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永遠
永遠
又是一年年末。
平靜的日子過得久了,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變成大消息。
比如說,邵知弦回國了。
算一算,他在歐洲呆了有五年之久。
這五年以來, 商羽和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幾乎沒有任何直接聯系, 只聽爸媽每年去國外看他後念叨過幾句:在養手傷;手傷好全了,最近在看心理醫生;和德國的華人音樂家見了面,好像要一起搞個什麽樂團……
再有就是希希出生後, 商羽收到過邵知弦寄來的兩大箱國際快遞,裝的全部都是小孩子的東西。
看着包裹裏的嬰兒玩具, 商羽在心裏松出一口氣:他應該,是放下了吧……
飯店定在商家人最喜歡的蘇幫菜餐廳。聚餐當天,邵一岚在家族群裏嚎了一嗓子, 說邵知弦這次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他還帶了他的未婚妻。
驚訝之餘,商羽有種心事徹底落定的松弛感……
五年過去了, 德意志的西風也沒能吹跑邵知弦身上清隽的文氣, 他看起來跟從前無二, 整個人依舊如玉般溫潤。
可明顯, 又有哪裏不一樣了。
不多時商羽便發現, 邵知弦主要的變化,來源于他身邊的女孩子。
女孩比商羽還要小好幾歲,長了張比宗銳還要深刻立體的臉——她的西方血統比宗銳的多,是名副其實的一半一半。
女孩随父姓顧, 慣用名是英文名Tina, 她性格也如名字一般非常中西結合, 會用流利的中文在飯桌上陪長輩侃大山, 也能用英語和宗銳談及他們共同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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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a的爸爸是土生土長的滬城人,巧的是, 她的爺爺也是一位專業的評彈演員,生前還和姜芷瑩同臺表演過。移民海外後,他們家也一直沒有放棄學習宣揚民樂和評彈。
機緣巧合認識邵知弦後,他們一直積極主動地和他交往,還邀請他去當地的民樂學校交流。要不然邵知弦也不會在國外呆這麽久……
聽人家倆的意思是,Tina的父親馬上就要回國發展了,想把民樂學校在滬城也開起來。
邵知弦也打算和未婚妻常居滬城,一起在民樂學校裏任教。
扭過頭來,他又沖商羽掂了掂茶杯:“需要的話,家裏和你的評彈館我也可以去坐場。聽說,你們那邊現在可是大師雲集了?”
商羽笑,也朝邵知弦舉起酒杯:“你要來,才能算雲集啊——随時歡迎!”
兩人莞爾,碰杯一笑。
親人變故人。
所有的舊事,也都消散在新茶舊酒之中……
晚餐席散後,司機驅車帶着一家三口返回郊外的園林大宅。
希希是個人來瘋,今兒頭回見着舅舅和準舅媽,還收到一大堆禮物,可把小丫頭興奮壞了,坐到車上也唧唧呱呱地跟爸媽說個不停。
跟電池放電一樣,沒一會兒,小姑娘電量耗盡,在爸爸懷裏睡着了。
夫妻倆并肩慢慢往房裏走——婚禮結束那天,他們也是這樣走的。
只不過男人背上的新娘,現在變成了懷裏熟睡的小女兒……
一路看着自家的園林大院,商羽又不由想起第一次來這裏時的場景。
那會兒她只覺得這裏大,沒成想這幾年過去了,處處都是生活的痕跡。
不管是池塘邊上的腳踏車,還是被大黑狗辛巴踩出爪印的草坪,都真切地見證了他們一家人的日子……
進家門後,希希就被迎上來的阿姨抱回卧室睡覺了。
商羽也徑直走向主卧的浴室,美美地跑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出來,她就看見老公大剌剌靠在窗邊的躺椅上,仰面阖着眼。
商羽走過去,帶着水汽的手在宗銳額頭上摸了下:“喝多啦?”
男人搖搖頭,閉着眼拉過老婆的手親了下,又漫長地籲出一口氣。
看着那副散開兩顆扣,深深起伏的結實胸膛,商羽腦中一下跳出之前網友調侃她“好色”的評論:
丈夫的容貌,妻子的榮耀。
現在看來,她這份榮耀可是相當堅-挺。
五年過去了不僅一點形變沒有,還愈發的……好看耀眼了。
眨眨眼呼出口氣,她又在男人胡茬粗粝的下巴上摸了把:“累了?快洗澡去,洗完早點睡。”
“……”
宗銳沒搭腔,過了兩秒才緩緩睜開眼。
懶洋洋盯着媳婦兒看了幾秒,男人突然氣音笑了下:“您倒是一點兒不累哈。”
偏頭睇着人,他琥珀色眼眸幽幽:“還這麽……容光煥發的。”
“……”
在一起時間久了,老公但凡有點反常商羽都能覺察到——更何況這麽明顯的陰陽怪氣。
她也不慣着他,擦頭發的毛巾直接撂男人身上。
“精神的是你吧?喝多了是不是啊!?
