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潮02
春潮02
施卉菱愕然
——勵驀岑讓她倒水,不是他自己想喝,而是倒給許雲淅喝?
她好歹是個經理!
而許雲淅代表的事務所只是衆多事務x所中最不起眼的一家,從業務關系上來說,她可是尊貴的甲方!
抛開這些不談,單從年紀來講,她比許雲淅大了至少四、五歲,哪有她給人倒茶的道理!
可對上勵驀岑理所當然的表情,施卉菱只能咽下一肚子的不情願,端着水轉身走到許雲淅面前。
炫彩的美甲握着白色的紙杯,給人一種怪異的視覺感受。
許雲淅沒去看施卉菱的表情,她垂着眼接過杯子,輕聲道謝。
随即側過身,将杯子送到唇邊。
溫潤的茶水滑過幹渴的喉嚨,意外地好喝。
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許雲淅定了定神,從頭開始介紹:“各位領導下午好,我是來自……”
勵驀岑不知什麽時候坐直了身子,手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叉墊在下巴底下。
他低垂的眸光靜靜地落在智和的宣傳冊上。
臉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意興闌珊。
許雲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轉頭對着演示文稿,一字一句認真介紹起來。
瀕臨破産的事務所,唯一能拿出來講的只有那些輝煌的過去——
曾經轟動一時的國際專利訴訟案、在專利無效代理方面的驕人業績,以及高水準的專利撰寫與檢索能力……
至于現狀,則草草帶過。
許雲淅提着一口氣,因為太過緊張,語速比平常快了一倍,因此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把全部內容講完了。
接下來是提問環節。
卻遲遲沒人開口。
坐在正中間的男人單手支着臉,微微歪着腦袋,默不作聲地翻着智和的宣傳冊。
薄薄十幾頁紙,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看似百無聊賴,卻又樂此不疲。
而施卉菱放在他手邊的那疊資料,自始至終都沒被翻開過。
技術總監等了片刻,見勵驀岑沒有開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問道:“大家有什麽問題嗎?”
能在盛瑞這樣的大型跨國集團做到高管的,個個都是人精。
勵驀岑作為新上任不久的集團總裁,每天的行程排得滿滿當當,卻突然出現在這種初級洽談會上,肯定不是無的放矢。
大家拿不準他的意思,都不敢貿然開口。
只有施卉菱,剛踏入職場不久,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緒,直白地問道:“你們所現在還剩多少專利代理師?”
犀利的語氣,直指智和的痛點。
許雲淅抿了抿唇,如實回道:“11位。”
施卉菱又問:“機械組呢?”
機械組和盛瑞的主營産品對口。
“……目前是4位。”
這人數對盛瑞來說實在太少,許雲淅緊接着補充道,“如果有幸與盛瑞合作,智和可以派專人過來駐場,專門負責貴司的案子。”
施卉菱聽完,豔麗紅唇勾起,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你知道盛瑞一年要申請多少件專利嗎?”
許雲淅來之前查過盛瑞近幾年的專利數據,可不等她回答,施卉菱就搶先說道:
“單單去年一年,盛瑞就申請了4859件國內外專利,也就是說——
即便你們所機械組的所有代理師都駐在盛瑞,在全年無休的情況下,每人每天也要提交3—4件專利申請文件,這絕對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以……”
施卉菱話音一頓,盛氣淩人的目光盯住許雲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是誰給你的勇氣,來盛瑞談合作的?”
許雲淅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不自覺地攥緊手指,抿着唇低下頭。
餘光裏,那個看了整場宣傳冊的男人緩緩掀起眼皮。
從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心底那股濃烈的酸澀,還是雜糅着一種被踩進塵埃裏的卑微,如巨浪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會議室裏門窗緊閉,充斥着亮白燈光的密閉空間裏,空氣仿佛凝滞了。
許雲淅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原先為争取合作而準備了一路的言辭,壓在喉嚨底下,怎麽也說不出口。
就在她等着誰來宣布這場洽談會以失敗告終時,落針可聞的會議室裏突然響起指尖輕敲桌面的清脆聲響。
“為什麽選擇這份職業?”清淡的嗓音打破難捱的沉默,男人合上智和的宣傳冊,輕輕丢在桌上。
這個問題只針對她個人,與兩家的合作沒有絲毫關系。
許雲淅詫異地眨了眨眼,硬着頭皮對上勵驀岑的視線。
男人邃亮的黑眸淡淡望過來,她心尖一顫,不自覺地避開他的目光,緩聲回道:
“這份職業能幫助企業和研發人員保護智力成果,我覺得很有意義……”
“那……”男人靠上椅背,雙臂環胸,接着問道,“打算一直做下去嗎?”
他的語氣溫和而随意,見多了小勵總雷厲風行的樣子,高管們一時适應不了他突如其來的清和平允。
而許雲淅被勵驀岑的話題帶着,盤旋在心頭的負面情緒漸漸褪去。
她點點頭,道出心中的真實想法,“在考專利代理師的時候,我就決定把它當做終身職業一直做下去。”
“好。”勵驀岑擡起手腕看了眼表,偏頭問身側的幾個高管,“你們還有問題嗎?”
問題當然有,可誰敢問呢?
