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very Breath You Take》
《Every Breath You Take》
想你。
這兩個字像在手機聽筒裏放了一只毛毛蟲, 抑或是一只小蝴蝶,顧湧顧湧,撲棱撲棱, 直鑽人耳窩。
商羽的耳廓一軟, 随之半邊身子都麻了。
心尖上也癢癢又麻麻……
睫毛輕顫了兩下,她擡頭望向夜空,嘴角一點一點揚起來。
今晚的月亮,可真漂亮啊。
指尖捏着男人畫的手稿輕輕摩挲,商羽輕聲開口:“之前你說的,再在琵琶面上加點東西, 那……咱們找個時間再商量一下啊?”
“成啊。”宗銳痛快道,随後又嘶了聲,“诶,我說——”
“你怎麽又轉移話題啊?”
他不滿輕啧:“每次都這,真一點兒反應都不給?”
“……”
商羽慢慢咬住下唇, 擡手在男人之前坐過的陽臺上拍了一下。
笨死了,這個男人。
非要她像他一樣, 把話都說得那麽明白麽?
“我是說——”商羽再次開口,因為自覺羞恥,聲音都有點悶悶哼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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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周末我就不用表演了,可以去你工作室,我們……”
耳朵熱得說不下去了。
商羽抿抿唇,還是補了句:“還是看你時間吧。”t
男人低低笑了:“那還用看麽。”
“我的時間都歸你。”
顴骨控制不住地往上升, 商羽想了想:“那就……後天?”
“成。來提前還是跟我說。”
“好。”商羽應道, 又趕在男人之前開口, “我自己過去就行,不用你接。”
話都讓人搶了, 宗銳無奈輕嘆:“行,都聽你的,大小姐。”
手機裏響起“砰”的一聲,應該是車門關合的動靜,商羽趕緊道:“那你快回去吧,開車慢一點啊。”
“唔。”停頓兩秒,男人忽而又道,“下次直接說呗?”
“要是也想我的話。”
纖細的指尖頓了下,随後更加用力地摩挲無辜的手稿——角都快給她揉卷了。
“快回去吧你,拜拜。”
說完這句,商羽便逃一般挂斷語音。
拿手機的胳膊落下,她另只手蓋上臉頰。
掌心下的皮膚熱熱的,像有很多小螞蟻在不停跳舞……
擡頭再看夜空,月色比剛才更深一層。
月亮都困了,她卻睡意全無。
提神的原來不止有□□,過量分泌多巴胺,也會讓人失眠……
卧室門突然被人“篤篤”敲響。
“爸?”商羽回頭應聲,“怎麽了?”
快步走過去拉開房門,她一下愣住。
邵知弦立在門口。
他今天也穿了件中裝,盤扣長袖上還沾着夜深露重的痕跡,顯然剛從外面回來。
商羽張張嘴:“你今晚……不是在新區那邊嗎?”
“沒什麽事,就回來了。”邵知弦看着她,拎起一只手,“給——”
商羽看到一盒自制的桂花糕——她上次和奶奶約好一起做,卻因為講座臨時離開沒吃上。
她接過來:“奶奶還好嗎?”
“挺好的,老樣子。”邵知弦淡淡道,擡眸注視女孩兩秒,他又問,“家裏今晚來客了?”
商羽心口跳了下。
“沒有。”
邵知弦一時沒做聲,溫潤的眼看着女孩,像在審視什麽,又好像欲言又止。
最後他什麽都沒說,只輕聲囑咐:“早點睡吧。”
商羽暗自松出口氣,“嗯”過一聲便關上卧室門。
門後的男人腳下生根一般,遲遲沒有離開。
垂眸看着透出門縫的隙光,邵知弦慢慢攏起眉。
難道是他看錯了?
東儀路的尾巷一進來,遙遙向東眺,便可望見家裏的老宅。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踏上這條小路,便會先遠遠望一眼她的窗口。
見她房裏的燈亮着,他回家的腳步便會不自覺加快一些……
可今晚除了燈光,他好像還看到了別的。
——可是,怎麽會呢?
