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家》

《家》

時間很快進入夏末。

沒有了高溫的炙烤, 人外出活動就自如很多。商羽這段時間老往西琅街跑,成天都在忙活新館的事情。

家裏和宗銳都讓她放手去做,現在她幹勁滿滿, 恨不得什麽都親力親為。裝修方面, 邵一岚給女兒找了吳蘇有名的室內設計師,結合商羽的想法,設計師已經出了三版方案。每一版她都很喜歡。

九月的第一天,宗盛大廈正式開業,首日的客流量和營業額便創下吳蘇商業史新高。

同一周末,宗銳的爸爸從澳城過來了。

妻子去世後, 他常年獨自呆在澳城,這次聽說兒子要和女朋友家裏人見面,二話不說就要飛吳蘇。

對此,宗銳是拒絕的——他太清楚自個兒那個活爹什麽奏性了。

他現在好不容易才在老丈人跟前刷出點好感,到時候他爹要再給搞砸了, 這大半年不白幹。

為這,父子倆在電話裏交涉過兩三回, 商羽每次都能聽見男朋友被親爹怼得啞口無言:

“……什麽叫我壞你事兒?”宗錄敞開京腔和兒子叫板,“老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滿地爬了好麽?”

“誰像你,追人姑娘半天人才樂意跟你,結果到現在還搞不定丈母娘——我說,你小子真白瞎你媽給你這副好皮囊!”

“……”

“告兒你啊, 老子出馬, 頂兒子倆!咱這次去, 妥妥幫你把親家坐定。你呢,也能早點和人結婚, 再生個猴兒出來——”

“打住,打住啊。”宗銳厲聲打斷老爹,眉心不滿擰起來,“我醜話說前頭啊,以後甭管是你,還是老頭兒,都少盯着我媳婦兒肚子——肚皮是人家的,生不生,什麽時候生,人說了算!”

“你這話說的,好像你爹多封建多霸道似的。”宗錄不滿咂聲,“咱家不也都聽你媽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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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媽的?”宗銳輕呵,“那我媽當初想生個妹妹,您怎麽死活不樂意呢?”

“我那是不舍得你媽受罪!你不知道,你媽生你的時候要老命了,你頭大,差點沒把我媳婦兒疼死……”

“……”

宗銳慢慢眯起眼:“你不舍得你媳婦兒受罪,我難道就不心疼自個兒媳婦兒麽?”

“我說,你怎麽總這樣啊?當初老頭兒讓你來南邊,你不樂意,說自個兒接不住,完了扭頭就把我推出來——你就沒想着我也不樂意,我也接不住呢?”

“兩碼事兒,兩碼事兒啊!咱家要砸我手裏,我就是罪人敗家子兒,可要砸你手裏,人就會說正常——富不過三代嘛!”

“……”

宗銳氣得太陽穴直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活爹在對面繼續理直氣壯:“再說了,你有什麽不樂意的?不去吳蘇你能碰着你媳婦兒?八成現在還打光棍呢!”

……

最後,商羽也不知道這對冤家父子怎麽達成一致的。總之在宗銳和家裏見面的前一晚,他父親的航班也準時到達吳蘇。

翌日早上,商羽迷迷糊糊醒來。胳膊下意識往身側摸,她慢慢睜開眼睛。

——空的。

扭頭看了眼時間,商羽困惑擰眉。

這個男人怎麽起這麽早?

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在房裏繞了一圈,商羽才找到男朋友。

他居然在次卧,還正對着敞開的衣櫃門發呆。

身後的行李箱和衣服也都散了一床一地。

商羽揉了揉眼睛:“你幹什麽呢?”

宗銳這才扭頭看見她。

“醒了?”他走過來揉了揉女朋友的腦頂,“還早呢,再睡會兒去吧。我找個衣服就好。”

商羽哪還睡得着,她走到地上的行李箱旁邊:“你找什麽衣服啊?”

“今兒吃飯穿的呗。”宗銳拎起床上的兩件外套,“幫你男人看看,這倆哪件合适?”

“……”

商羽看着他手裏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西裝,拿起一旁的一件短袖:“穿這個吧。”

宗銳不滿啧聲:“鬧呢?”

一把扯過短袖扔進箱裏,男人又拿起床頭的肉色膠布。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之後,商羽蹙眉:“遮起來幹什麽?”

“今兒你奶奶不也在麽?”宗銳對着落地鏡,将膠帶蓋到脖側的紋身上,又在鏡子裏朝女人挑了下眉尖,“咱遮一下,別把老人家吓着。”

貼好膠布,他又抓了抓自己那頭半場不短的黑發。

“要不剪短算了?”男人詢問女朋友,“短了是不看着更精神?”