就連施卉菱聽完勵驀岑那兩個無足輕重的問題之後,也低下頭盯着面前的筆記本不出聲了。
高管們雖然猜不透勵驀岑突然跑來參加這場洽談會的意圖,卻能看出他對這位智和的小姑娘很不一般。
因此大家都頗有眼色地搖着頭說沒有。
“那就結束吧。”勵驀岑站起身,扣上西裝紐扣,在衆人不明就裏的目光中,邁着長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議室。
*
才下午四點半,天色就已昏暗無光。
厚重的烏雲沉沉壓在頭頂,像是随時會落下雨來。
許雲淅頂着冷冽的風,心情沉重地離開盛瑞大樓。
洽談會的情景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自動回放。
在那段長達九分鐘的時間裏,她與他的交集,僅止于那兩個無足輕重的問題。
曾經那個對她溫柔細致、總是無條件回護她的男人,在五年多的空白之後,已然與她形同陌路。
胸口悶得難受,許雲淅雙手插着大衣口袋,沿着人行道無精打采往地鐵站走。
“小許——”
身後忽然傳來喊聲,許雲淅扭頭看去,就見一個理着平頭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從馬路對面朝自己跑來。
許雲淅的眉頭當即皺了起來,“屈工?”
“真巧啊!”屈傑很快跑到她面前,眯着一雙細縫眼,喘着氣笑道,“我來附近的企業談合作,沒想到碰上了你!”
屈傑曾經也是智和的一員。
從進所時的一竅不通到後來的機械組組長,他是鐘尚榮一手帶出來的。
鐘尚榮甚至還打算提拔他當副所長。
卻不想屈傑背着他在外面自立門戶,挖走了所裏一大半的骨幹人員不說,還用低價把百分之七、八十的客戶也撬走了。
這對智和來說簡直是致命一擊。
那之後智和一蹶不振。
辭職的代理師越來越多、客戶越來越少。
鐘尚榮甚至賣掉家裏唯一一套房子,将全部資金投入智和,卻依舊沒能挽回頹勢。
想起此時還躺在醫院裏的鐘尚榮,許雲淅的胸口忽地燒起一團火。
屈傑卻不知道她心裏所想,自顧自地說道:
“你該不會是來盛瑞參加洽談會的吧?我聽說整個江州的頭部大所都來了,智和——”
他伸出食指搖了搖,分外篤定地說道,“沒戲!”
聽他提起洽談會,許雲淅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屈傑沒來參加。
她猜,盛瑞發出邀請之前大概做過背調,知道屈傑的為人,提前排除了他的事務所。
想到這裏,許雲淅冷冷地回敬道:“總比沒資格參加的好。”
屈傑一聽,臉上的笑容驀地僵住。
他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小姑娘不過二十出頭,白白瘦瘦的,眉眼間還留着學生的青澀。
一張素面朝天的巴掌小臉,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天然的純感,不禁讓人想起夏日裏潔白馥郁的茉莉花。
可這朵嬌嫩的花兒卻藏着尖銳的刺。
然而被刺紮到的屈傑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被激起一股不可言說的征服欲。
他按捺住內心深處的渴望,笑眯眯地說道:“我聽說鐘所住院了……
小許你有沒有想過,鐘所倒下了,智和還能撐多久?
像你這種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一旦失了業可不好找工作,不如來我的事務所,我親自帶你怎麽樣?”
屈傑從智和挖走的,都是能獨當一面的骨幹代理師。
特別是許雲淅所在的機械組,幾乎全員被他帶走。
如今除了她和所長,就只剩下一個剛生完二胎的寶媽以及一個退休返聘人員。
正如屈傑所說,她這種畢業沒多久、沒什麽經驗的新人,能給他帶來什麽好處?
許雲淅對上那雙精光四射的眯縫眼,壓住心底的厭惡,意有所指地說道:“你就不怕我翅膀硬了以後,挖空你的牆角?”
屈傑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卻沒有絲毫惱怒,反而挑起唇x角輕浮地笑,“只要你高興,怎麽挖都行。”
許雲淅只覺得惡心。
“沒興趣。”她丢下冷冰冰的三個字,扭頭就走。
屈傑亦步亦趨地跟上來。
路上車來車往,行人卻寥寥無幾。
從這裏走到地鐵站,至少要十分鐘。
許雲淅正煩悶怎麽甩掉他,就聽身後傳來兩聲短促的汽車喇叭聲。
扭頭看去,只見一輛頂着雙R車标的豪車駛進輔道,然後緩緩停在她身邊。
副駕車窗落下,一張年輕帥氣的臉從駕駛座探過來,“嗨~雲淅!”
許雲淅偏頭朝車裏看去,對上那雙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怔忡幾秒,随即驚訝地睜大眼睛,“瀾哥?”
“記性不錯啊,小雲淅。”溫瀾咧嘴一笑,擡手往後指了指,“上車。”
溫瀾是勵驀岑的好友,自從許雲淅去京市上大學之後,和他也有近五年沒見了。
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被屈傑糾纏,絕不會勞煩他。
可眼下為了盡快擺脫屈傑,她當即向溫瀾道了聲謝,随後拉開後座車門。
卻發現裏頭還坐着一個人。
年輕的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黑色襯衣,姿态閑适地靠在椅背,正低頭看着手中的iPad。
屏幕暗弱的光映着棱角分明的側臉,一雙長腿舒展着,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随性不羁的散淡。
許雲淅沒想到勵驀岑也在車上,登時愣在那裏,一時不知該進還是退。
男人大約察覺到她的遲疑,偏頭看來,一雙狹長黑眸隐在黯淡光影裏,微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響起,“怎麽,記得他,不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