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

道謝是假,試探是真。

此人想從他身上知道什麽呢?

斯百沼道:“那就卻之不恭了。”

欣然落座,隔着層雪白輕紗,與柴雪盡視線在空中短暫相觸又不着痕跡分開,速度之快,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今日客棧餐食與往日不同,精致華美,美中不足的是分量太少。

斯百沼很少動筷子,怕敞開吃能把這一桌都給收了。

遲來數日與之初次打交道的戎棟見狀,生出不滿,這東夷小王子實在難伺候,宮廷美食都不吃嗎?

柴雪盡沒胃口,淺嘗小半碗白粥和兩塊拇指大小的小酥餅便放了筷子,也看見斯百沼的拘束。

“送一盤荠菜餡包子和一碗雞湯面上來。”

在人前,他是主子,戎棟不得不從,離去前探究地看了斯百沼一會。

待戎棟回來,同桌的兩人仍無聲對坐,宛如也是初次見面。

看似如此,但真相不盡然。

店小二将兩道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端上桌,順便送來柴雪盡的湯藥,放下後飛快溜走。

無需人說,斯百沼低頭開吃,吃得快,卻不見一絲狼狽,反倒飒然文雅。

戎棟心裏微沉,十多天的相處竟讓他們如此相熟,連口味都記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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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不知該說柴雪盡心細如發還是別有用心。

戎棟想起兩日前收到的那封密信,結合眼下局勢,此前輕松化為了棘手。

等斯百沼面前碗碟全空,戎棟方才開口:“想必大師已然知曉使者團的事,戎某再次致歉,是我等保護不周,連累各位使者了。”

這說的是破廟裏遭遇夜襲,藏有私心的戎棟不顧東夷使者團死活,下令撤走的事。

使者團的幾位固然愛喝酒,但武功不差,況且伏擊的那批殺手不是沖他們去的,所以只受了輕傷。

斯百沼不欲挑事,誰讓戎棟的眼神太像審犯人,他便道:“他們的苦難不該被輕描淡寫的揭過,戎侍郎真覺得愧疚,待再見到他們親自道歉更有誠意。”

完全和歷朝不同的為人處世,做好息事寧人心理準備的戎棟被堵住了。

“戎侍郎也別太擔心,他們很好說話,哦,如果有上等好酒,比如飄香十裏的竹青壇,相信他們很樂意與你做朋友。”

哪裏是暗示?

明目張膽的索要。

想來在朝為官數載的戎侍郎沒遇見過如此直白的人,瞳孔微縮,眼見要張嘴開罵了。

呼吸間,戎棟愣是壓下情緒,坦然接受一般的笑道:“好,多謝大師指點。”

“不必客氣,戎侍郎不嫌我多事就好。”斯百沼遺憾沒能見人破防,又看了眼垂簾喝藥的柴雪盡。

往日裏喝一口眉頭能皺成川,仿佛多嘗會要命,那時他的神情頗為靈動好看。

可惜,今日看不着了,斯百沼收起雜亂的心思,同戎棟又交談兩句,知曉明日再趕路,便披着蓑衣拎着魚簍和魚鈎出門了。

這一行為再次震驚戎棟,他從未見過這麽放蕩行事的王室中人,很快他将這事抛在腦後,跟進了柴雪盡的客房。

“我看你們不像你說的不熟。”戎棟咄咄逼人道。

柴雪盡投喂小四方片兒,撒完魚糧,取過絹巾拭手:“哦?那以戎侍郎所見,我與三王子的關系如何?”

交談時背對自己玩那小魚是何等藐視,戎棟生出怒意,幾步上前,伸手要撥魚缸:“在你眼裏,我還不如一條魚?”

“你敢。”柴雪盡隔着絹巾抓住戎棟的手腕,幕籬之下的臉冷若冰霜,“戎棟,你想毀約?”

戎棟冷笑:“這麽寶貝一條魚?”

柴雪盡丢開對方,連同那絹巾一起:“管好你自己。”

“柴雪盡,你真當自己是歷朝二殿下,敢這麽對我說話?”戎棟厲聲道,夾雜着被欺騙的憤怒。

“我不是,但在外人眼裏,我是。”柴雪盡平靜道,“戎侍郎,把我完整順利送到東夷是你身為送親使的職責,我想你應該不想接到陛下的密诏吧?”

