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日
生日
京北的這場初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四天。
風雪阻滞了不少人出行的腳步, 其中也包括宗銳的私人飛機。
跟未婚妻回江南的計劃擱淺,不過好在老首富這段時間一直坐鎮吳蘇,不用宗銳操心那邊的生意。偷得浮生很多日閑, 男人帶商羽把京北好好游了個遍。
這是商羽第一次在北方過冬。
抛開最開始的氣候不适, 她逐漸喜歡上了這座古老且繁華的首都。
喜歡在長安街的公寓裏俯瞰富麗堂皇的夜景。
也喜歡和宗銳在老胡同裏游蕩吃小吃。
還喜歡于雪夜的窗前,一起和他圍坐在暖融融的銅鍋旁涮肉。
宗銳曾經說過,遇見她之後, 他才感覺自己真正到了吳蘇,喜歡上了吳蘇。
商羽現在才明白這句話什麽意思。
——當宗銳在白雪皚皚的故宮中, 低頭吻她時。
她也因為一個人,愛上了一座城。
時間轉眼到了一年的最後一個月。
八號晚上睡覺前,商羽特意訂好了鬧鐘。
結果第二天早上, 她又睡到了自然醒——一小時前該響的鬧鐘被人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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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看身邊,宗銳的床側空蕩蕩。
這個男人的精力與自律她是佩服的, 晚上不管折騰到多晚, 翌日清早人家照樣早起。
她哼哼唧唧懶床時, 男人哼哧哼哧在健身房晨練, 完事去遛狗時還能順道給她買好早餐……
套好薄開衫下樓, 商羽循着香味走進廚房。
明火廚竈前,宗銳正散着半幹不濕的黑發下面條。
他頭發長長不少,前兩天商羽問他要不要去理發時,男人直接抄起剪刀, 刷刷幾下就給自己理了個發。
——她這才知道, 他們剛認識時他那頭又港風又日系的半長發, 就是人這麽鬧着玩似的剪出來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 這也算“恃俊行兇”了吧?
頭發給他三兩下剪成以前的長度,還是矜貴又痞氣那味。
——不過好像又有哪裏不一樣了。
盯着男人單手抄兜做飯的模樣看了兩秒, 商羽的鬧鐘驀然冒出“人夫感”這麽個詞……
“醒了?”宗銳朝發怔的未婚妻挑挑下巴,又扭頭看煮沸的水,“面馬上就好。”
商羽走過去從後面抱住男人的腰,聲音悶悶的像撒嬌:“你關我鬧鐘幹什麽啊?”
宗銳哼笑:“想吃什麽使喚你男人不就得了。”
他拿筷子撥了撥鍋裏的面:“輪得着咱小姑奶奶自個兒動手?”
“……”
商羽默默看了眼男人的側臉,沒有做聲。
“去。”宗銳騰出手拍了拍她側腰,哄小孩一樣,“坐好咱就開飯。”
商羽慢“哦”出一聲,拿過兩雙筷子,乖乖坐到餐桌前。
托起下巴看男人娴熟地起鍋撈面,她忽然又想起他跟爸爸學做飯的場景。
他說,只要是她愛吃的,在家吃慣的,他一定都要學到手。
他說,她要是覺着京北吃的不合口,Capatain Ray就随時帶她飛吳蘇。
他還說,等下次回吳蘇時,他要下廚做一桌子菜請她爸媽來吃,得讓丈母娘知道,他們的寶貝閨女,給他養得很好……
“啪”的一聲,男人的大手在臉前打出個響指,商羽一下回過神來。
“還迷糊呢?”他将熱氣騰騰的飯碗放到她面前,“先吃。吃完哥哥摟着你再睡會兒。”
商羽含糊嘟哝了句,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
宗銳又端過煎蛋的盤子:“有點兒失誤,就煎出一個溏心的。讓給我了啊。”
他頓了下:“畢竟咱今兒是壽星。”
“……”
筷子在半空懸停兩秒,商羽随後嘆出口氣,失落落地放下手來。
“本來我都計劃好了,要早起給你做長壽面的……”
憋着勁兒送人驚喜的心情落空,她嘟起臉嗔怪主角壽星:“誰讓你關我鬧鐘的呀……”
宗銳氣音輕笑:“心意領了。”
他擡手摸了把女人腦頂:“就別讓咱救火了。”
男人指的是上周某天晚餐時,商羽心血來潮非要下廚,結果差點燒穿鍋底。
商羽努努唇:“你這樣,就顯得我這個未婚妻很不合格……”
“誰規定未婚妻一定要做飯?”宗銳不屑呵聲,“老子的女人,不用圍着竈臺轉。”
他捏了捏她臉蛋:“我妞兒負責吃就行了。”
