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湧01

暗湧01

她怎麽可能不記得他?

這個占據了她整個青春的男人,如金燦明媚的陽光,照亮她人生中那段最最晦暗無助的時光。

他已然同她的親人一般,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

別說短短幾年,就是一輩子,她也絕不可能忘記他。

而他們之間的羁絆,還要從六年前說起。

那一年的初春,許雲淅十七歲,還在念高二。

清晨六點,她和往常一樣,準時起床洗漱。

卻發現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浴間關着門。

以往這個時候,她們都還沒起床,怎麽今天這麽早?

許雲淅抱着疑惑回房間等了十來分鐘,再去看時,洗浴間的門依然關着。

敲門也沒人應,側着耳朵聽,裏頭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可轉動門把手,就是打不開。

看來是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牙刷毛巾都在裏面,許雲淅回房拿了個水杯和一塊小方巾去了一樓。

一樓的公衛同樣鎖着。

廚房裏倒是有水池,只是廚師和保姆都在忙,許雲淅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徑自去了後院。

靠近院牆的角落裏,有個澆花用的水龍頭。

二月底的天氣,清晨的溫度還停留在三、四度。

冷水沖過皮膚,一直冰到骨頭裏。

幸好剛剛從廚房接了杯溫水出來。

她潦草洗漱完,匆匆跑回房間,簡單梳了個馬尾,便拎上書包準備下樓吃早餐。

可剛拉開房門,就聽走廊裏傳來說話聲:“悅悅,你去哪兒?”

“我去叫雲淅呀。”

“叫她幹什麽?我可不想一大早就見到那個掃把星,晦氣死了!”

“可我們不是要和她一起上學嗎?”

“誰要和她一起上學?有她在不是堵車就是遇到車禍,光這個星期就遲到了兩次!我可不想再被老章罵了!”

“可是……”

“別可是了,我們趕緊下去,吃完就走別管她!”

“哎——葶葶你慢點……”

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雲淅站在房間門口,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收回了跨出房門的那只腳。

今天是許雲淅來到勵家的第十六天。

上個月,她爺爺去世了。

爺爺的至交——勵家老爺子勵安霖可憐她孤苦無依,好心把她接來照顧。

老爺子身體不太康健,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在北方的海邊療養院休養,沒辦法把她帶在身邊。

考慮到次子勵維興家裏有個和她同歲的女兒,兩人可以作伴,便把她送了過來。

勵維興的女兒叫勵葶葶,是個脾氣驕橫的大小姐。

從許雲淅住進來的那一天起,勵葶葶就沒給過她好臉色。

寄人籬下總是這樣,許雲淅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并不覺得有多難受。

她想,既然勵葶葶不願意和她一起上學,那她就自己去。

這裏離學校并不遠,騎上小區門口的共享單車,二十分鐘就能到。

時間還早,等勵葶葶走了,再下去也不遲。

許雲淅打定主意,便坐到書桌前,從書包裏拿出英語課本小聲背起單詞來。

窗外傳來機車的轟鳴,由遠及近,打破清晨的寧靜。

那聲響消失沒多久,樓下就傳來汽車引擎聲,應該是勵葶葶和俞悅上學去了。

俞悅是勵葶葶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剛剛那個在走廊裏說要叫她一起下樓的女生。

她和許雲淅一樣,都是借住在勵家的客人。

不同的是,俞悅的母親和勵葶葶的母親是很要好的朋友。

俞悅的母親因為工作原因去國外出差,勵葶葶的母親便将俞悅接來勵家照顧。

車聲很快遠去,許雲淅收拾好書包,快步離開房間。

早餐是沒時間吃了,帶個面包去學校,課間能墊墊肚子。

她迅速下了樓,三步并作兩步地朝餐廳去。

遠遠就聽裏頭傳來孩子的哭鬧聲。

是勵葶葶的弟弟勵子涵在發脾氣。

勵子涵還在上一年級,是個蠻橫的小霸王。

“涵涵乖,你昨天的作業還沒做完呢,我們快點吃完早餐,把作業補好了再玩好不好?”溫柔的安撫來自這家的女主人——勵家姐弟的母親胡敏。

胡敏平常工作很忙,許雲淅很少碰到她。

今天恰巧遇上,她會不會問自己為什麽沒和勵葶葶一起去上學?

如果問起,該如何回答?

許雲淅暗自斟酌着,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放緩。

餐廳裏的哭鬧聲還在繼續,“不好不好不好……你不把手機給我,我什麽都不吃!”

光聽聲音,許雲淅就能想象出那胖乎乎的小霸王坐在餐桌邊撒潑耍賴的樣子。

“好好好,給你給你!”胡敏拗不過,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餐廳裏終于安靜下來。

許雲淅也到了門前。

磨砂玻璃移門開着條窄縫,她擡起手正打算敲門,就聽裏頭響起一道懶洋洋的男聲,“二伯母,淅淅怎麽還沒下來?”