“……”

商羽看着鏡子裏的男朋友,心頭湧起一層密密麻麻的複雜情緒。

印象中,他這樣鄭重其事地穿正裝,蓋紋身只有兩次:他們學校的講座;宗盛的招商大會。

又糙又痞的男人打扮自己只會出于禮節,平時根本不惜得花這種時間。

更不會在意他特立獨行的紋身和發型會招來什麽樣的目光。

可現在,他卻在為一頓家宴瞻前顧後,誠惶誠恐。

記憶裏,他上次這樣猶疑不自信,還是營銷號說她要跟邵知弦訂婚那次。

他這樣志在必得,驕傲恣意的男人,居然會因為她而惶恐,自慚。

——也只會因為她。

愛讓她變得勇敢。

也讓他變得怯弱……

“問你呢。”宗銳回過身看女朋友,又撸了把自己的頭發,“剪不剪啊?”

心底的某一處柔軟塌陷。

商羽沒說話,慢慢走到男人身前。

“剪不剪都好看。”說着,她擡手輕緩撕掉宗銳脖子上的膠布,“紋身也不用遮。”

“奶奶沒有那麽老古董,不會被吓到,也不會偏見。”溫軟的手摸上男人的下巴,商羽的聲音也溫柔,“放心,我爸媽也會接受你的。”

宗銳目光微動,眸色都軟和下來。

“對我這麽有信心呢?”

“嗯。”商羽點點頭,認真地看着男人的眼睛,“因為,你就是很好啊。”

笑意從男人的琥珀眼中漾到嘴角,他輕啧:“我不是壞人麽。”

商羽嗔了宗銳一眼,又踮腳環上他的脖子。

“你好你壞,我都喜歡。”

她更緊地抱他:“我接受你的全部。就像……你也完全接受我的好與不好。”

“扯淡。”宗銳反手摟住女人,“我媳婦兒哪兒不好了?”

他低頭笑着親她:“明明哪兒都好得不行!”

商羽心裏被那個稱呼扯得一跳,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推了男人一把。

“誰是你媳婦兒啊……”

宗銳眯着眼睛看她兩秒,又抵着後牙笑了下:“成。還不是。”

早晚的事。

“等到時候,老子加倍叫回來。t”他用力握住女人的腰,彎腰拿胡子紮她,“每一聲,你都得給我乖乖地應。”

商羽縮起脖子躲男人,他的胡茬紮得更兇,唇片也如雨點般落下來。

兩人又這麽親熱地鬧了好一會兒,宗銳摟着女朋友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

他的衣服不多,搬過來後也只占了一格。

倒是商羽,本來只往公寓帶了一小部分衣物,架不住男人酷酷給她買,偌大的衣櫃現在都被衣裙填滿。

宗銳朝女人的衣櫃挑挑下巴:“你先挑,咱搭着你的穿。”

商羽笑了下,伸手撈起一條裙擺。

她自然是要穿旗袍的。

拿出一條七分袖的鵝黃色緞面袍,商羽上下打量着,又低頭掐了下自己的腰。

“我好像……變胖了。”

宗銳瞟了眼女人那把盈盈可握的細腰,皺眉:“哪兒胖了啊。”

“真的胖了一些。”商羽摸索着自己的腰身,又橫了他一眼,“都怪你。”

男人廚藝大增,總是牛排海鮮的喂她,偏偏她還每次胃口都好到不行。不長胖才怪。

視線在女人婀娜的曲線,宗銳眉心動了下:“好像是胖了點兒。”

“是吧!”商羽立刻苦起一張小臉,“我就說嘛……”

“不是你胖。”宗銳走到女孩背後,從後面抱住了她,“是軟軟,長大了。”

“……”

男人手上握住,咬她耳尖:“這叫豐滿,豐腴美,知道麽。”

垂眸看了一眼,商羽的身上和臉上同時發熱。

“我知道。”她小聲,“你們男人就喜歡……豐滿的。”

“放屁。”宗銳在她背後低低道,手上也用力,“只要是你的,哥哥都喜歡。”

商羽氣息有點不穩,嬌嬌哼出一聲:“花言巧語……”

宗銳細密地吻她紅熱的耳朵:“非要老子死你身上你才信,嗯?”

不等商羽回答,男人便開始付諸行動。

他一貫都是如此。

說,不如做。

仰面倒在柔軟的床榻上,商羽如夢初醒:“不,不行——”

她兩手撐開身上的男人:“我害怕一會兒吃不下飯了……”

宗銳玩味嗤聲:“咱這做,做的不是胃鏡吧?”

