑟的樣:“我自個兒慢慢欣賞。”
商羽輕嘁,扭過身子不搭理男人了。
宗銳低低笑出聲,起身在女孩後頸上捏了下:“逗你呢。照片洗出來送你。”
他看了眼剛來的微信消息:“走吧, 飯好了。”
商羽愣了下,回過頭:“什麽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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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拿着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小姐,不看看都幾點了。”
長指又在女孩腦門上點了點:“怎麽不知道餓啊你?”
“哦……”商羽懵懵然站起來,後知後覺已經到了晚飯點。
——上次也是這樣。
和這個男人呆在一塊,時間好像總是過得特別快……
換下馬術服, 兩人不緊不慢并肩走。
“一會兒吃什麽?”商羽問男人。
“吃——”宗銳頓住,濃眉一挑, “吃個之前和人約好,結果給我放鴿子的。”
商羽:“什麽啊?”
男人側眸,意味深長睨她:“藏書羊肉。”
“……”
商羽眨眨眼,這才反應過來。
——放鴿子的竟是她自己。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都差點忘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去晚了人多。”
“不用。”宗銳淡淡道,又報出個店名,問, “上回你說的是這家吧?”
商羽點頭:“嗯。”
宗銳朝湖心別墅的方向揚揚下巴:“外賣已經送來了。”
商羽不由驚訝——吃了這麽多年, 她都不知道那家店還能送外賣。
別說外賣, 他們家平時都不接受預訂座位的。
不過,放在這個男人身上, 一切好像又沒什麽說不通的……
過了橋,湖心被一整棟樓宅占據,建築風格很美式:前院是修剪齊整的空曠草坪,後院好像還有游泳池。
商羽正想問宗銳平時是不是就住這裏,就看男人像之前喚白馬一樣,用手在口中吹出個哨——調子更加高昂。
後院立馬沖出來一團黑,風火輪一般向他們飛來。
“呀!”商羽驚喜出聲,“怎麽還有狗狗啊!”
這只大黑狗跟大白體型差不多,看起來強壯又健康:渾身腱子肉,身上的短毛黑得發亮,兩只耳朵豎得高高的。
它還很乖,興奮地爆沖過來後居然沒有撲人,而是又叼過來一只高爾夫球放到宗銳身前,然後滿臉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撿起球用力抛出去,扭頭女孩道:“跟我一塊兒過來的。這邊地兒大,一直養這兒。”
狗子叼着球回來了,商羽看着它直立的耳朵,問:“這是什麽狗啊?德牧?杜賓?”
“都不是。”宗銳回答,“跟白一樣,就是田園流浪狗。”
他彎腰撸了把狗頭:“國外上學那會兒撿的,差點沒救活。它身上不知道給哪個王八蛋拿煙頭燙的,皮都爛了……”
商羽震了下,重新打量面t前的狗狗——完全看不出以前是受過虐待的流浪狗。
伸手摸了摸狗脖子,商羽心裏又湧起一些別樣的觸動:
男人盡心盡力地救治大白,她還以為是自己的緣故。
現在看來,是她小人之心了。
即便沒有她,他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第三次巡回,大黑狗将高爾夫球放到商羽面前,眼睛亮亮地看她。
商羽眼尾彎了下,正要弓腰撿,宗銳出聲道:“它那球兒快給口水包漿了。”
“沒事。”商羽拾起髒兮兮的小球,使勁給狗狗抛了出去。
這麽又玩過兩三個回合,大黑狗再一次将巡回的球放到商羽面前時,宗銳率先撿了起來。
“行了。”他拿下巴指了下高爾夫球場的方向,“找你那幾個缺德叔玩兒去。”
狗狗立刻垮起了小狗臉。
它看了看高爾夫球場,又看商羽,原地不動彈。
商羽給這落寞的小眼神看心軟了:“我們再陪它——”
她才開口,宗銳便“啪”地打出個響指。
——明顯是個指令。
下一秒,商羽就看到狗子不情不願地磨蹭到了男人腿邊。
宗銳蹲下身大剌剌拍了拍狗頭,然後又很小聲地跟它說了兩句什麽。
商羽看見大黑狗的尾巴立刻搖得跟螺旋槳似的,随後頭也不回地往高爾夫球場跑去了。
她驚呆了:“你跟它說什麽了啊?它聽懂了?!”