臨河的陽臺,怎麽會有人直接往下跳呢……
擡手揉了揉緊繃的眉心,邵知弦将一切歸于近來敏感的神經。
關心則亂。
對她他一向是這樣的。
患得患失。
想要觸碰,又收回手。
**
周末過後,商羽再次打車來到西琅街。
西琅街的夜景有名,來吳蘇的游客沒有不往這邊走的。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商羽其實很少過來——這一個月來這邊的次數,已經趕上過去好幾年了。
況且——
踏上木樓梯往頂層走時,商羽在心裏自嘲輕哂——誰能想到,她現在會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酒吧呢……
再次站到老式木門前,頭一回,這扇門是關合的。
商羽猶豫片刻,擡手輕輕敲了兩下。
很快,門從裏面打開。
看見男人,商羽愣了下——這才五月,他就早早換上了夏裝,黑色無袖下的兩條臂膀結實健碩,從肌肉線條來看,最近的加練很有效果。
當然這也沒什麽稀奇的,商羽的注意力在男人手上的黑色手套上。
反應過來這是做什麽的,她問:“你在……忙嗎?”
“已經收尾了。早上過來個外地朋友。”宗銳輕聲,側身示意女孩進房,“先進來。”
商羽走進去,下意識往工作臺那邊看。
一下被驚到。
這來紋身的是一個。
圍觀的,卻是一群。
——清一色的大老爺們,有幾個她之前在馬場見過。
有一說一,他們這圈公子哥長得都夠招眼,個頂個兒的身高腿長,也個頂個兒的風流倜傥。
還個頂個兒的嘴貧。
“哎喲,我說是哪位貴客呢,我們小宗爺急麽慌的,非要自個兒去迎。”
“小爺,咱這都見二回了——”接話的人看了看一襲旗袍的女孩,意有所指地跟宗銳道,“您還不給介紹一下啊?”
宗銳乜了眼身側垂頭的女孩,眯起眼睇起哄的人,不等他開口警告,那群人裏就有人接上:“我看不是他不給介紹,是人家不給吧?”
“幾個意思啊?你別是說咱小爺這忙活半天——”
“還沒撈着名分呢吧!”
“哪兒能啊!咱小爺可能那麽慫嗎——是吧小宗爺?”
“……”
宗銳瞅着這群笑得七葷八素的損友們,舌尖頂着腮側輕呵了聲。
“爺慫是吧?”
他慢條斯理地脫掉黑色的膠皮手套:“看老子今兒怎麽幹-你——”
說着他猛地拔下門後的飛镖,擡手就朝那群人扔了過去。
“卧槽——”
公子哥們紛紛閃避,抱頭的抱頭,彎腰的彎腰。
“砰”的一聲,飛镖重重紮上牆上的木板。
“嘿,您這一不高興就飛東西算怎麽回事啊,上回是箭,這回是镖——”
“你丫要再哔哔,老子下回飛刀紮你腚!”宗銳睇着他冷聲。
“那敢情好啊,咱也能小刀拉屁股——開開眼了!”
“咱今兒就開眼了啊,看見了麽哥幾個了——這就叫沖冠一怒為紅顏!”
“哦豁——”
“……”
宗銳眼神壓制過起哄的孫子們,一手拉過商羽的手腕,将人帶到露臺上。
“坐會兒。”他拿出上次那套茶具——就是專門給她備的,“我馬上完事兒。”
商羽點頭:“你快去吧。”
宗銳出去時還把露臺的門給她帶上了。
門外,男人的哄笑聲很快止息,取而代之的,是“嗚嗚”輕響的機器聲——紋身針游走在皮膚上的聲音。
商羽将玻璃門悄悄拉開一小半。
她還沒見過宗銳給人紋身的場景,着實很好奇,又不好意思過去一起看……
沒一會兒,工作室那邊的人就散攤了。
應該是被某位爺嚴辭警告過,那群公子哥們沒再貧嘴打趣,一個接一個地直接出門走了。
最後出來的,是今天來紋身的男人,他的身高體形都和紋身師接近,發型卻截然不同——短到幾乎貼着頭皮的寸頭,看起來特別硬朗。
“下午保鮮膜就揭了,別捂着。”宗銳囑咐他道,一邊從冰箱取出個冰袋,揚手一扔,“可以洗澡。出點兒血,結疤,都正常。”
男人擡手接住冰袋:“謝了啊兄弟。”
“下賽季來看比賽?送你票。”
宗銳散漫笑了下:“再說吧到時候。”
突然想起什麽,他一側眉挑了下:“眼前倒有個事兒——”
他走到人跟前,低聲說了兩句什麽。
來紋身的男人聽完後,回頭看了眼露臺上的商羽。
“這,我也得先問問我老婆。”他跟宗銳笑道,“人家的工作,可不是咱能随便插手的。”
兩個男人又說笑幾句,散了。
商羽看着寸頭男人大步離開的背影,眉間的朱砂痣慢慢皺起來……
“诶。”
她收回視線,看見宗銳正一臉玩味地注視自己。
他朝人離開的木門偏偏下巴:“帥麽?”