從黎明在客棧門外見到柴雪盡,戎棟就知道此行只能成功,由此被柴雪盡拿捏的死死的。

可戎棟到底是能官拜侍郎的佼佼者,不可能輕易服從。

他不留情面,戎棟也不遺餘力,譏諷道:“我職責之內的事自當完成,只望柴公子管好自己的手腳,千萬別爬不該爬的床。”

柴雪盡眼神淩厲,口吻鑿鑿:“戎棟,注意你的用詞。”

“被我說中了?”戎棟得寸進尺,“他看你的眼神算不上清白,柴公子應當清楚這時傳出醜聞對兩國意味着什麽,我勸你三思而行。”

柴雪盡藏在衣袖裏的雙手陡然捏緊了:“胡言亂語,少用這等肮髒的心思揣測。戎棟,別挑戰我的底線。”

戎棟也被惹毛了:“這句話我也送給你,柴雪盡,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火氣十足地轉身就走,明日要動身,要備的東西還很多,戎棟沒那麽多功夫和他吵。

甩上的房門讓柴雪盡清醒過來,垂眸凝視那快活的四方片兒片刻,他捧起魚缸舉到眼前。

“戎棟眼瞎了,他怎麽可能……”

柴雪盡嘆了口氣,被斯百沼婉拒這麽多次,他該放棄了,就是心有不甘。

拙劣的美人計行不通,那便多些耐心繼續嘗試與斯百沼做朋友。

都說春雨潤無聲,希望他能活到斯百沼認可他的實力的時候,當務之急,他得解掉體內的毒。

小說裏描寫他身體從進到東夷後就不太好,久久纏綿病榻,全靠上等藥材吊一口氣,按理說死也不能死的那麽幹脆,可他就是恰好死在成親當晚。

似乎有極為重要的地方被遺忘了,他把魚缸放到桌上,摘下幕籬沉思。

什麽時候開始的東夷內亂來着?

他取過筆墨,将記得的重要事件一一寫下來,沿着記憶裏的夢境編順序,筆尖停在斯山啓死這一行上。

內亂正是由此拉開序幕,而斯山啓為什麽會死,他一想,頭就隐隐作疼,仿佛這注定是他不能觸碰的禁區。

沒能想起來,反把自己折騰出一身冷汗。

柴雪盡顫抖着手放好筆,掐着眉心,跳過這一環節将重心放到斯百沼身上。

小說裏斯山啓看好的繼位者一直都是斯百沼,偏愛在出生就有了原因,只是斯百沼那兩不是省油燈的哥哥非要争一争。

恰好那時耿東策領軍攻打東夷,讓斯百沼內外受敵,格外艱難。

即便柴雪盡想不起來,但直覺斯山啓的死和他有關,以他對承昌帝的了解,讓他死能得到的利益太少,一定還有別的。

他就像這條微不足道的四方片兒,真正值得承昌帝釣的還有大魚。

這次陰差陽錯拖延了完婚的吉日,會不會引起事件變動?

柴雪盡難以預料,畢竟他千方百計的脫身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天道的安排。

把寫滿字的紙張抖落到茶盞裏燒了,柴雪盡重新戴上幕籬,推門對上守在門口的元樂。

另有兩位虎背熊腰的家仆,這是要看管他。

戎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明明他都解釋過了,裝着相信的嘴臉真讨厭吶。

元樂手足無措:“殿下。”

或許已經知情,柴雪盡也沒糾正他,只道:“幫我找些醫書,越刁鑽古樸的越好。”

“殿……殿下,這恐怕得先請示戎侍郎。”元樂小聲說。

破廟那時,他沒被揭穿身份下達的命令才釀造後來那一出出的麻煩事。

現在戎棟為杜絕節外生枝,幹脆獨掌大權。

柴雪盡不意外,撣了撣袖子:“嗯,告訴戎侍郎,這是我路上打發時間看的。”

元樂不懂這句話有多大殺傷力,房門已經關上,想問也不得法,小跑着去找戎棟。

不到一刻鐘,桌上堆着柴雪盡想要的醫書,囊括民間偏方、大拿随記、醫者游記,更有東夷藥物記載。

元樂還在從箱子裏往外搬,嘀咕着:“戎大人好像一點不奇怪公子會要書,這箱子是從随行車上搬來的。”

柴雪盡翻書的手微頓,被算計了,他屈指敲敲書籍:“放回去。”

元樂愣愣的:“啊?”

“我不喜歡被敷衍。”柴雪盡起身,“我要出門,戎棟叫幾個人跟着都沒關系。”

“公、公子,戎大人不許你出門的。”元樂在他身後聲音微弱的提醒道。

“他命令不了我。”柴雪盡拉開門,踏出去一步就遭到阻攔,他語氣淩厲,“讓開。”

“不行,我等奉戎大人命令,守住房門。”一人聲音洪亮道。

柴雪盡強硬道:“別讓我說第三遍,讓開。”

“公子請回。”守門的家仆态度也很強硬,半步不退讓。

雙方僵持間,柴雪盡眼角餘光瞥見上了樓梯拐角正默默朝這邊觀望的斯百沼,他眸光微閃,往房內看一眼,回頭那刻擡手将元樂推出去關門插栓,快步到窗前,探身往下看。

那兒果然站着個熟人,他彎彎唇角,丢下礙事的幕籬,踩着椅子站在窗臺上,朝着那張開的懷抱一躍跳下去。

展翅高飛,仿佛奔向自由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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