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湧02
暗湧02
一個小可頌當然填不飽許雲淅的胃。
可要是聽勵驀岑的話,把餐盤裏的東西都吃完再走,那就不僅僅是遲到了,很可能連早讀都趕不上……
遲到頂多被班主任罵一頓,趕不上早讀,那就得罰站了。
她真的不想一整個早讀都站在走廊上吹冷風……
見她猶豫,勵驀岑側過身,單手支着腦袋,慢條斯理地說道:“淅淅,你記不記得,你跟他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也是喂過你的……”
他邊說邊伸過手來,似是要拿她手邊的餐叉。
怕他真的要喂自己,許雲淅連忙先他一步抓起叉子,急急地說道:“我、我自己吃……”
“真的?”男人依舊保持着伸手的姿勢,眉梢微揚,看向她的眼神裏透着明顯的懷疑。
“嗯!”許雲淅用力點了一下頭,随即叉起餐盤裏的牛肉卷。
勵驀岑這才收回手,靠上椅背,掏出手機兀自看起來。
為了趕時間,許雲淅顧不上形象,一口接着一口把牛肉卷往嘴裏送。
餘光裏,身側那個低頭刷手機的男人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唇角輕翹,半晌都沒有放下來。
七、八分鐘之後,餐盤總算空了。
許雲淅背上書包,跟着勵驀岑匆匆出門,卻發現,他開的——竟是一輛機車!
黑色的車身酷炫威猛,力量感十足。
她頭一次坐這種車,整個人都是繃着的。
過大的頭盔罩住腦袋,引擎聲在耳邊轟鳴。
身前的男人弓着背,像一支離弦的箭,帶着她一起,劃破清晨的薄霧,飛也似地沖向初升的朝陽。
獵獵朔風從身側呼嘯而過,兩旁的景物迅速倒退。
片刻間,學校大門便到了眼前。
許雲淅小心翼翼地從車上下來,“驀岑哥哥,謝謝你!”
她脫下頭盔遞給他,“我先進去了,再見!”
話音還沒落,她便往校門口走,卻被勵驀岑叫住:“等等!”
年輕的男人單手抱着頭盔跨坐在機車上,長腿撐地,拿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指了指她腦後的馬尾辮,“歪了。”
“……哦。”許雲淅側過腦袋,右手伸到腦後,憑感覺将馬尾拽到中間。
卻聽勵驀岑輕笑道:“還是歪的。”
許雲淅:“……”
“我幫你。”男人長腿往後一跨,利落地下了車,随即摘掉左手的皮手套,擡手将她的馬尾辮挪正,又幫她理了理頭頂翹起的碎發。
帶着冷意的晨風送來他身上清淡好聞的薄荷氣息,許雲淅愣怔一瞬,腦袋不自覺地垂下去。
校門口都是趕着上學的學生,人來車往,喧鬧聲此起彼伏。
她就這樣靜靜地立在人流中。
身前的男人足足高她一頭,皮衣袖口的銀色拉鏈扣沾染着淺金色的晨光,随着他的動作在眼前輕晃。
邊緣偶爾碰到她的額頭,有點涼,還有點癢。
那輕微的觸感好似細綿的春雨,悄無聲息地滲進她幹涸的心田。
*
許雲淅跨進校門,很快就聽機車的聲浪在身後響起,随即低吼着遠去。
她擡手看了眼表,發現竟然和平時到校的時間差不多。
這速度也太快了。
難怪他那麽篤定不會讓自己遲到。
許雲淅正暗自感嘆,就見幾個女生朝自己圍過來。
其中一個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嗨,同學你好!”
這些女生許雲淅一個都不認識。
她們個個都化着妝,打扮得十分精致,應該是國際部的。
“你好……”許雲淅一臉茫然地對上短裙女生的視線。
卻聽她問道:“剛剛那個騎機車的帥哥是你誰啊?”
不等許雲淅回答,另一個披着栗色卷發的女生緊接着問道:“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許雲淅連忙搖頭。
卷發女生眼睛一亮,“那是你誰啊?哥哥嗎?”
許雲淅猶豫一瞬,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道譏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許雲淅你要不要臉?”
許雲淅心頭一突,扭頭看去,就見勵葶葶抱着雙臂走過來,一臉不屑地反問道:“勵驀岑什麽時候成你哥了?”
