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
柴雪盡恢複些許力氣後婉拒小藥童幫忙,低頭慢慢咬着調羹喝粥,白米軟糯,配上腌制爽口的蘿蔔,很是開胃。
剛醒來又是半下午,柴雪盡淺嘗一碗便放下了。
這次醒來他有些不同,似乎平和起來,多數時候溫聲細語。
面對斯百沼更是笑容相迎,險些讓斯百沼誤認為他又救過他的命。
第三日,柴雪盡撐着把白面油紙傘與斯百沼走在雨幕裏,兩人要去李大夫的懸壺堂複診。
春天裏的濰嶺江幾乎見不到晴天,一日又一日的陰雨耗盡斯百沼的耐心,也有部分原因是柴雪盡。
送親的禮部侍郎戎棟正往這邊來,而柴雪盡的傷寒還沒好全,不宜趕路。
半路無話,墜珠似的雨滴落在傘面,敲出噼裏啪啦。
街邊空蕩蕩,斯百沼記起李大夫當日的話,語含試探道:“你這個傷寒拖得有些久。”
褪去高燒後的柴雪盡還有些小咳,身形比先前更瘦削了,風吹鼓起他的衣衫,幻視即将羽化登天的仙人:“體質太差了,宮中禦醫看過也調養過,收效甚微。”
那禦醫豈會不知道他中毒的事,說不定還是幫兇之一。
宮中能調動禦醫又敢對尚書之子下手的人屈指可數,幕後真兇漸漸浮出水面。
斯百沼又道:“以承昌帝的用心程度,怎會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原來他和承昌帝的謠言都傳到了東夷。
沒明說他的身份,可彼此心裏都清楚他是誰。
Advertisement
柴雪盡露出了然的笑來,高燒時以為夢裏聽見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又一陣風,他攏攏袖口抵禦寒冷,道:“沒人能比他的江山重要。”
當初他救下周弘譯,一時風光無限,哪怕落得個病秧子,也招來很多攀附之人。
未來皇儲的救命恩人是何等的尊貴,更別提他爹還是尚書,本也是周弘譯的伴讀,想也知道将來會平步青雲。
一切都止步于他這不争氣的身子和過分招搖的容貌上。
柴雪盡是有些恨承昌帝的,垂下眼睑,長睫落寞:“他想讓周家的江山繼續延續下去。”
“人事無常,他怎麽想不重要。”斯百沼安慰人的理由很蹩腳,“中原禦醫醫術不過如此。”
數次提及他身子差,柴雪盡敏銳這裏面有事,腳步不由得放緩。
斯百沼快出去一步,停住回頭看他:“怎麽?”
“沒什麽。”柴雪盡朝他笑笑,“在想懸壺堂的病人多不多。”
斯百沼輕挑眉。
懸壺堂的人不多也不少,由于提前打過招呼,兩人不必等在外面,徑直入內堂。
李大夫擡頭見是他們,微微颔首,抓緊先給眼前病人看診,寫下藥方交給藥童,起身往他們這邊來。
“病去如抽絲,稍後我開個補氣血的藥方給你。”
這話不假,接二連三的傷寒反複抽走了柴雪盡為數不多的精神,瞧着總有些提不起勁的柔弱。
柴雪盡拱手做輯:“多謝李大夫相救,晚輩感激不盡。”
李大夫托住他的胳膊:“你醒過來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說話間,李大夫同斯百沼交換個眼神,只字沒提他中毒的事,先給人號脈。
他的脈象比沉睡時更飄忽,令人吃驚的是上次俨然瀕臨死亡,這次又平和無害,重新蟄伏下去,仿佛他沒中毒。
怪象讓李大夫皺起眉頭,細細觀摩他的神态。
從容不迫,還頗有禮貌的笑着問:“怎麽了?”
李大夫取走他手旁的毛筆,吸墨揮筆寫補藥方子,頭也沒擡道:“恢複的不錯,還是要多注意,盡量少傷風。”
柴雪盡理了理袖子:“好,我謹遵醫囑。”
太乖太聽話了,引得李大夫和斯百沼同時看向他。
柴雪盡淺笑着彎彎眉眼,看不出是不是真心想笑。
最終他們拎着幾包藥告別李大夫轉頭回客棧。
路途空寂,斯百沼想起一事:“你睡着的這幾日郭昌來過。”
柴雪盡知道對方感興趣的是什麽,也沒兜圈子,道:“那晚我在房內熏了一種香,他不舉了。”
沒有比讓一個好色之徒喪失男性尊嚴更歹毒的報複。
斯百沼沒吭聲,這在當時大概是他僅有的自保方式,若不是這樣,遭殃的是他。
郭昌不值得同情,反倒是手下留情的柴雪盡有些意思。
斯百沼道:“戎侍郎和你關系如何?”
