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步步嬌》

《步步嬌》

商羽的思緒好像是鈍挫了一兩秒鐘。

随後本就悸動的心潮好似淇水湯湯, 翻湧不息。

靈魂被擊中,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商羽不确定。

應該就跟自己此刻的感覺差不多吧——心跳到幾欲窒息……

男人輕“嘶”了下,繼續:“準确點兒說, 應該是, 聽見你聲音的時候。”

商羽垂眸看着自己的旗袍下擺,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出神。

她今天穿的襯裙還是他送的那件,蕾絲邊恰到好處地比下擺長出一點——無論是長度,尺寸,還是布料,他送的, 甚至比她自己定做的還要合身……

“暗香園的……時候麽?”商羽小聲問。

“更早。”

垂低的視野中,男人的長腿邁過來,停住。

離她的旗袍裙擺不過半臂,很近。

商羽能聞到他身上浴後清新的氣息,他磁性的嗓音也低低沉沉從頭上壓下來:

“電話裏頭。忘了?”

宗銳指的是他頭天到吳蘇, 倆人商量換箱子的那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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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來說,聽筒的“宗先生”仨字, 比她在園林的一曲成名還要令他驚豔——

吳侬軟語初初入耳,那一刻,他才算真正到了江南……

商羽很慢地眨了下眼,也想起來了:“哦……”

男人看着她有點茫然的眼,搖搖頭啧聲:“看來,還是我爹運氣好啊。一見鐘情這事兒, 得倆人都看對眼才算數。”

“合該我剃頭挑子一頭熱。”他故作無奈地嘆出口氣, 又往露臺門口看——上一回, 商羽就是在那看見不速之客。

“這‘一見’沒見對,也就沒‘鐘情’什麽事兒了。”

“……”

商羽扁扁嘴, 看着地板很小聲:“才不是……”

她的“一見”,遠在他之前。

他一定不知道,早在他向她走來之前,她就記住他了。

其實她到現在都不明白,飛機上那下意識的擡眸一眼,怎麽就變成忘不了的驚鴻一瞥……

宗銳沒聽清:“嘀咕什麽呢?”

商羽搖搖頭,扭頭繼續看牆板上的紋身手稿。

收回視線,她又看男人的頸側。

“你身上,還有別的紋身麽?”

“有啊。”宗銳唇邊勾起來。

“你确定——”他不緊不慢動了下褲腰,琥珀色的眼似笑非笑,“要看麽?”

“……”

目光跟随男人的動作,商羽看到被調整的褲腰後,有白色的邊緣一閃而過……

她趕緊眨眨眼撇開視線:“我又沒說……”

宗銳低低笑出聲來:“逗你呢。”

他擡手摩挲脖側的圖案:“目前就這一個。”

商羽抓到了關鍵詞:“目前?”

“唔。”

“早考慮再紋個圖案。”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虛握了下,強韌的關節立刻彈出輕響,“一直想不到要紋什麽。”

他紋在別人身上的印記沒有一個是毫無意義的,自己的當然也不能含糊。

只不過,這樣的設計也需要靈感。

“紋身的話——”商羽若有所思道,“什麽位置自己一下能看到,又不會很明顯呢?”

男人輕點桌沿的指尖倏地停住,他側眸看她:“怎麽,有想法?”

瞬間被看穿,商羽有點不自然地眨眨眼:“嗯……不行麽?”

男人輕哼出一聲:“不行。”

女孩眉間的朱砂痣立刻皺起來:“……為什麽啊?”

“很疼的,知道麽。”他的語氣好像在跟小朋友說話,說着還一把抓上女孩手腕,朝她胳膊挑挑下巴。

“你這細皮嫩肉的,我一針下去就得嗷嗷哭,怎麽辦?”

拇指輕輕刮過姑娘細細小小的腕骨,宗銳确信自個兒沒錯——她這身白嫩嫩的皮肉,甭說刺青了,他稍微使點勁兒,都能給掐出印來……

“哪有那麽誇張啊。”商羽努着唇抽出胳膊來,“你這裏面不也有女孩子麽?”

她朝牆上的手稿示意——有一說一,上面絕大部分都是男的。偶有幾張女孩的紋身圖案,應該都是類似兄弟老婆關系的熟人。

“她們紋的時候哭了嗎?”商羽問。

宗銳呵出聲:“她們哭不哭都跟我沒關系。”

他睨着商羽,唇邊慢慢翹起來:“你要掉眼淚兒——”

“咱不還得哄麽?”

商羽臉上肉眼可見地飛紅。

“誰要你哄呀……”

“啧,看看,這不哭都這麽難哄。”男人輕咂舌,嘴角的笑意更壞,“真哭了,老子是不得把肋骨打斷給你煲湯啊?”

“……”

商羽咬唇白了男人一眼,擡手就要打他。

——拳頭舉到一半,一下想起上次被男人硬邦邦的臂膀重創的經歷,又猶豫地滞在半空。

宗銳氣音輕笑,主動遞出一只手到女孩面前。

商羽也不客氣,空中的手徑直落下,“啪”地重重打在男人手心。

下一秒,打人的巴掌還沒收回來,就被牢牢捉住。

宗銳握着女孩的小手一起落下,扭頭朝露臺方向示意:“坐下說?”

商羽睫毛顫了顫,很輕地“嗯”出一聲。

被握住的手好像被抽掉了骨頭一般,就那麽一點不反抗地,軟塌塌地任男人牽着……

牽着人走到露臺,宗銳松手,拿過熱水壺——裏面燒好的水早涼了。

重新将壺通上電,他偏頭看量取茶葉的女孩:“真想紋身?”