卷發女生一聽,瞬間睜大眼睛,興奮地問道:“勵驀岑?你說剛剛那個騎機車的帥哥是勵驀岑?傑出校友牆上排第一的那個勵驀岑?”
“不然呢?”勵葶葶揚起下巴,神情倨傲。
“啊啊啊啊,我說怎麽看着有點眼熟!原來是傳說中的驀神!”
“我以為照片已經夠帥了,沒想到真人還要帥!!!”
“……”
女生們圍着勵葶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
許雲淅繞過她們,快步往教學樓走。
然而那些叽叽喳喳的聲音很快就跟了上來,
“葶葶,明天晚上你的生日party,驀神會來嗎?”
勵葶葶還沒開口,立馬就有人替她應道:“你這不是廢話嗎?驀神是葶葶哥哥哎,葶葶生日他怎麽可能不來?是吧,葶葶?”
勵葶葶淡淡地“嗯”了一聲,當即引來一片歡呼:
“哇,好期待啊!”
“怎麽辦,我現在就開始心跳加速了!”
“嗚嗚嗚,時間能不能過得快一點,好想馬上見到他!”
“……”
片刻之後,不知道誰問了一句:“葶葶,她和驀神什麽關系啊,為什麽驀神會送她來學校?”
勵葶葶嗤了一聲,“她不是借住在我家嗎,早上見我哥來了,故意磨蹭到很晚……”
盡管許雲淅的腳步已經邁得非常快了,可勵葶葶充滿輕蔑的語調還是随着清寒的風像針一樣紮進她的耳朵,
“等我和悅悅走了,她就跑去我哥面前哭,說我們故意丢下她,我哥沒辦法,只能送她……”
“噫——最讨厭這種裝可憐的小白花了……”
“就是,惡心死了……”
“……”
好在前頭就是一個三岔路口。
直行通往體藝館,往左是國際部,右轉則是普通高中部。
許雲淅踏上右手邊的甬道,耳邊總算清淨下來。
她暗自籲了口氣。
餘光裏,一個女生從身側快步走上來。
“雲淅,早上好。”
是俞悅。
俞悅雖然和勵葶葶是好友,但她性格不似勵葶葶那樣驕橫張揚。
剛剛那些女生在背後奚落她,她也沒出聲。
許雲淅回了句“早上好”。
俞悅抿唇一笑,随即露出愧疚的神情,“對不起啊,沒等你一起上學。”
許雲淅搖頭,“那不是你的問題,不用跟我道歉。”
俞悅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磨蹭的,是她把所有公衛都鎖了,你沒法洗漱對不對?”
許雲淅很輕地點了下頭。
甬道的盡頭便是教學樓。
高二年級在二樓。
許雲淅在七班,俞悅則在隔壁的八班。
兩人并排踏上臺階。
“我阻止過她,但沒用……”俞悅露出苦笑,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或許……你可以找阿驀哥哥幫忙……”
“阿驀哥哥”,很親昵的一個稱呼。
許雲x淅偏頭看向俞悅。
光線暗淡的樓梯間裏,俞悅彎起薄薄的嘴唇沖她笑:“阿驀哥哥可好了,每次我有事找他,他都很熱心地幫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雲淅總覺得俞悅嬌羞的笑容裏帶着點兒炫耀的意味。
俞悅見許雲淅沒出聲,繼續說道:“如果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可以幫你去說……”
今天的俞悅似乎特別熱情。
許雲淅婉拒道:“不用了。”
她知道勵驀岑人很好,可這種事找他有什麽用?