微啞的嗓音聽起來有些耳熟

——該不會……是他回來了?

記憶中的少年驀地浮現在眼前,許雲淅心頭一跳,随即就聽胡敏說道:“是呢,都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下來?要不我親自上去請?”

胡敏的聲音依舊柔和,語氣卻有點怪。

許雲淅曲起的手指頓在門前。

“那倒不必……”年輕男人的話音帶着淺淡的笑,隔着薄薄的玻璃門,不疾不徐地傳進耳朵,“二伯母還是專心照顧你的寶貝巨嬰吧……”

“驀岑,你怎麽說話的呢?”

胡敏擡高音量,略顯不滿地抱怨道,“子涵年紀小,我多照顧一點不是很正常嗎,怎麽就成巨嬰了?”

一聽到“驀岑”兩個字,許雲淅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他真的回來了!

之前聽勵爺爺說他在美國念書,她還以為,起碼要到暑假才能見到他。

在勵家,除了老爺子,許雲淅就只認識勵驀岑。

小時候,每逢暑假,老爺子就會帶勵驀岑去爺爺住的芝嶺小鎮待上一陣子。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記得大家最後一次相聚,還是她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

那個時候,爺爺的身體還很硬朗,當時無憂無慮的她哪裏會想到,短短幾年之後,他就會離自己而去?

想到這裏,許雲淅鼻頭一酸,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這種狀态實在不适合見人,她轉過身徑直朝大門走去。

可走了沒兩步,就聽身後響起玻璃移門滑開的聲響,随即傳來一道微訝的嗓音,“淅淅?”

許雲淅脊背一僵,腳步也跟着頓住。

眼裏還含着淚。

她用力咬住下唇,将淚意逼退之後才緩緩回過身去。

只見餐廳的拱形大門下,年輕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身上的翻領皮衣敞開,褲腿束在機車短靴中,襯着冷白皮膚,越發顯得身高腿長。

他雙手抄着褲兜,歪着身子倚在門邊沖她笑,那仿佛刻在骨子裏的懶散調調與從前那個桀骜不羁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太多的回憶被連根帶起,像老電影般在腦海中自動回放。

那時候的芝嶺小鎮,有最熱烈的陽光,也有最清爽的風。

綠意盎然的葡萄架下,有老人們暢快的笑聲,還有少年清澈的雙眼……

視線又開始模糊。

許雲淅低下頭緊緊抿住唇角,好不容易把那些洶湧而來的畫面趕出腦海,這才重新擡起臉,像小時候那樣,彎起唇角笑着喊了一聲:“驀岑哥哥!”

“嗯。”男人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他朝身後的餐廳偏了偏頭,問,“怎麽不進去吃早餐?x”

她咬了咬唇,小聲回道:“我……來不及了……”

倒也算不上說謊。

這麽一耽擱,留給她騎“共享單車”去學校的時間的确不多了。

許雲淅邊說邊往後退,“上學要遲到了……”

“吃完早餐我送你去。”男人站直身體,帶着笑意的沉邃目光落在她臉上,一字一句說得分外清晰,“不會讓你遲到的。”

許雲淅知道,每天的上學高峰期,通往學校的那條路有多堵。

等吃過早飯再去,必然是要遲到的。

可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小時候種下的情誼,亦或是他的眼神太過篤定——她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他。

就這樣,許雲淅跟着勵驀岑進了餐廳。

胡敏正在喂勵子涵吃早餐,聽到動靜朝門口看來。

不等許雲淅跟她打招呼,她就先笑起來,“淅淅下來了?快來吃早餐!”

說着就讓保姆幫她盛粥。

許雲淅忙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謝謝胡阿姨。”

她邊說邊坐到下首的空位上。

胡敏笑道:“都是一家人,別跟胡阿姨客氣……”

胡敏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嗤笑打斷。

許雲淅循聲看去,就見勵驀岑吊兒郎當地歪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胡敏。

胡敏臉上的笑意一僵,幾秒之後,張開嘴想說什麽,卻聽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低頭瞧了眼屏幕,當即把手上的小碗交給保姆,然後拿上手機匆匆出了餐廳。

喝粥太費時間,許雲淅從面包籃裏拿了個小可頌,低頭用最快的速度吃起來。

當她把最後一塊塞進嘴裏的時候,一個餐盤從手邊遞過來。

白色描金的花邊瓷盤裏,除了一個巴掌大的芝士牛肉卷,還有兩個鮮豔欲滴的大草莓,外加一小碗燕麥紅棗粥。

“吃完再走。”勵驀岑把餐盤放到她面前。

這些東西看着分量不大,吃起來卻很費時。

許雲淅露出難色,“我已經吃飽了……”

“你的胃和螞蟻一樣小?”男人瞥了眼她身上過分寬大的校服,随即擡起下巴,指了指低頭玩手機的勵子涵,“還是說,你和他一樣,要人喂了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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