男人翹着唇邊站起來:“當然聽懂了。”
商羽更好奇,又問了一遍:“你跟它說的什麽呀?”
宗銳單手抄起兜,帶着女孩往別墅裏走。
“我讓它懂事兒點兒,沒看見爸爸正忙活正事兒呢麽。”
“等忙完了,它再跟着高興也不遲。”
商羽偏了下頭:“高興什麽啊?”
男人一手為女孩拉開門:“高興到時候——”
他頓住,眉尾她挑了下。
“它就有媽媽了。”
**
吃完藏書羊肉,馬場的天空也變成了濃郁的墨藍。
冰藍色的超跑載着商羽往市區開。
沒讓司機代勞,宗銳自己将女孩送到租住的老小區門口。
段筱寧又去暗香園跳昆舞賺外快了,商羽有點失望室友不在家——頭一回的,她這麽有分享傾訴欲,想把今天發生的事都告訴好朋友,就像她之前八卦盤問自己時一樣:
你知道嗎,他騎馬騎得很好哎,射擊也是一流;
今天看他騎馬射箭時,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跳得很厲害;
他還有只狗狗,叫辛巴,也是救助的流浪狗,走哪帶哪;
我發現,他好像跟我之前以為的不太一樣……
找不到聽衆,商羽索然無味地進了浴室。
洗過澡出來,手機上多了兩個未接來電。
看着來電名字正猶豫着不想回撥,這個號碼第三次打進電話來。
商羽呼出口氣,摁下接通。
“喂?哥。”
劭知弦聲音清潤:“什麽時候回來?”
“我今晚住學校,不回去了。”
“我剛從你們學校回來,你們同學說你不在宿舍。”
商羽擦拭頭發的手頓住。
“嗯。”她語氣淡淡,“我和室友還在路上。”
電話裏默了好幾秒。
“小羽。”劭知弦吸了口氣,再次開口,“我碰見你們導員了,她跟我說,你上學期就退宿了,今年一直在外面租房住。”
商羽的腦袋轟出一聲,空白一瞬。
“是宿舍有什麽不方便嗎?”劭知弦的語氣裏聽不出絲毫責怪的意思,“還是跟室友有矛盾了?”
商羽拽了下毛巾上的線頭。
“不是。”
“那怎麽租房了呢?你的房子離學校也不遠,要想有個人空間的話,去那邊也行啊。”
劭知弦說的是家裏之前給商羽買的小高層——早在賺錢伊始,劭一岚就給他們兄妹倆分別購置了房産。
“你一個女孩子租房不太安全,不想住宿舍,回家住也——”
“我為什麽不想回家,難道你不清楚嗎?”商羽生硬地打斷劭知弦的話——她沒有辦法阻止自己脫口而出。
突然就覺得很疲憊。
不想再說謊,不想再絞盡腦汁地,逃避着尋找一個接一個的借口。
也不想再假裝了。
為什麽他們都在裝呢?
假裝沒有說過要她和邵知弦結婚的話,假裝這個家還和以前一樣其樂融融;
假裝不知道她根本不願意,似乎只要粉飾太平,她就會改變心意……
聽筒裏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唯有細微的電流音證明通話還在繼續。
“有些事,不适合電話裏說。”邵知弦緩聲道,“等你下次回家再說吧。”
“放心。”他的聲音依舊平靜,“這件事我不會告訴爸媽。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
“……”
商羽沉默地挂斷了電話。
抱起雙腿将臉埋進膝蓋裏,她漫長地吐出一口氣。
比起自己的一時失控,劭知弦自始至終的平靜,更讓她有種拳打棉花的無力感。
不過長這麽大,她似乎也沒見過這個哥哥情緒失控。明明只比她大三歲,整個人卻好像一口古井一般,無波也無瀾。
也因為他性格沉穩,從小到大,商羽都很信賴這個兄長,好些不敢告訴父母的事,比如考砸的成績,比如鄰班騷擾她的男同學,都是邵知弦幫她出面解決,各種打掩護……
她以前一直很自己慶幸有這麽一個哥哥。
為什麽,不能就像以前一樣呢……
手機響出一聲,商羽條件反射地皺起眉。
拿過屏幕看見消息,她的眉心又慢慢舒展開來。
Ray:【「圖片」】