俞悅似是沒想到許雲淅會拒絕自己,看向她的眼神裏透出幾分探究。
默了一瞬,她又說道:“你別不好意思,這種事情一定要盡快解決,要不然,她會變本加厲的。”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這個“她”指誰,許雲淅心知肚明。
“明晚阿驀哥哥會來參加她的生日Patry,到時候我幫你去說。”
俞悅的嗓音很輕,語氣卻帶着十足的懇切和堅定,仿佛摯友般,真心為她排憂解難。
可在今天之前,她們之間的關系,僅僅只是見面打個招呼的普通同學而已。
“真的不用了。”
二樓左轉第一間就是高二(7)班的教室。
“我自己會處理好的。”許雲淅沖俞悅笑了笑,轉身進了教室。
*
周六晚上,許雲淅和往常一樣,坐在書桌前做作業。
筆尖劃過薄薄的紙張,發出噠噠噠的輕響。
樓下的喧鬧聲透過門窗鑽進來,襯得房間裏愈發安靜。
做完一張物理卷子,許雲淅看了眼桌上的電子鐘。
再過一刻鐘勵葶葶的生日party就要開始了。
她不想去湊熱鬧。
可一大早胡敏就跟她提起這件事,要是不去,情理上過不去。
許雲淅思來想去,決定趁現在人少,下去走個過場。
樓下大廳燈火璀璨、人影憧憧。
今晚的主角勵葶葶穿着一身華麗的黑色禮裙,頭戴鑽石皇冠,衆星拱月般被人圍在當中,好似一只驕傲的黑天鵝,光彩耀人。
許雲淅停在樓梯口,暗自做了個深呼吸,随即邁開大步朝勵葶葶走去。
“葶葶,驀神什麽時候來呀?”
“對呀,party馬上就要開始,怎麽還不見他人影?”
“你們急什麽啊,他前兩天才從美國回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呢,哪有這麽早!”
勵葶葶話音剛落,就見許雲淅朝自己走來。
她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套裝,一張臉素面朝天。
周圍都是盛裝打扮的富家千金,她站在中間,好似一顆混進寶石堆的石頭。
可她自己卻絲毫不覺得難堪,神情自若将手上的禮物遞過來,“勵葶葶,祝你生日快樂。”
那禮物裹着淺黃色的包裝紙,光看形狀就知道是本書。
勵葶葶撇了撇嘴,示意身側的俞悅把東西接過來。
今晚的俞悅也精心打扮過。
粉晶晶的妝容搭着粉色蓬蓬裙,腦後還綁着個粉色的大蝴蝶結,站在高傲驕矜的勵葶葶身旁,越發顯得溫雅柔美。
她沖許雲淅微微一笑,雙手接過禮物。
許雲淅也沖她笑了一下。
禮物送出,任務便完成了。
許雲淅轉身要走,卻被一個穿着白色蛋糕裙的女生攔住,“這麽快就走啊?”
“就是,生日蛋糕還沒吃呢!”另一個紅裙女生跟着走上來。
她們看起來陰陽怪氣的,許雲淅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等會兒和大家一起吃。”她說着便繞開她們,卻有更多女生圍上來,堵住她的去路。
“悅悅,去拿蛋糕來。”勵葶葶帶笑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許雲淅被困在人群中,各種濃烈的香水味混成一股難聞的味道,與燥熱的暖氣一起,熏得人頭暈。
不遠處,胡敏正牽着勵子涵與幾個年紀相仿的女人開心談笑。
大庭廣衆之下,還有長輩在,她們應該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
這樣想着,許雲淅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俞悅很快端來一個蛋糕。
蛋糕已經分切好,紅裙女生随手拿起一塊,笑着遞到許雲淅面前,“這個巧克力爆漿蛋糕可好吃了,你嘗嘗。”
許雲淅天真地以為,吃過蛋糕便能離開。
于是伸手去接,不料對方忽然揚起手,将整塊蛋糕猛地拍在她的臉上。
那動作實在太快,許雲淅甚至都來不及躲。
等她反應過來,奶油和巧克力醬已經糊了一臉。
哄笑聲在耳邊炸開。
許雲淅低着頭用手抹開眼睛上的油膩。
可雙眼剛剛睜開一些,又一塊蛋糕冷不丁地按上來,視野再次被封住。
哄笑聲越發響了。
她擡起手臂擋在面前,阻止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出口,第三塊蛋糕就從頭頂砸下來。
然後是第四塊、第五塊……
眼前糊成一片,人影重重疊疊,如魔鬼般扭曲着。
許雲淅感覺自己像個失明的小醜。
任她們戲耍玩弄,反抗不了,甚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逃。
沒有人來幫她。
耳邊除了刺耳的笑聲,什麽都沒有。
原來孤立無援是這種感覺,凄涼又悲怆。
眼淚奪眶而出,漫過厚重的奶油,沿着油膩的臉頰緩緩下滑。
她忽地想起,小時候她也曾這樣被人圍着欺負過。
弱小無助的女孩兒,除了哭,別無他法。
後來,有個少年告訴她——哭,只會讓欺負你的人更加興奮。
對,哭只會讓她們更興奮!