“……”
商羽無語地嗔了男人一眼,繼續擰起眉回憶:“我是覺得,他好像有點眼熟……”
“人賽車手啊。”宗銳走上露臺,“之前網上挺火的,馳神炎馳。”
“哦——”商羽想起來了,她又扭頭看身旁的男人,“那你和他怎麽認識的啊?”
“國外上學認識的。”宗銳坐下,擡手揉了把發酸的肩膀,“我倆一塊兒玩兒車比賽。”
商羽驚訝:“你還會賽車啊?”
宗銳短促笑了下:“你以為家裏老頭兒能由我着退學紋身?”
他大剌剌敞開腿:“想挺直腰杆兒,就得找法子自個兒賺錢啊。”
商羽默默點頭。
看來,叛逆也是要有底氣,要付出代價的……
“你剛才……”商羽眨了下眼,看男人,“是不是在和人家說我?”
宗銳眉心動了下,撩起眼皮看她:“感覺很敏銳嘛。”
商羽扁扁嘴:“你跟人偷偷說什麽啊?”
“不告兒你。”
見女孩不滿撇嘴,宗銳吊兒郎當地疊t起雙腿:“甭管偷偷還是光明正大,爺能舍得說你一句不好?”
商羽嘁了聲,倒也沒追問。
“對了,他媳婦兒,你見過的——”宗銳給水壺通上電,“就錦都那旗袍大師家。”
商羽驚了下:“啊?是倪奶奶家的那個姐姐啊!”
“我之前去她們家的時候,她還在上大學呢。”商羽籲出口氣,有點感慨,“她現在都結婚了啊……”
宗銳也跟着嘆出口氣,頗羨慕的:“是啊,炎馳也沒比我大幾歲,人都有媳婦兒了,不像我——”
他頓住,擡眸幽幽看商羽,“還沒名沒份的。”
“……”
商羽努唇輕哼了聲,偏頭不搭理男人。
視線瞥到地上。
“哦,差點忘了——”
她彎腰将打包袋從桌腿旁拎起來。
“給你。”
看見紙袋就知道是什麽了。宗銳眉梢挑了下,伸手拆開袋子。
拿出一杯冰咖啡。
商羽“哎呀”出一聲:“都有點化了……”
宗銳看着化出分層的冰咖,唇邊勾起來:“你不不喝咖啡麽?”
他偏頭看女孩:“專門給我買的啊?”
商羽有點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只問:“你看是你常喝的那種麽?”
宗銳插上管抿了口:“不是。”
他又舉起杯子打量,輕啧:“這比我自個兒買的好喝多了。”
又來。
商羽無言偏過頭,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
餘光撇到玻璃茶幾上男人的倒影——也是一副顴骨升天的模樣。
她在心裏無聲輕哂:一杯咖啡而已呀。
他們兩個怎麽就都笑成一副不值錢的樣子了呢……
“這家新換的豆真不錯。”宗銳攪了攪沉底的冰塊,伸手将吸管遞到女孩唇邊,“嘗一口?”
商羽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搖搖頭。
男人收回手。
“你是不喝冰的,還是不喜歡咖啡?”