宗銳抵着牙槽哼笑了下:“老子就喝了不到半杯。”
“倒是你——”他抓起腿上的毛巾,慢悠悠擡眼看人的目光很深,“和人碰杯,喝了不少吧?”
“……”
商羽很慢地眨了下眼,心裏無聲輕哂。
看來,這個男人确實是喝多了。
只不過喝的不是酒。
是醋。
“诶。”她輕輕喚了聲,穿拖鞋的腳踢了下宗銳的鞋底,“不至于吧你?”
“都這麽些年了,這口醋還沒吃完呢?”
話裏雖然埋怨着,商羽的嘴角卻不自覺彎翹。
——是啊,都這麽些年了。
可她的愛人,還是會像他們熱戀時那樣,這麽緊張在乎她……
“你要真這麽在意——”商羽抽過老公手裏的毛巾扔到一邊,自己輕車熟路地坐到男人的大腿上,“那為什麽,還要牽線讓人家回來啊?”
宗銳目光頓了下,眼中劃過一絲意外。
“知道了?”
商羽悶悶“嗯”出一聲,手指撚上男人敞開的襯衫領口:“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呀?”
“沒什麽好說的。”宗銳語氣淡淡,大手在老婆腿上拍了拍,“都是趕巧的事兒。”
“你和爸不是有想往滬城擴的打算麽?他們那民樂學校開起來,将來正好和你們合作。”
往滬城拓展的計劃,現在不過紙上談兵。
商羽的評彈館這兩年發展勢頭很不錯,聽聞她有繼續開新館的打算,滬城的評彈團體便主動抛出橄榄枝,不僅想和她合作開館,還想請她去演出團當老師傳道授業。
宗銳也是之前聽老丈人嘀咕了那麽兩句,說與其去別人團裏不如自己開學校帶團,邵知弦女朋友家正好就是開民樂學校的,人家也在考慮回國發展,只是一直找不到時機。
所謂時機,無非是看資金到不到位。
——對宗銳來說,這是最好解決的。
“怪不得——”商羽回想起今晚餐桌上的場景,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怪不得Tina主動跟你敬酒,還說等學校開業那天要請你去……”
宗銳嗓子裏低低“唔”出一聲,把被酒精熏紅的眉骨靠在老婆肩上。
“咱可沒亂花錢啊,跟你那評彈館一樣,他們的學校也算我入股。”
商羽笑着“嗯”出一聲,手在老公背上輕輕摩挲,過了兩秒,她才很輕聲:“謝謝你。”
宗銳眼皮動了動,意味深長妻子:“你替人家謝我?”
“你到底跟誰一家啊?”
啧。
老醋果然更夠勁兒。
商羽無奈一哂:“我不是替邵知弦他們謝你。”
“我是替我爸媽,還有奶奶說聲謝謝。”
她呼出一口氣:“邵知弦回來,他們的一顆心,也算落定了。”
宗銳眉梢挑了下:“老子可從沒攔着他回來。”
“我知道。”商羽點頭,“是他自己一直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吧……”
這五年來,邵知弦就像自我放逐一般,将自己和吳蘇的過去徹底隔離起來。
期間商羽也向爸爸探過兩次口風,問邵知弦打不打算回來。
商奕總是搖頭嘆氣,随後讓商羽不要操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現在看來,人家心裏那道坎是過了。”宗銳說,“你們家裏人的一樁心事也算了了。”
“那你呢?”他驟然轉問妻子,眸光深幽,“你的心事你的坎兒,還在麽?”
商羽和老公對視片刻,落下目光,輕笑了下,沒有着急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今天,看見他和Tina在一起,我心裏是又安慰,又感慨,又覺得,要更加珍惜……”
“珍惜?”宗銳敏銳揚眉,又輕哼出一聲,“是該好好珍惜哈,不然人再消失五年怎麽辦?”
“……”
“哎——”商羽給無語笑了,“你能先別着急吃醋麽?我意思是說——”
她拍了下老公的胸口,娓娓緩聲:“邵知弦和Tina在一起時,我感覺他明顯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知道哪裏不一樣了嗎?”