商羽不覺彎起嘴角,又小聲:“不是做飯,就是……我也想給你點驚喜嘛。”
擁有最浪漫多情的愛人,她尋常的日子,都被他以愛意填充成獨一無二的模樣。
于是,在這個屬于他的最特別的日子裏,她也想給他留下一點,屬于他們的,難忘的回憶……
“驚喜——”宗銳輕啧出一聲,唇邊勾笑,“咱昨晚已經拿過了。”
看着人又耳朵紅又拿眼橫他的,宗銳就知道這妞兒已經徹底給自己帶歪了。
可天地良心,這回他搞的可真是純愛。
昨晚零點将過,宗銳便卡着二十五歲的第一秒,吻上身旁熟睡的愛人。
唇片印上她的前額,他便收到了有史以來最好的生日禮物。
——擁有她,就已經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驚喜了……
“吃。”宗銳朝女人的面碗示意,“吃完咱遛車去。你不一直想上國道練練麽。”
商羽“唔”出一聲,沒接話,吃面的速度倒是真快了點。
不過一刻鐘,她便放下吃幹淨的飯碗。
宗銳照例等待女人梳妝打扮。
他從不是沒耐心的主兒,可小姑奶奶今兒忙活的時間似乎格外長。
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下來,他起身上樓,往衣帽間走。
梳妝臺前是空的。
喊了兩聲也沒人應,正要撥電話,宗銳便聽到了動靜。
——琵琶的聲音。
評彈時琵琶主要作伴奏,演奏難度并不高,但商羽的琵琶除了奶奶啓蒙外,邵一岚還給她請過吳蘇數一數二的樂師手把手教,功底并不亞于專業的琵琶手。
這會兒,她奏出的琵琶聲也如詩裏寫的那般一樣,嘈嘈切切,如墜玉盤。
如此正統的手法,彈出曲兒倒一點不傳統——居然是他給她唱過的那首《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而他也像曾經的她一樣,驚喜地循着樂聲,來到走廊盡頭的書房。
推開房門和琵琶手對上目光,對方莞爾一瞬,十指纖纖靈活轉調。
熟悉的評彈前奏後,女人溫軟如水的歌聲響起:
“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
屋檐灑雨滴,炊煙袅袅起,蹉跎輾轉宛然的你在哪裏……”①
她唱的,正是曾在暗香園演唱的曲子。
對商羽來說,這首歌的意義不在助她走紅,而是在這樣的歌聲裏,在那晚的月色下,他,看到了她。
在她不曾留意的視線中,他兀自駐足了很久吧。
不過沒關系。
今夜,她的目光只為他停留。
這首歌,她只為他而唱。
一段唱罷,彈詞稍鈍,吳侬軟語猝不及防,又毫不生硬地轉成了吟唱。
——咿咿呀呀,京韻十足。
宗銳眼前一亮。
這是京劇。
她居然,在唱京劇:
“與你一見鐘情甚,一點根芽種得深,富貴窮通何足論,山盟海誓也是虛文。”②
“情雙好,情雙好,縱百歲,仍嫌少……”③
從沒想過,她那把酥人骨頭的嗓,居然也能唱出京味。
原來,評彈和京劇也能融彙得如此動聽。
——就像他們。
明明南轅北轍,卻又天作之合。
“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地久天長……”③
餘音繞梁間,商羽放下琵琶,起身笑盈盈走向男人。
都這麽久了,見她一襲素雅旗袍款款而來,宗銳的心跳依舊會不受控地加快。
——果然,一見鐘情的人,再見一萬次,也還是會一眼萬年。
他很輕地笑了下:“咱這生日值了。不僅有專場聽,還是特別定制?”
商羽也笑了,兩手抓上男人的手背:“我奶奶有個師妹在京北劇院,前兩天你去集團時,我就去找那位老師了,跟她學了一點京劇。”
她有點不好意思:“臨時抱佛腳學的,都沒唱熟……”
“好聽。”男人立刻贊道,他伸手把人擁進懷裏,“哥哥喜歡這份生日禮物。”
商羽縮在未婚夫懷裏眨了眨眼睛:“我也是,實在不知道該給你送什麽了。”
來京北之後,她就在琢磨着給他送什麽生日禮物了。
最開始想給美術生送一套畫具,可人家畫畫向來是信手拈來,抓着什麽用什麽,讓他固定紙筆反而是負擔。
前陣子商羽又看上了一塊很貴的手表,宗銳出席正式場合都會戴那個牌子。正想自己的小金庫裏撥款下單,她又發現宗銳早就收藏了那個系列的全部表盤。
但凡能用錢買到的,他大概都不會覺得有多稀罕。
畢竟誰能比他更不缺錢呢……
“奶奶之前告訴我,我要是還想在演唱和表演上有突破,關鍵不在技藝,而是在經歷——我要去體驗,去感悟,去圓滿自己。我一直都不太明白她什麽意思——”商羽在男人的懷裏擡起頭,杏眼亮亮的。
“直到遇見你。”
評彈,唱的到底是什麽呢?