“……”

眼前仿佛有了什麽具象,商羽睫毛輕顫着:“也,也差不多了……”

這話落在男人耳中,分明是對他某種天賦的贊揚。

宗銳慢慢勾起唇邊:“謝寶貝兒誇獎。”

“來,哥哥給你好好做個‘胃鏡’。”大手摸上她的小腹,男人高大的身軀下沉。

“保證,一步到胃。”

**

果不其然,商羽沒有吃到今天的早飯。

不過是因為時間緣故。

他們倆都沒太能收得住,過火之後一通手忙腳亂地洗澡收拾,最後總算趕在兩家人來之前到達飯店。

餐廳是宗銳定的一家蘇幫菜私廚,門口連店牌都沒挂的那種,今天也只接待了他們一家。

商羽也第一次見到了那位富貴人家的大情種,宗銳的父親。

他看起來年輕又蒼老,身材高大板正,一點都沒走形,五官也很硬朗——唯有頭白了大半。

聽宗銳說,就是在他媽媽去世的那晚,他爸爸一夜白頭……

讓商羽更意外的是,這位準公公并不像宗銳說的那麽不着調,相反,他相當有魅力。

從他走進餐廳的那一刻起,商家每個人都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媽媽做生意的緣故,商羽從小到大也見識過不少八面玲珑的人,但怎麽說呢,宗銳爸爸的情商不輸那些人精,卻比那些人還要真誠大方,張馳有度。

他身上有種面面俱到的體貼圓滑,同時具備西方紳士的幽默風趣,在餐桌上那叫一個妙語連珠,随口贊人一句,都能誇進人心窩裏。

——這種本事,簡直老少皆宜,男女通吃。

這麽一頓飯吃下來,邵女士很快“淪陷”,席間還偷偷跟女兒嘀咕,說這個老宗爺不得了,要年輕二十年絕對比他兒子還迷人,吳蘇城的姑娘都得給他帥迷糊咧……

商羽無言以對,轉頭看見奶奶也跟人笑得滿臉菊花紋,嘴都快合不住了。

就連她那個不愛說話的老爹爹,也一直在跟人談笑風生。商羽甚至還從爸爸臉上看到一種……嬌羞感?

……

午餐一直吃到午後,兩家人還不盡興。席散,邵一岚主動邀請宗錄去自家評彈館做客,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向東儀路進發。

走之前,商奕不動聲色地攔了女兒一把,将一個信封交給她。

一眼認出上面的字跡,商羽眼中一晃:“這……”

“你哥今天出發去德國了,和我們一起出家門的。”商奕看了眼手表,“這會兒,估計已經起飛了吧。”

他又朝商羽手裏的信封,“這是他留給你的。”

“……”

心情有些複雜地拆開信封,商羽注意到裏面的筆跡跟信封上有點不一樣了。

或許是因為手傷的緣故,邵知弦的字沒有以前那麽有力道,但依舊幹淨整齊:

小羽:

展信安。

你看到這些文字時,我應該已經不在吳蘇了。

我自知也該退出你的生活,可還是想認真地再跟你道一次歉,說一聲對不起。

我知你對我并無情意,卻企圖家裏能做我說客,扭轉你心意。

我看你郁郁寡歡,卻罔顧你心意,全然癡人說夢。

當你反抗,我訝于你的勇氣,也痛恨自己不夠有勇氣。

我錯在卑劣,也錯在懦弱。

他的愛确實比我坦蕩,也比我勇敢。

至此,情言棄,意不悔。

不祈求你的原諒,只願你一世平安,快樂。

邵知弦

“……”

商羽默默看完這封信,悵然籲出口氣。

拿出手機,她點開了微信。

-

滬城機場。

衣兜裏的手機響出兩聲,邵知弦的視線等過幾秒,才緩慢地從門口方向收回來。

點擊微信,看見久違的頭像再次跳到列表頂端時,他的心還是難以自制地震了一下。

「羽毛」:【一路平安。】

【你永遠都是我的家人。】

“……”

放下手機,男人再次看向門口,随後自嘲般,又釋然似地笑了一下。

走向候機大廳深處,他坐到一片空蕩蕩的椅子上,打開了身側的琴盒。

三弦搭上膝,手指便自然而然,行雲流水地撥出一串旋律來。

手傷緣故,他彈得遠沒有登臺時那樣流暢響亮,可無妨,這一曲,他只為自己唱:

“我是進花園想着她,開梅花念着她。一草一木都不差,偏偏今朝又不見她……”①

機場大廳,來往人群紛紛向彈唱的男人側目,有好奇詫異,也有不解嘲弄。

邵知弦置若罔聞,只望着門口的方向自顧自地唱。

——望向那不會來的人,唱給那聽不到的她:

“新娘子不是她,陌路人到我家,我不要他偏來他,我要她來不來她,不來她……”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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