柴雪盡意外斯百沼就此揭過他下毒手的事,聞言實話實說:“一般。”
“難怪你會留郭昌一條命。”
身後無靠山,也就沒有嚣張妄為的資格。
柴雪盡活得這般通透倒讓斯百沼有了些許恻隐之心:“他在濰嶺江鎮結了不少仇。”
這幾乎暗示他願意開口就能除掉那讨厭的登徒子。
柴雪盡可不想登上男主順風船前先給人惹麻煩,他用衣袖包住掌心再握緊傘柄,道:“犯不着髒了手。”
再說,現在的郭昌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美人在前,雄風不在,是個聖人也要發瘋。
斯百沼莫名想起句中原古言,鈍刀子割肉最痛,有了新認知。
“三王子在此逗留太久,會不會耽誤正事?”柴雪盡問。
“護送和親隊伍回東夷是父王交代我的要事之一。”斯百沼看了他一眼,“東夷大軍早随我父王退回海雅部落,如今應當在準備婚事,他很重視此次和親。”
柴雪盡對東夷并非一無所知。
兩國恩怨追溯到數百年前,大小摩擦不斷,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
幼年時柴雪盡坐在父親案桌前便聽說東夷的奇聞轶事,心生向往已久,為游學還特意學過淺薄的東夷語,自然對如今局勢有過了解。
東夷王斯山啓是一代酷愛征戰的草原勇士,在位三年以鐵血手腕建立起騎射兵,震懾住蠢蠢欲動的北荒。
又是三年,平衡草原各大部落間的矛盾,使得他們不再鬥得你死我活。
此後長達二十多年都在為草原致富與樹立起王室該有的制度努力,可以說東夷能将歷朝打得落花流水,不單輸在承昌帝輕敵。
再有斯百沼的兩位兄長也非草包,雖沉湎美色,但同時是草原數一數二的勇士。
否則男主光環在身的斯百沼哪裏要耗時長達兩年才将兩人及其麾下清掃幹淨?
以東夷目前的繁榮昌盛,不給他下馬威就是大國風範,怎會值得東夷王重視?
柴雪盡疑道:“你父王擔心我此行不太平?”
“事實證明父王所料不假。”斯百沼意有所指,沒在山腳遇見,和親得黃,“別多想,我不愛多事。”
他沒能逃走,斯百沼便當沒那回事,等戎棟問及,該如何圓過去便是他的事。
柴雪盡心情複雜,在原著中,斯百沼沒這麽好說話,還主動避嫌。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斯百沼心裏不再只是個陌生的和親替身?
擡眼不遠處便是客棧,門前有一道身影焦急地來回走動,瘦猴似的。
柴雪盡道:“三王子果然宅心仁厚,柴某會牢牢記住這份恩情。”
溫順的小貓再可心,斯百沼還是心癢僞裝之下的野蠻貍貓,站定,眼尾帶着促狹:“能允許我讨要報酬嗎?”
怕掙脫不了天道會食言,柴雪盡才沒輕易說報恩。
但斯百沼要了,他沒多想也允了:“能。”
“好,君子一言。”斯百沼仿佛真不知此次和親背後的詭谲,把這事兒當朋友相約,“怎麽說?”
“驷馬難追。”柴雪盡輕笑。
這次斯百沼看清他眼底清澈的笑意,是發自內心的愉快。
絲絲細雨朦胧籠罩內,周圍太靜,靜到斯百沼唯獨聽見自己失衡的心跳,因柴雪盡的一個笑容,他大腦空白。
“三王子?”柴雪盡收了笑容,遲疑着,“怎麽了?”
“沒事。”斯百沼着急忙慌收回散落一地的春心,掩飾尴尬地舉起手,翹起小拇指,“要拉鈎嗎?”
實在太小孩子氣了。
柴雪盡沒忍住又笑了:“幼不幼稚啊。”
邊說還是邊伸出小拇指勾上了斯百沼的指彎,跟着對方的大拇指蓋章。
斯百沼壓住要翹起的唇角,松開手:“到底誰幼稚?”
“誰提出來的誰最幼稚。”柴雪盡有理有據道。
“你也沒拒絕啊。”斯百沼又看了他的笑臉一眼,見客棧門前的人等不及冒雨往這邊跑,神情恢複如常,“他每日過來是想求你高擡貴手嗎?”
柴雪盡也看見谄媚的郭昌,粉唇微動:“無解。”
就像他體內的毒,是一團沒頭緒的亂麻。
他救不了自己,也不會救別人。
幾步距離,郭昌恨不得跪在他腿邊,奴顏婢膝道:“公子醒了?我特意帶來一根百年老參孝敬您。”
柴雪盡抖落傘面的雨滴,避開對方獻殷勤的手,慢條斯理地收傘:“不用,你孝敬家中父母吧。”
同行的斯百沼沒急着走,俨然看戲姿态。
郭昌惱怒,但無可奈何,這些日子能看不能吃快憋死了,他語氣很急:“公子,我真心想孝敬您。”
柴雪盡唇角抿笑,眼底卻是涼涼的警告:“明日別再來了,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