評的是那古今說來話。
唱的不過是情而已。
若想化解戲中意,須得成為有情人。
他,已然讓她體驗到了情的滋味,也圓滿了對愛的憧憬……
“你知道,我不太會表達……”商羽慢吞吞說着,抱住男人的腰仰面朝他笑,“所以,只好放在曲子裏唱給你啦。”
——我與你,一見鐘情甚。
願與你百歲圓滿,地久天長。
她哪裏是不會表達,她明明字字談情,句句說愛,連看他的目光都這樣含情脈脈,溫柔似水:“生日快樂,銳哥哥。”
嬌小的女人踮起腳來,在男人唇上落在蜻蜓點水的甜吻。
她又在附在他耳邊輕聲:“我,愛,你。”
宗銳眼睫顫了下。
又顫了下。
随後,琥珀色的眼眸溢出笑,又被感動與滿足填滿。
他抱緊她,偏頭在人耳垂上親了親。
“這是我這些年來,過的唯一一個,也是過得最好的生日。”
“什麽意思?”商羽皺眉,“你以前不過生日嗎?”
“過。”宗銳的嗓音有點啞,“不過倆老頭兒不習慣過。”
商賈之家,過生日也就那麽回事吧。
坐在一起分蛋糕,不如在飯桌上和人談大單子要緊。
直到宗銳媽媽加入這個家,宗銳,還有他爹才收獲到真正的生日禮物。
——溫暖,陪伴,愛。
可後來他們愛的中心不在了。
爺倆再提起生日,總有觸景傷情的意味。
宗銳去年今日壓根忘了生日這回事,馬場裏跑了一天才到晚上想起來。
最後也就一笑了之。
有什麽要緊。
過與不過,這一天不都會過去麽。
可直到剛才,聽她眼波流轉地彈琴唱曲,看她在懷裏仰臉沖自己笑,他忽然就覺得,可真好啊。
真好。
又有人,打心眼裏為他的出生歡喜快樂了。
“那以後,我給你過生日啊。”商羽笑眯眯地跟男人道,“以後每年,我都給你下長壽面,做蛋糕吃——你不許再關我鬧鐘了!”
宗銳低低笑了下,輕阖眼皮:“好。”
“咱這生日,也就和你過才有意義。”
他很深地看着女人:“畢竟,老子生來就是要愛你的。”
商羽嘁出一聲,擡手拍男人胸口,又突然想起什麽:“對了——”
她轉過身走到書桌旁,抽出琴譜書裏夾着的一張紙。
“你之前不是說,這個琵琶面上有點空嗎?”
宗銳看見自己為未婚妻最開始設計的那張刺青手稿,水墨風的琵琶折痕深深——都過去這麽久了,她居然還一直留着。
商羽說:“我已經想好上面畫什麽了。”
男人眉梢動了下,掀起眼皮無聲詢問。
商羽抱過椅子旁的琵琶——正是他手稿裏畫的那只,也是她最喜歡的那只。
“你看——”
宗銳側眸打量片刻,發現琵琶側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塊指貼板,上面印着淺色的字母。
“Avery?”男人标準流暢的美音自然拼讀。
商羽點頭,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唇:“這是……我給自己起的英文名字。”
宗銳“嚯”出一聲,京腔慢悠悠調笑:“怎麽茬?咱名角兒打算進軍海外市場了?”
他又垂眸看琴上的字母:“這名兒不算常見,怎麽想着取這個的?”
“因為,我喜歡它的發音。”商羽看着男人回答道,“Avery,聽起來就像——”
“愛、我、銳。”
宗銳微怔,眼中一震。
商羽笑了,往他身前邁了一步。
“之前你說紋身一定要謹慎,因為圖案刺上去,是要跟一輩子的。”
“我已經想好了。”她垂眸看了眼落疤的小腿,又揮了下手裏的圖稿,“我就要紋這個。”
宗銳幽深的眼動了動,喉結也是。
“不後悔?”
商羽堅定搖頭:“不後悔。”
她看他眼在熠熠生輝:“評彈和你,都是我的畢生所愛。”
宗銳眼皮跳了下,無聲揚唇。
“成。”他幹脆應聲,話鋒又一轉,“不過想讓咱紋,還有個條件啊——”
商羽小臉一垮:“還有條件啊?”
“當然。”男人慢條斯理地抄起兜,“咱可不輕易給旁人紋,知道麽?”
商羽嬌哼出一聲:“我是旁人嗎?”
兩手環上男人的勁腰,她扁嘴撒嬌:“我不是你的寶貝嘛……”
宗銳低低笑了聲:“那,寶貝兒先跟哥哥結個婚?”
商羽愣了下,擡頭看他。
男人深邃的瞳孔裏,早已映出她小小的影。
“不都是一輩子的事兒麽?紋身是——”他俯身吻她發頂,“疼你,也是。”
愛我若是你身上的戳記。
愛你,便是我一生最榮耀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