宗銳眉心動了下:“哪兒?”
商羽回答:“現在的他,是被治愈,被愛着的。”
頓了下,她定定看男人:“也是我和你在一起時的模樣。”
被治愈是什麽樣呢?
——眼裏重新有了光。
即便嘴角沒有翹,旁人也總覺得他是笑着的。
被愛着是什麽模樣呢?
——會不自覺追随她的身影。
即便只有相視一笑,愛的磁場也會非常引人。
商羽為邵知弦找到真正的愛人而欣慰開心。
又覺得他們之間的愛意和幸福好熟悉……
“時間久了,我好像都習慣,也理所當然你一直對我這麽好了……”商羽笑了下,又目光熒熒地看着自己的愛人,“今天看着他們我才意識到,其實這樣的感情和幸福,是很來之不易的。”
“所以我說‘珍惜’,是珍惜我們的感情,珍惜現在的日子。”她兩手勾上男人的脖子,笑着在他下巴親了親,“也謝謝老公,謝謝你一直這麽愛我。”
“……”
宗銳定定看了老婆幾秒,笑意從他的眼底慢慢蔓延開來——這也是被愛的模樣。
“理所當然,也沒什麽不好。”他看商羽的目光好似琥珀色的汩汩暖流,“老公愛你,本來就是理所當然。”
商羽傾身紮進男人懷裏,手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以後不許亂吃醋了……”
宗銳哼了下:“這我可保證不了。”
商羽不滿啧聲:“都這麽多年了……”
“是啊,都這麽多年了——”男人扶着老婆的肩讓她坐正,他偏頭打量她,“我媳婦兒怎麽還是美得冒泡?”
商羽氣音嗤,揚手拍了男人一巴掌。
“那照你這麽說,是不是得等我牙都掉光,滿臉都長滿皺紋了,你才沒有危機感呀?”
“誰說的。”宗銳朝人挑眉,笑得意氣張揚,一如既往,“到了那時候,老子就算拄着拐棍,也要把你跟前的老頭兒都打跑。”
——任何時候,你都是最美的模樣。
即便白發蒼蒼,我也願為你翻山越嶺,所向披靡。
**
春節過後,商羽家裏迎來了一件紀元性的事件——三歲半的希希小朋友,要去上幼兒園了。
在女兒上幼兒園這方面,商羽和老公一度産生過有史以來最大的育兒分歧。
照理來說,希希去年秋天就該去上幼兒園了,可小丫頭不樂意,不管爸媽怎麽說幼兒園的好,
人家都不願意去,因為“不想離開爸爸媽媽”。
——這樣膩歪人的理由男人一聽就扛不住了,大手一揮就說不去了,等孩子大點兒再說。
反正只是個幼兒園,去不去也沒多要緊,他小時候也不樂意上幼兒園,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這也沒影響他身心健康地長大啊。反正他們有條件,大不了請老師來家裏教啊。
可商羽不同意,理由是上幼兒園的關鍵不在于學什麽,而在于環境。女兒慢慢長大了,需要一定的社會化,也需要和她同齡的小朋友交流。
夫妻倆各執一詞,說都說服不了誰,最後還是決定把選擇權交回給閨女。
神奇的是不知道為什麽,過了個年,小丫頭突然松口,居然願意去幼兒園了。
女兒本人都點頭了,男人也沒法,立刻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
宗銳以前念的是國際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一條龍,老公也想讓希希一路這麽念過來,商羽覺得沒毛病。可吳蘇的國際學校就那麽幾所,她也不知道宗銳怎麽就那麽糾結。
各種背調,對比,考察,探聽,半夜三更還對着電腦不睡覺,集團最忙的時候商羽也沒見總裁這樣過——似乎只有她剛懷孕那陣,男人惡補孕期和準爸爸常識時才有過類似場景……
學校選好後,希希作為插班生,在二月下旬順利辦理了入學手續。
宗意大小姐正式開始新征程那天,排場可謂浩浩蕩蕩,除了爸爸媽媽,外公外婆也放下手裏的事,就連阿太也從養老院裏趕過來,全家出動,一起送小朋友去上學。
看着紮小辮的女兒穿着幼兒園的統一制服,背起小書包乖乖走到老師身旁時,商羽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看來,不僅是孩子需要學習獨立。
他們大人,也需要時間去學習放手。
在這門功課上,最需要适應的還不是商羽。
随着幼兒園老師的一句“我們跟爸爸媽媽再見啦”,希希也聽話地揮起小手跟爹媽告別,結果還沒轉身,小丫頭突然嘴一撇,哇地哭出聲來。
這一哭可不得了,宗銳一上午都沒能從幼兒園出去。
