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女兒

女兒

孩子出生的第一個晚上, 商羽有種混亂又平靜的矛盾感。

小寶寶是早産,早的還不是一星半點,生下來後給家長看過後就直接進了保溫箱。

于是在醫生和護士的允許下, 寶寶的外公外婆和祖奶奶興奮地聚在早産兒的觀察玻璃外, 直到深夜都沒有離開。

那邊熱火朝天,商羽的病房倒很平靜。

她是剖宮産,照理來說恢複和照料都比順産婦麻煩不少, 不過做手術的專家采取的腹外膜剖宮的方式,腹腔不用被刀開, 痛感減輕了不少。

不用母乳,麻藥過了後止痛泵接上,老公還一直在旁邊貼身照顧, 商羽休息得很好——甚至比她孕晚期時睡得還安逸。

小丫頭出生前幾天她的肚子特別沉,恥骨都被壓得好疼, 難受得晚上都睡不好覺……

三天之後, 商羽已經可以下地自如活動了。

寶寶還在保溫箱裏, 她在宗銳攙扶下走到觀察室, 第一次地, 親眼看到了他們女兒。

跟男人每天拍照回來給她看的一樣,也如他所願,是個長得非常像媽媽的小姑娘。

以前沒生孩子時,商羽聽見人說剛出生的孩子像爹或像媽時, 心裏總覺得有點離譜:剛生下來的小娃娃, 渾身都皺巴巴的, 眼睛可能都睜不開, 能看出來個什麽呀。

可現在她看着自己的女兒,才知道之前別人并沒有瞎說——她的女兒, 長得真的好像她啊。

孩子出生後第二天,邵一岚就從家裏帶來了商羽剛抱來時的照片,二十多年前的舊照比對着玻璃後的小寶寶——母女倆完全如出一轍。

而且應該不是商羽親媽眼,她的小寶寶不僅像她,還是個很漂亮的小嬰兒。

就連醫生和護士都在誇,說從來沒見過五官這麽清秀明晰的小寶寶。

Advertisement

女兒長得像自己,內裏流動的,卻有愛人的血脈——她就是他們相愛的最好确據。

每每想到這一點,商羽心裏就很觸動,甚至在看女兒睡覺時,都有種想要掉眼淚的沖動……

商羽母性大發,孩子爹那邊父愛更甚。

有了這個女兒後,宗銳的顴骨就沒掉下來過——誰懂啊,他覺着自己簡直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男人。

如願以償一舉得女不說,閨女還是個mini版的老婆,他是怎麽看也看不夠,怎麽愛都不嫌多。

小寶寶在保溫箱裏住滿二十天被移出來後,就基本沒離開過爸爸的臂彎。

商羽的月子是在私立醫院附屬的月子中心做的,各方面服務沒得說,可宗銳就跟和女兒分不開一樣,孩子喂奶他要陪着,醫生給體檢他也要全程瞅着,旁人還沒法說他湊熱鬧——畢竟這位新爸爸确實在用心學習照顧寶寶,商羽還不知道怎麽換紙尿褲時,宗銳已經可以熟練地一手抱娃,單手在兩分鐘內沖好一瓶奶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爹近乎溺愛的照顧給了孩子恃寵而驕的底氣,這個小丫頭,是個夜哭郎。

每到夜深人靜,小姑娘就卡着人犯困的點準時開哭,哭到護士,月嫂,甚至育兒專家都沒招兒,只能她爸爸抱着,一圈一圈地在房間和走廊裏溜達,小丫頭才願意安靜下來。

于是商羽夜起時,經常能看到這樣的畫面:人高馬大的男人抱着只有他鞋碼大的小嬰兒哄睡,明明胡子拉碴,還非要夾着嗓子跟閨女說話;明明自己困得黑眼圈都要掉地上了,還費勁心思地做鬼臉逗孩子笑,陪她玩。