發來的正是他今天給她拍的照片:被快門聲驚到後驀然擡頭,商羽杏眼圓睜,唇瓣也微微張開。
「羽毛」:【好傻啊「大哭」】
Ray:【确實】
商羽輕哼了聲,慢慢努起唇。
還沒回複,男人就又補過來一條消息。
Ray:【傻得可愛】
同時發來的還有張截圖,是他們此時的聊天頁面。
——他和她的聊天背景圖,已經換成了這張“傻得可愛”的照片。
商羽笑了。目光在背景照片上停留頃刻,她又想起一件事。
「羽毛」:【你之前說你不是學攝影的,那是學什麽的啊?】
過了好幾秒,男人才回消息。
還是一張照片。
點開來,商羽登時征住。
這張還沒有畫完的黑色簡筆畫,筆觸有種上課開小差時潦草描就的随意,畫面卻非常生動:一身馬術裝的女孩正在全神貫注地射箭,她的後背因為開弓挺直緊繃,馬尾末梢也被風意撩起。
是她下午射箭時的場景。
是她在他眼裏的模樣。
商羽的心很輕地抽-動了下。
拇指幾乎是下意識地點擊了保存。
「羽毛」:【你是學繪畫的啊?】
不等人回複,她又追問:
【那你現在還在畫嗎?】
Ray:【這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商羽還沒來得及打字,聊天頁面便跳轉成語音請求。
睫毛顫了好幾下,她輕咬下唇,慢慢點擊接通。
“喂?”
男人的聲音低低的,尾音有點啞:“怎麽還不睡?”
“你不是也沒睡麽。”商羽拿着手機往卧室走。
莫名的,她好像能看到此時此刻,男人在手機另一端的模樣:可能像平時一樣,大剌剌地敞腿坐在沙發上;亦或懶洋洋地靠在床頭,唇邊勾着吊兒郎當的笑……
“我這不沒畫完麽。”商羽的猜測沒錯——宗銳剛冼完澡,正拿着筆往床頭靠,畫板直接架在光裸的腹肌上。
“沒辦法啊,咱拍照算诽謗,畫出來不定還更像。”
商羽輕切了下,接上剛才的話題:“你之前是學繪畫的?”
“那你現在還經常畫畫嗎?”
“畫。”男人輕咂了下舍,商羽又聽到紙筆之間的沙沙聲,“現在不在紙上畫了——”
“在皮膚上。”
商羽愣了下,杏眼驚訝瞪大。
“刺青?”
腦中劃過一個熟悉的,幾乎成為他标志的圖案——
“那,那你脖子上的那個刺青,是你自己紋的嗎?”
宗銳啞然失笑:“那位置我自個兒沒法紋啊。我頭一個師父紋的。”
“哦……”商羽擡手抓了下額角,“那,你紋過什麽呀?”
男人一時沒答她話,很輕地啧出聲:“大小姐,你發現沒——”
“你現在對我好奇心有點兒重啊。”
商羽眼睫顫了下,一下想到一句話:
對一個人好奇,便是喜歡的開始……
“我,我以前又不認識刺青師。”她為自己小聲辯解,“換誰都會好奇的好吧……”
宗銳氣音笑了下:“那要不要來刺青師工作室看看?”
“你在這邊還有工作室啊?”
“我人在哪兒,哪兒就是工作室。”男人輕描淡寫道,“就西琅街這酒吧,你前頭來過一回。”
“哦……”商羽一下就想起來——畢竟上t次去那兒留下的記憶太過深刻。
“什麽時候啊?”
問句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然不再矜持。
之前他邀約,她總會推卻阻塞,而現在,內心卻開始隐隐期待……
“都成,看你時間。”宗銳痛快道,“來了提前說聲,接你去。”
商羽莞爾,又扁扁嘴:“嗯,是得提前說好,可別像上次一樣,撞上宗先生有‘客人’。”
刻意咬重“客人”兩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話裏酸意滿滿。
手機裏的男人低笑出聲:“不巧,這漂亮客人啊,我剛請進來一位。”
商羽愣住:“……嗯?”
男人沒說話,下一秒,發來一條微信消息。
是剛才那張畫她的簡筆畫。
已經畫完了。
就擺在他的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