商羽看着老公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一會兒急着要去給孩子擦眼淚,一會兒操心她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沒帶。
等到人家正式開始上課,男人又跟做賊一樣,趴着窗後看,蹲在門後瞧。
邊暗中觀察還邊偷偷抹眼淚……
最後大概校長都看不下去了,親自過來跟首富保證,叫他放心回家……
回家之後,宗銳和老婆便把下一周早上的時間都排開來,說每天早晨都要親自送女兒去幼兒園。
不知道是該說男人有先見之明,還是知女莫若父——希希這個小丫頭,身上好像有個重啓鍵。
其實她每天下午從幼兒園回來時都挺高興的,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跟爸爸媽媽講個不停,說這個老師誇她了,那個小朋友跟她一起玩游戲了……
可等到晚上睡過一覺,小姑娘就像被一鍵重啓了一樣,總要哭哭啼啼地去上學。
于是基本每天早上,幼兒園門口都會上演一場離別大戲:
希希被老師牽着小手往教室走,一步三回頭,哭得梨花帶雨:“爸爸媽媽下午要來接我!”
門外的宗銳也眼睛紅紅地使勁朝女兒招手:“寶寶不哭!爸爸一定來接你!爸爸肯定第一名來寶寶!”
商羽:“……”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種離別戲碼過于拉扯煽情,沒幾天,商羽就在網上看見了自家老公和孩子上學的抓馬場景。
好在爆料的人看起來并無惡意:希希的臉被細致地打了碼,标題也在誇首富夫妻是盡職盡責的好爸媽。
結婚之後,商羽和宗銳的私人生活就很少出現在公衆面前了,驟然這麽一抖落,圍觀的人興致還蠻高:
【哇去,他們的娃都這麽大了嗎!】
【時間過得好快啊,他倆當年一起直播的時候我還在上高中,現在都大學畢業了……】
【很難想象這麽有錢的人還能過得這麽踏實,人家兩口子真是在按部就班,好好過日子:談戀愛,結婚,生娃,養娃】
【很好,看到他們這麽幸福,我的屍斑都淡了】
【他倆只有這一個女兒嗎?這小姑娘也太會投胎了吧!】
【疼老婆的男人就該生女兒!看這樣他閨女早被寵上天了】
【這麽看帥哥反而更專一哎,大帥哥結婚後不僅會疼老婆女兒,而且還更特麽帥了!!】
【哈哈哈哈,首富腦袋後面是不是別了女兒的小卡子啊??】
【爸爸和女兒一起紮小辮嗚嗚嗚,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有點想哭「淚」】
【據我的經驗來看,他女兒的頭發應該是他紮的,騰不出手就順便把卡子別腦後了,結果梳完頭就忘了取下來】
……
眼瞅着已經引起外人關注了,可希希還是不适應,每天上學都要站在校門口哭一會兒。
商羽和宗銳正猶豫着要不要讓孩子停課回家呆幾天時,希希突然又不哭了。
就跟一鍵重啓突然換成暫停,只是睡了一覺,小丫頭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早上上學不哭不鬧也不煽情了,下車後背起小書包就往教室裏跑,頭都不帶回的。
沒了女兒的依依惜存,夫妻倆還有點不習慣,以及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當天放學,倆人依舊做了接孩子大軍裏的第一名,踩着點将閨女接回車裏。
商羽首先誇誇:“寶寶今天沒有哭哭,寶寶真棒!”
等不及的宗銳開門見山:“寶寶現在是不是喜歡幼兒園了?為什麽啊?”
希希這孩子跟他爸一樣坦率真誠,善于打直球:“因為我有男朋友啦!”
“……?”
老母親驚得瞪大眼,老父親震得碎了心。
小丫頭毫無知覺,還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頭:“我有三個,男朋友!”
“……”
宗銳深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才接受三歲的女兒有仨男朋友這件事。
“寶寶……你知道男朋友是什麽意思麽?”
希希自信點頭:“男朋友就是,男生,朋友!”
吊起的一口氣總算呼了出來,夫妻倆如釋重負。
商羽啼笑皆非:“寶貝,男生,朋友……不能說是你的男朋友。”
希希瞪大和媽媽的同款杏眼:“為什麽?”