商羽皺皺鼻尖:“我覺得有些苦,但加奶加糖又有點膩。”
她偏偏頭:“其實我還蠻想喝一下咖啡的,喝茶現在對我沒有提神的作用了……”
“早說啊。”男人打出個響指,站起來往外走,“等着。”
水開聲咕嘟咕嘟。
商羽将壺拿下來,猶豫了下,沒有泡茶,也起身跟了出去。
工作臺旁,宗銳正将咖啡豆往咖啡機裏倒,一手擰開音箱。
機器磨豆的動靜蓋過音樂,男人的聲音又蓋過噪音:“你能喝冰的麽?”
商羽點頭:“可以。”
看着男人麻利熟練地萃液取杯,商羽一下想到東儀路的那間花店咖啡吧——看來,人再寸土寸金的地段開店,也不單是玩票性質。
刺青,賽車,開店……即便頭頂沒有首富的光環,他應該,也能生活得很恣意吧。
就如他祝願她一般,活得自由且耀眼……
思緒神游之際,一杯做好的咖啡放至她面前,跟平時見到的不太一樣:杯子上半是深色咖啡,下面則是冒着小氣泡的淡橙色。
杯沿上還插了片西柚。
宗銳朝女孩揚揚下巴:“嘗嘗?”
商羽看看男人,半信半疑地含上吸管。
眼睛一下就亮了。
“好好喝啊!”
她舉起杯子打量:“除了咖啡,你還放了什麽啊?”
“西柚汽水,檸檬汁兒,羅勒葉。”宗銳回答,“怎麽樣,合口麽?”
商羽連連點頭,又拿起杯子深吸了一大口。
“超級好喝!”
她将咖啡主動遞到男人嘴邊,眼睛亮亮的:“你要嘗一下嗎?”
宗銳眸光晃了下,一時沒動作,只定定注視着女孩。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明确而強烈地表露出情緒。
無論是眉梢眼角的笑意,還是山根上跳動的小紅痣,都有種無所顧忌的鮮活……
很慢地眨了下眼,宗銳還是沒喝咖啡,只伸手抹掉女孩唇邊的西柚果粒。
“喜歡的話,以後——”
“Every breath you take
(你的每一次呼吸)
Every move you make
(你的一舉一動)
Every bond you break
(你打破的束縛)
Every step you take
(你的每一次行動)
I'll be watching you…”
(我都在注視着你)
一首英文老歌從音箱裏傳出來,柔緩的曲,柔情的詞,很不得其時地打斷了男人的話,又好像更恰如其分地,代替他開口:
“Oh can't you see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You belong to me...”①
(你屬于我啊)
在旋律裏對上男人深深的眼,商羽的心一下跳空兩拍。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這裏看見宗銳的場景:他背對着她站在逆光之下,整個人好像一抹可望不可及的幻影。
現在,她真切地注視着他的眼,卻好像看到了更多的旖旎幻夢——是他帶給她的,以往都沒有見過的風景。
也是他剛才沒有說完的“以後”……
“小爺!”
沒關的木門外傳來一聲乍響。
商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
手上八分滿的咖啡杯跟着一抖,液體傾灑而出。
“小宗爺——”成茂三兩步跑上來,大嗓門煞掉樓上的缱绻風景,也攪亂裏面暧昧拉絲的氛圍。
看見房裏的人,他又瞬間啞了火。
“……沒事兒了。”
“……”
宗銳忍耐般阖了下眼,長腿闊步走向門口。
“不是,咱不知——”成茂話還沒完,就被男人推着臉趕了出去。
重重關上門,宗銳回頭,看見水吧臺旁的女孩依舊端着傾灑的杯子,手上滴滴答答的。
她轉着頭尋找可以擦拭的東西,臉上有點茫然。
看見男人回來,商羽有點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早,早知道你不喝,我就——”
“誰說我不喝?”男人沉沉開口,一邊接過女孩手上的咖啡杯。
下一刻,他又突然放下杯子,一把扯過女孩濕漉漉的手——
男人柔軟炙熱的唇快速吮過自己的手背與指縫。
商羽腦中一轟,渾身過電一般酥麻。
她怔怔看着宗銳慢慢擡起頭,唇上沾染着和她手上一樣的水色。
“喜歡的話——”
他将剛才沒說完的話低聲補全:“以後天天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