看着粉粉嫩嫩的小團子趴在男人胸口上,商羽便覺得“掌上明珠”,“鐵漢柔情”這樣的詞,一下子具化在眼前……

女兒出生後滿月的當天,商羽的身體已經恢複了九成。

剩下那一成跑她老公身上去了——這個月子做的,宗少爺體重掉了近十斤。

真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

可就算憔悴成這樣,人也聽不得別人說他閨女一句不好。

商羽說女兒夜哭是毛病,得糾正過來學着睡整覺。

可孩子一哭男人就抱着不撒手,還說什麽我們是高需求寶寶,這不叫夜哭,只是缺乏安全感。

邵一岚說別看這丫頭小,實際精着呢,知道誰最慣她。商羽和宗銳不在跟前她從來不哭,就算哭也很小聲,小貓叫喚似的,可要是她爹媽在,尤其宗銳看着那可了不得,哭起來震天響,眼淚還叭叭往下掉,可會惹人疼了。

宗銳說随我随我,孩子從小就這麽會察言觀色,長大了不知道情商得有多高。

專家醫生開玩笑說孩子早産是她自己“蓄謀”的,要不怎麽一進孕晚期就猛長身體,還專門挑個情人節這樣的日子出生;

宗銳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可不,這叫縱橫謀劃,說明我們從小就有商業頭腦。

而且知道挑情人節來,真不愧是爸爸媽媽愛的結晶。

“……”

“…………”

跟這種令人近乎發指的女兒奴,大家紛紛表示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從京北飛來看孩子的老管家開口了,說小爺既然愛成這樣,那就快點給孩子起個名兒啊。

這都滿月了,咱怎麽連個小名兒都沒有呢。

一說名字,商羽和宗銳就犯愁。

長輩們的口風高度一致:你們的孩子,你們給起名,大名乳名都聽你們的。

別說大名,單一個小名,他們夫妻倆就取了一個月都沒想好。

宗銳說叫盼盼,閨女是他日盼夜盼終于盼來的,是他的心頭寶。

——被老婆一秒否決。

理由是盼盼分明是熊貓的名字,女兒大了會被小夥伴笑話的。

商羽想要管女兒叫小滿,畢竟“小滿即安,安即是福”,這是個有福氣的名字。

——男人聽了立馬搖頭。

他不喜歡“小”這個字眼,怎麽可以只“小滿”呢?

他的閨女,必須“大滿”,“十全十滿”,“滿到溢出來也不嫌多”。

商羽很無語。

而後幾個小名也都是如此,夫妻倆總是沒法達成一致。

孩子就這樣拖拖拉拉地當了一個多月的無名氏,直到商羽從月子中心出院的前一晚,宗銳哄睡難纏的閨女,輕手輕腳地來到老婆床前。

“這是什麽?”商羽看着他手裏的牛皮信封。

“咱閨女的名字。”男人揮了揮手裏的封皮,得瑟又得意,“一個,你絕對不會say no的名兒。”

商羽一下來了興趣:“叫什麽?給我看——”

宗銳躲開老婆伸過來的手,一把抓上她細腕,随後輕輕一翻,指尖一筆一畫地在人掌心裏寫出兩個字。

商羽眼睫輕動,唇瓣吐出兩個字:“希、希?”

宗銳重重點頭,笑:“我們的女兒,就叫希希,好不好?”

商羽抿抿唇,有些猶豫:“嗯……”

希希是挺好聽的,但好像……也沒有很特別啊。

宗銳了然媳婦兒的心思,他扯了下唇邊,将手裏的牛皮封遞過去,目光示意她打開。

商羽看了老公一眼,打開信封。

裏面裝着一本黑皮筆記本,看起來明顯有些年頭了。

翻開後,上面的黑色字體筆力遒勁。

商羽不認識這個筆跡,可無端的,她的心很快地跳了兩下。

“這是……?”

“日記。”宗銳輕聲回答。

“這是你親生媽媽的日記。”

商羽一震,猛地擡頭看男人:“我媽媽的……”

男人定定看了她兩秒,無聲阖眼:“是她生前的好朋友給我的。”

商羽唇瓣翕合兩下,沒發出聲音。

宗銳朝日記本示意:“她是你媽媽在京北念大學時的同窗,兩人睡上下鋪,關系一直都很好。”

“後來你媽媽進了宗盛,還內推過她,不過這阿姨現在也不在京北了。我也是聽趙叔提起過有這麽號人,沒想到還真找着了……”

“……”

手指撫過白紙黑字,商羽眸光微動:“這個日記,是我媽媽交給她的嗎?”