商羽一時語塞:“因為……”
“不是——”宗銳接上話頭問女兒,“誰告訴你的男生朋友就叫男朋友啊?”
小姑娘扭頭看商羽,一臉無辜:“媽媽說的啊。”
商羽更無辜:“媽媽什麽時候說過這話啊!”
“你說,你說的——”希希急得皺起小臉解釋,“你說,以前沒有寶寶,爸爸是你的男朋友。”
“爸爸帶你玩,給你好吃的,你哭他就抱抱你……”
小姑娘伸開手指一一數算:“光光帶我玩,Kevin給我好吃的,我哭,小宇就抱抱我——”
“他們都是我的男朋友!”
“……”
小孩的想法簡單幼稚,但也不能說人家沒邏輯。
一直到晚上睡覺前,夫妻倆說起這個小插曲都還會被逗笑。
關了燈之後,男人就跟貪玩的女兒一樣不好好睡覺,一會兒唉聲嘆氣,一會兒感慨良多的。
“他們班統共幾個小男孩啊?”
“kevin,光光……還有一個叫什麽來着?”
“不行,明兒我得去看看,那仨小子到底是啥樣。”
“……”
“咱閨女虎是虎,不過也跟你一樣,是個傻丫頭。”
“你說,到底怎麽才算富養女兒啊?萬一富的她見多了,會不會以後來個窮的,反而容易給人騙走?”
“……”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困得眼皮直打架的商羽狠狠在被窩裏踹了老公一腳。
“是啊,小心來個花招跟你一樣多的!到時候不管窮富,咱那傻閨女怕是都要跟人走——”
“就像你當初騙走我那樣!”
“……”
宗銳龇牙咧嘴地揉着被踢疼的小腿坐起來。
腿疼是次要的,問題是,好像還真給人一語成谶了。
唇邊扯了下,男人的眉心在夜色中慢慢舒展開來:“懂了。”
“你發現沒?咱閨女那仨‘男朋友’,其實對标她老爹的标準來的?”
商羽半阖眼睛迷迷糊糊地應聲:“本來就是啊。”
“之前咱倆一起看的那本書裏不是說了麽,孩子跟異性的交往,會複制跟父母相處的方式。女孩子找老公,肯定會受到爸爸的影響……”
“啪”的一聲脆響,宗銳打了個響指。
“那這就好辦了啊!”
商羽給這一響指驚得太陽穴一抽。
“好辦什麽啊!”她沒好氣地問。
“想給咱閨女當好爹——”
宗銳翻身,胳膊一撈就把老婆摟進懷裏。
“我就得對我媳婦兒再好點兒。”
商羽眉心輕動,怨氣瞬間消散。
“喲——”她笑着往男人懷裏湊了湊,“你怎麽有這覺悟啦?”
“是不有了女兒,現在特別能體會我爸的心情了?”
宗銳氣音笑:“可不。”
“跟你交個底兒哈,咱倆那時候婚禮,奶奶和爸不是都掉眼淚了麽,我當時還挺不理解的,心想咱以後常住吳蘇啊,我這跟入贅也差不離了,多一大兒子,你們家合該笑啊。”
商羽笑了下:“那你現在理解了嗎?”
“嗯。”宗銳籲出一口氣,“想到以後也會有豬要拱我的寶貝小白菜,就算人把白菜栽在隔壁,老子也是一萬個舍不得……”
“将心比心。”男人偏頭在老婆臉上親了一大口,“我也得對我家大白菜更好點兒。”
商羽笑眯眯地拍了拍老公結實的臂膀:“覺悟很高嘛,值得表揚!”
男人扯了下被子,把懷裏的媳婦兒裹得更嚴實。
“還有就是,我這當爹的,必須得給咱閨女打好樣。”
“我得讓她從小到大都看好了,一個男人該怎麽待媳婦兒,他才算得上能嫁。”
商羽點頭,同時抱緊老公。
“我們,要讓她看到相愛是什麽模樣。”
宗銳阖上眼睛,唇片輕輕印在妻子的額角上。
“她會看到的。”
“愛情最好的模樣——”
“就是爸爸熱愛她的媽媽。”
**
春去秋來。
宗意小朋友順利地在幼兒園完成了第一學期。
嗯……其實也不算很順利。
哭泣包的屬性消散後,小丫頭瘋淘本質就暴露了。
除過三個“男朋友”,希希在學校裏還交到不少“女朋友”,且如商羽所願,上幼兒園确實很好地培養了女兒的社會屬性,她人緣還怪好的嘞——專門帶頭調皮搗蛋的那種好。
不管商羽宗銳,小姑娘的外公外婆現在也三天兩頭地接老師告狀的電話:
希希帶小朋友爬樹啦;
希希偷偷把拳擊手套帶去學校,一個課間揍哭隔壁仨小朋友;
宗意不知道哪裏來的口紅,班裏的同學都跟她一起化成了大花臉……
總之全家人這輩子丢的臉,也趕不上幫宗大小姐這四個月跌的面子多。
現在商羽看見幼兒園老師的來電,心髒都條件反射般直抽抽。
好在這通電話不是告狀的。
老師是來邀請學生家長參加學期末總結的,順便道個喜:喜喜在幼兒園演講裏拿了第一名!