将取出的茶葉放進紫砂壺,商羽輕聲開口:“剛才看你那些照片的時候,突然就覺得……紋在身上的圖案要是能夠讓人重新認識,或者說審視自己,那紋身确實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大概,是男人的那句“刺青是讓靈魂顯現在皮膚上”觸動了她。在這個充滿猶豫與迷茫的畢業季,商羽也很想看一看,自己的靈魂會是什麽樣……

聽完女孩的話,宗銳沒說話,深幽的眼注視她頃刻:“你要這麽說,就得先跟刺青師好好聊聊了——”

他坐下來看着她,笑得渾不吝的:“這肌膚之親之前,咱先談談心。”

“肌膚之親”這樣的詞暧昧得讓人誤解,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毛病。

商羽在男人對面落座,有點茫然地摸了下額角。

“好像……t也沒什麽說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覺得我挺無聊的。”

——不像他一樣能講出浪漫動人的父母愛情,也不像他一樣去過那麽多地方,嘗試過那麽多可能性。

唯一一點特別的經歷,大概就是早早知道自己不是家裏親生的這件事。

可這事關系到家人,不好随意吐露;況且她自己也不清楚來龍去脈——自有記憶起,她就在這個家了,對生身父母毫無印象。

奶奶說等到了時候會把一切都告訴她,也不知道“到了時候”,到底是什麽時候……

“謙虛了啊商小姐。”宗銳拎起燒開的水壺,“您那一夜爆火吳蘇城的經歷,拿出來都夠唠一陣兒了。”

商羽笑了下,伸手接過男人手裏的熱水,開始泡茶。

——依舊跟上回一樣,一舉一動皆優雅,觀賞性十足而不自知。

宗銳定定瞧着那只被自己牽過的小手倒出汩汩細流,主動挑起話頭:“你打小就開始學評彈?”

“嗯。”商羽點頭,“我爺爺奶奶那輩就是評彈手藝人。四歲開始吧,奶奶就教我彈琵琶,唱詞。”

宗銳盯着她山根上的一點紅:“那你喜歡麽?”

商羽歪頭思忖兩秒,确定點頭:“喜歡。評彈是我堅持的最久,也最想做好的一件事。”

“之前去京北——”她指的是和男人同一航班回來那次,“也是想去找劇院的老師取經。不過……”

商羽眉心蹙起來:“沒有你說的那麽強烈的喜歡就是了。奶奶讓我學,我就學了;爸爸讓我登臺,我就登了。”

“從小到大,我的事情家裏都會幫我安排好,我也就按照他們說的做……”

是不是就因為如此,因為她一直以來都聽家裏的,所以父母便覺得,她的整個人生,也該聽由他們掌控?

包括那樁她從來不情願的荒唐婚事……

“懂了。”宗銳打出個響指,“我小時候人嫌狗煩那幾年,我媽特想再生個女兒。”

他朝商羽揚揚下巴:“你就是她最想要的那種乖女兒。”

颀長的指在茶杯上彈出輕響,男人擡眸對上女孩瑩潤的眼,笑:“不過現在,咱們乖乖女長大了,想要——”

“叛逆一下?”

“……”

商羽張張嘴,下意識想反駁,又發現男人說得其實很對。

——她背着家裏在校外租房,在婚事上說什麽都不松口,現在又想偷偷紋個身……

怎麽不算叛逆呢。

“跟家裏對着幹這事兒,我熟啊。”宗銳大剌剌敞開腿,一副吊兒郎當的二世祖架勢,“紋身不能夠,咱給你再支個招。”

商羽倒茶的手頓住,微微瞪大眼睛:“什麽?”

男人看着她,唇邊一點一點彎翹。

“跟我談個戀愛。”

“愛的死去活來,天崩地裂那種。”他的京腔聽起來有種不正經的認真,“必要的時候,哥哥直接帶你私奔,怎麽樣?”

“……”

商羽橫了男人一眼,無聲地嘟哝了句什麽。

——看口型,不是“讨厭”,就是“流氓”。

罵歸罵,女孩手上的茶斟好了,還是先遞給了他。

宗銳舉茶到唇前,忽而又想起什麽。

“你這模樣,上學的時候爹媽沒少操心吧?”

他坐直前傾,更近地注視女孩:“怎麽沒叛逆着,早戀一下?”

商羽輕嘁,抿了口手裏的杯盞。

“沒有。”

“我們學校管挺嚴的,學習也很緊張。”

“不信。”宗銳晃了下腦袋,“那麽個年紀,總有死了都要愛的。”

他看着商羽,眉心動了下:“就沒個死皮賴臉追着你不放的?”

商羽放下茶杯,很慢地眨了下眼。

“可能……有一個吧。”

她眸光閃了下,回憶浮動:“就是,隔壁體育班的籃球隊長。”

“他一開始老來我們班找我,老師知道後找他談話,他就不來了,沒想到有天放學之後,又直接跑到我們家去了。”

商羽莞爾一瞬,很輕地搖了下頭。

“說給我帶了零食,還一直在樓下彈吉他唱歌……”

“……”

宗銳将女孩半羞赧半懷念的小女兒情态盡收眼底。

舌尖在腮幫內劃了一圈,他呵聲:“然後呢?”

商羽扁扁嘴:“然後我哥就下樓,把他趕走了……”

宗銳輕嗤,慢慢撩起眼皮,審視般看了女孩兩秒:“怎麽我聽這意思——”

“商小姐還挺可惜的?”

“……”

商羽正要開口說話,輕柔的鬧鐘聲叮咚響起。

她從包裏拿出手機關掉鬧鐘,起身。

“我晚上還有演出,得先回去了。”

宗銳也站起來,一把抄起桌上的車鑰匙。

“送你。”

“不用了。”商羽回道,一邊側眸意味深長地看了男人一眼。

“宗先生身上都是酒精發酵的味道,不好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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