她不能讓她們得逞!
許雲淅用力咬住下唇,滿嘴甜膩中,她嘗到了一絲腥甜的鐵鏽味。
她記得,那少年還說過,擒賊先擒王。
只要把帶頭的人搞定,其他小喽啰不足為懼。
眼睛被蒙蔽,耳朵卻更靈敏。
她搜尋到勵葶葶的笑聲,然後轉過身去。
雙手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奶油,正準備朝她沖去,卻聽一聲尖叫陡然響起。
四周驀地一靜。
一塊手帕随即塞進手裏。
許雲淅愣了一瞬,随即拿起手帕擦臉。
艱難地睜開雙眼,緩緩清晰的視野裏,她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立在跟前。
他穿着件灰白色的沖鋒衣,頭上戴着一頂黑色棒球帽。
狹長幽深的雙眸隐在帽檐的陰影之下,就這樣低頭望來。
是勵驀岑!
四目相接的瞬間,許雲淅心頭一喜。
可不等笑意爬上嘴角,心底又是一沉。
她無法想象此時自己的模樣。
小時候,她也曾在他面前丢過醜。
卻沒有一次像眼下這般難堪。
她抿着唇轉開臉。
餘光瞥見勵葶葶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禮裙髒了一大片。
“四哥,你什麽眼神啊,怎麽把蛋糕扔到我身上了!”勵葶葶氣得直跺腳,“你知不知道這條裙子有多貴!”
男人扭頭看她,薄唇挑起輕微的弧度,似笑非笑地說道:“抱歉,應該再往上一點的。”
再往上一點?
那不就扔到她臉上了嗎?
勵葶葶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追問道:“你什麽意思啊?”
“你說呢?”男人挑了挑眉,細長眼角沾着點笑,那落拓不羁的模樣,勾得周圍的女生們移不開眼。
勵葶葶向來驕縱,從來都是她欺負別人,哪曾被人欺負過?
更何況還是在自己的生日party上!
她分外難堪,氣得當場哭起來。
胡敏牽着勵子涵快步趕來,“驀岑,今天是葶葶生日,你怎麽能這麽對她?”
勵驀岑擡了擡帽檐,不緊不慢地反問道:“二伯母怎麽不先問問她是怎麽對淅淅的?”
話音落下之後,又似想到什麽,趕在胡敏開口前接着說道,“哦,不用問了,二伯母都看在眼裏呢。”
胡敏面色一僵,不過片刻,又扯開笑,揚聲說道:“那都是孩子們鬧着玩的,你何必當真?”
“是啊,鬧着玩的,何必當真?”勵驀岑單手插兜,漫不經心地搓了搓指尖的奶油,一字不漏地把原話送了回去。
他語氣很淡,之前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也隐去了,渾身氣場驟然冷下來。
胡敏不敢再跟他杠。
雖說她是長輩,可眼前這位卻不是個好惹的主。
要是不小心觸到他的逆鱗,瘋起來沒人能壓得住。
胡敏只好回頭去勸勵葶葶。
而平時那些處處捧著勵葶葶的女生們卻沒一個上去安慰的。
她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勵驀岑,壓抑着激動,小聲讨論着。
勵驀岑卻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們。
他的目光悉數落在許雲淅身上。
瘦瘦小小的女孩兒垂着腦袋,正努力地擦着臉。
她手上的那塊帕子早已看不出原樣,可她臉上依然沾滿了奶油和巧克力醬,頭發上還挂着碎蛋糕和各色水果粒,身上更是狼藉一片。
勵驀岑“啧”了一聲,伸手将那塊帕子抽了回來。
小姑娘一驚,惶惑地擡起臉。
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濕漉漉的,就這樣紅着眼角驚訝又無措地望過來,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花貓。
勵驀岑眉心一蹙,扔了手帕,掀下頭上的棒球帽往她腦袋上一蓋,又脫下身上的沖鋒衣披在她身上。
寬大的帽檐遮住大半視野,許雲淅高高仰起頭,一臉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華麗的x多層吊燈從挑高的天花板垂落下來,燦爛燈光映亮男人琥珀色的瞳仁。
“淅淅。”
他輕喚她的名字,眼底似有柔光萦繞。
“嗯?”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走……”男人隔着沖鋒衣的長袖握住她的手腕,慣來懶淡的嗓音裏透出溫和的暖意,“跟哥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