“唔。”宗銳點頭,“你媽媽離開京北後就和她斷了聯系,這阿姨當時找不到人還難過了好一陣。沒想到兩年後,她突然又接到了你媽媽的電話。”

“她高興壞了,立刻請假去了蘇州。據她說——”男人頓了下,擡眸看妻子,“你媽媽當時懷你的肚子已經很大了。”

商羽愣住:“……那後來呢?”

宗銳很輕地搖了搖頭:“她們見面具體說了什麽,阿姨沒講。不過你媽媽當時交給她不少東西,還拜托她幫忙,在京北給自己找房子,說等生完孩子後,要帶孩子一起回京北生活。”

“後來,阿姨就在京北給你媽媽找了個房子,連月嫂都請好了,只不過沒想到……”

看着眼前的女人慢慢垂低眼睛,宗銳嘆出口氣,有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頰。

随後他又起身,從外間拉過來一只小行李箱。

“你媽媽當初留給她的東西,能帶的,阿姨都讓我給你帶來了。”

“不過她說,她覺着最寶貴的,還是這本日記。”

“對不住啊媳婦兒。”宗銳啧聲,擡手撸了把腦頂,“老公沒忍住,拿到手就先看了。”

他當時也糾結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翻開了日記本。

——萬一這上面有不适合他産後心情敏感的老婆現在看的,怎麽辦?

商羽朝老公笑了下,搖頭:“沒關系。”

深深呼出口氣,她再次翻開手裏的日記。

看起來她媽媽并沒有定期記錄的習慣,這本日記叫周記月記更合适,甚至也可以叫年記。

“可以先看最後一頁。”宗銳出聲提醒道。

商羽往後翻頁,大約半本的位置,有她生母留下的最後一篇文字:

【9.26

我懷孕了。

在我打算結束這段錯誤的婚姻時,我居然懷孕了。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我也很猶豫到底該不該生下Ta。

可當那個男人把我推倒在地,我第一反應竟然是別傷到孩子時,我确定了:我想要這個孩子。

我想要成為一名母親。

當那個王八蛋沖我大發酒瘋,滿口髒話時,我原本還有一絲搖動的決心徹底堅定下來:我一定要和這樣的爛人離婚。

我絕對,不能讓我的孩子有這麽糟糕的父親。

從那家走出來時,久違的,我渾身上下都好輕松。

甚至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好神奇啊,我明明在孕育一個新生命,可獲得新生的,竟然是我自己。

這個孩子在我身體裏長大,Ta也為我滋生出了生命力,使我混沌低迷的精神蘇醒過來。

我終于下定決心去改變,去告別錯誤的人和事,重新振奮起來。

這很痛苦,也很艱難,可為了我的孩子,我必須堅強起來。

我現在是媽媽了。我不是一個人了。

我的孩子,也給了我當頭棒喝,讓我看到自己這幾年有多麽愚蠢,多麽可笑。

我确實蠢,蠢到為了一個懦弱的,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直面的男人,放棄大好前途。

我也真是可笑,為了那樣一個人,竟然允許自己重陷泥潭——我費了多大的勁,才從那樣可怕的原生家庭裏逃出來,怎麽可以因為一時沖動,再讓我的孩子出生在一個糟糕的家庭裏面呢?

只要想到自己可能會生個女兒,我好像一下就不會為情所困了。

——我的女兒應該有一個自強自立,清醒堅韌的母親。而不是有一個期期艾艾,只想風花雪月的媽媽。

女子獨立,則天地皆寬。

當媽媽的要是都立不起來,我的女兒,怎麽能筆筆挺挺地長大?

查出懷孕的那天,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有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一直纏着我陪她玩,我帶她滑了滑梯,又放了風筝。風筝飛起來時,不知道哪裏飛來一只紅蜻蜓,落在了她的山根上……

現在想來,那應該就是胎夢吧?

據說,胎夢是最準的。

如果,如果我真的有幸能生個女兒,我想給她取名叫希希。

她是我的希望,也帶給了我希望。

一想到她啊,我身上好像就有了無窮無盡的勁,又變成以前那個無所畏懼,不甘平庸的鐵姑娘。

謝謝你啊,希希,我的女兒。

謝謝你給了我重新向前奔跑的力量。

謝謝你,讓我找回了自己喜歡的模樣。

媽媽有了你

真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