家長會上,拿獎的小朋友也會再演講一遍哦。
難得如此長臉一回,評彈館演出結束後,商羽雄赳赳氣昂昂地開車直驅幼兒園。
路上宗銳打來電話,再三讓老婆保證一定要錄像。
——錯過閨女人生中的第一個嘉獎,男人可太遺憾了。
為了一家三口暑假時能在澳城多玩一段時間,這幾天他集中處理公務,幾乎天天都在做空中飛人……
幼兒園都是小班制,一個班也就十幾個小朋友,家長和孩子都到齊也不顯擁擠。
總結會開到一半時,希希就被老師領出去準備演講了。
幼兒園這次演講的主題很簡單:my precious
我的寶貝。
小朋友們要根據主題先畫一幅畫,再跟大家講出來。
先出場的兩名小朋友一個繪聲繪色講了她收養的小貓咪,還有一個向大家展示了他的自畫像——因為他的爸爸媽媽每天都在告訴他,他就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小寶貝。
二三名演講結束後,冠軍得主宗意小朋友便邁着自信的步伐上臺了。
坐在臺下看,商羽才驚覺,不到短短半年,女兒似乎長大了許多,個子高了,頭發長了。
她的頭發一直是爸爸梳的,原先的兩根沖天小啾啾也像被春風吹過的垂柳一般,不知不覺中長成了松軟的雙馬尾。
三歲之前希希完全是商羽的mini版,可這兩年閨女好像張開了,眉眼,尤其是鼻子,都愈發和她老爸相似,是個漂亮又英氣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點不怯場,笑吟吟地走上臺,大大方方地用雙語跟大家問好。
欣慰的老母親舉起相機的同時,大屏幕投射出女兒筆觸稚嫩的童畫。
商羽立時怔住。
——好熟悉的畫面。
是她生孩子時帶進産房的手稿,以及丈夫大臂內側的新紋身:
一家三口的火柴簡筆畫。
只不過比起他們當初的暢想,希希畫的,多了很多細節:
高大英挺的男人手上牽着大黑狗辛巴,穿旗袍的女人腦後戴着丁香花發簪。
他們臉上都在笑,中間牽着的小女孩也是。
希希被爸媽牽在中間,和媽媽相連的手裏還拿着她最喜歡的飛機模型。
“我有很多寶貝,爸爸,媽媽,辛巴,飛機——都是我的寶貝!”
小姑娘的童音被話筒擴大,清脆的,悅耳的,真情實意的:“我最寶貝的,還是我們家。我的家很大很漂亮,可媽媽說,漂亮的家不重要,幸福的家才最重要,我們家幸福,是因為有我,還有爸爸和媽媽!”
小丫頭口齒伶俐又清楚,一個磕絆都不帶打的:“我的爸爸媽媽,也都很漂亮。爸爸總說,我長得像媽媽,跟一樣漂亮,他看着就忍不住想親我!”
“……”
教室裏的家長都被逗得笑出聲來,商羽臊得老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迎受周圍頻頻看來的目光。
童言無忌。
希希完全沒理解大家為什麽笑,只把這笑聲當成對自己的鼓勵,講得更來勁了:“爸爸愛媽媽,也愛我。媽媽也愛我——”
小姑娘頓了下,拉長脖子找到最熟悉的身影。
随後立刻笑彎了眼。
“我也好愛我的爸爸媽媽!”
舉手機的胳膊很輕地晃了下,商羽的眼睛倏爾濕了。
臺上,女兒的聲音還在繼續:“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愛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因為,只有愛,才能永不止息。”
“我希望,我的家永遠都能有愛,有爸爸媽媽,還有我。”
“我們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