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
許是臨近驚蟄,鎮上百姓比往日多,充斥着田野的茂盛味道。
書坊在客棧向東的方位,不太遠。
人來人往間,他們默契的保持沉默,誰也沒提剛才的事。
柴雪盡活這麽大,第一次頭腦發熱做出這麽瘋狂的事,不後悔,甚至回想起那瞬來,還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那麽突然,那樣托付信任,也是頭一遭。
他不着痕跡看身側安靜的斯百沼,似乎也沒熟到一個眼神就能懂的默契。
斯百沼怎麽知道他關門會跳窗呢?
也許是他太好懂。
縱然心底很想用戎棟說他們熟來當理由,始終不合适,還是少在這方面自作多情。
柴雪盡按下心頭疑團,笑道:“多謝大師相助。”
斯百沼并未看他,直視前方:“不用,我是為和親事宜能順利,沒別的意思。”
補充的那句話不知是說給誰聽。
柴雪盡垂首:“大師心系社稷,真是東夷之福。”
極為尖銳地刺完人,書坊近在眼前,柴雪盡一撩衣擺,氣沖沖進去了。
斯百沼站在門口,愣神片刻,也進了書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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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內十分冷清,書籍成堆,徒留一人出入空隙,處處可見小山,眼花缭亂。
三兩步走進,沒能尋到柴雪盡的身影,斯百沼幹脆回到門口等着,無所事事時難免想起方才的沖動事跡。
當讀懂柴雪盡合謀的眼神,他想也沒想便到了客房窗戶下等,想自嘲太心急,都不問個時間,萬一人家一時半會走不開呢?
那蹲守在這的他多冒昧。
誰知那窗像打消他退縮的一味良藥般開了,瞧見翻窗的柴雪盡那刻,他不可受控地張開懷抱。
對方落在懷裏是那麽的輕,仿佛随時能飛走的蝴蝶,他貪戀地收緊胳膊,很快又松開了。
他知道不管再怎麽狡辯,徐離風都不會信他對柴雪盡沒想法了。
沒關系,他望向漸漸轉晴的天空,不會再發生這類事,他和柴雪盡不該再有更多接觸。
在書坊老板幫助下,柴雪盡尋到一書箱的醫術,種類繁多,比戎棟備得還要豐富些。
帶着那箱書離開書坊,柴雪盡尋了一處巷角的馄饨攤,要了一小碗及一大海碗,他偏頭看安置書箱的斯百沼:“要不要香菜香蔥?”
斯百沼點點頭,柴雪盡便重新對攤主說一遍。
巷角栽有榕樹,如今成為蒼天碧樹,籠罩住這處馄饨攤,四張方木桌配長凳,頗有些有容乃大的祥和意味。
大海碗的馄饨先送上來,柴雪盡伸長手端到斯百沼面前,單是這會兒,他細白的指尖便燙紅了。
斯百沼忍住繼續看的沖動,心道,果然還是那麽嬌氣。
這會兒柴雪盡的馄饨也送上來了,攤主招呼他們享用轉身又去忙活,在他們後面又來三位客人,看其熟稔語氣,是這裏常客。
柴雪盡先舀起淺淺的湯嘗了嘗,鮮香湯汁配提鮮的香菜香蔥,再用蝦皮豬油打底,好喝到要咬了舌頭。
“店小二果然沒騙我,這裏的馄饨真不錯。”
斯百沼倒不知他何時問的店小二,只不過很贊同他的話,來中原的幾年還真是沒嘗過這麽用心的馄饨。
兩人在用膳時都不是愛多話之人,加上心境略別扭,更是不多言。
柴雪盡是有意和斯百沼多說說話,不為套近乎,為了多知道些東夷王室的事,好在往後不被打的措不及防。
斯百沼拎着書箱步履匆匆,一副謝絕攀談的冷淡模樣,打消了柴雪盡的念頭。
且再看看,不能操之過急。
離客棧十來步遠的時候,柴雪盡叫住斯百沼,看着對方不解的眼神,他俯身去拿書箱:“我自己進去,別讓戎棟牽扯到你。”
斯百沼微微側身,躲開他的手,就這多走幾步就喘的樣子,除非戎棟鬼迷日眼才會信他能把書箱從那麽遠的地方拎回來。
“用不着。”斯百沼拾級而上,語氣輕緩卻很嚣張,“小王再不濟也是東夷三王子。”
還能讓一個小小三品官員給欺負了?
這等毫不避諱的姿态仿佛他們有什麽,一改先前拒絕交談的态度,讓柴雪盡很困惑。
到底還避不避嫌了?
想不出答案,柴雪盡邊皺眉邊擡腳跟上,晚兩步便見到戎棟攔住了斯百沼的去路,擡起的長劍半出鞘,彼此間劍拔弩張。
“戎侍郎這是做什麽?”他走過去問。
“公子好大的本事,走不了門,何時學會的翻窗?”戎棟明明在問柴雪盡,看得卻是一臉冷峻的斯百沼。
顯然在戎棟心裏,身嬌體弱的柴雪盡做不出這出格的事,是這自幼長于草原的野蠻漢子故意拐人走。
可戎棟忘了,在成病秧子前,柴雪盡也是學堂裏讓夫子頭疼的皮猴,時常惹得柴尚書拿着雞毛撣子攆的滿院跑。
這是柴雪盡做得好事,哪裏會讓別人背鍋,他淡笑道:“是我,與他無關。大師路上偶遇我,好心幫忙。戎侍郎,別冤枉好人。”
戎棟扯扯唇角:“沒想到懸壺堂的李大夫醫術這般高明。”
話沒明說,可在座的都明白是何意。
斯百沼再瞎也看出這人擺明和他們過不去,剛要開口被身後人又搶了先。
柴雪盡道:“戎棟。”
語氣隐有威脅警告的味道,戎棟的攻勢略頓,極為隐晦地看了斯百沼一眼,收劍進鞘,往旁邊一跨讓開了。
斯百沼剛要走,又聽戎棟不緊不慢道:“既然是我們公子的書箱,煩請大師交給我吧。”
斯百沼沒有強留的理由,看也不看單手提起書箱抵在戎棟胸前,不等對方伸手接便松了手。
戎棟眼裏劃過絲驚慌,忙雙手去接,低估書箱的沉重,被墜的往前踉跄了下。
“大人!”
旁邊的兩位随從趕緊來扶,才避免戎棟摔個狗啃泥。
柴雪盡目睹整個過程,想笑又忍不住了,原來斯百沼再大度也不會吃悶虧。
堪堪被戲弄的戎棟把書箱塞給随從,挺直腰背,回身看他:“公子,請吧。”
不能為難斯百沼給東夷留把柄,對上柴雪盡,戎棟就沒那麽多顧慮。
書箱丢到桌旁,房門從外關上,戎棟把長劍往桌上一拍,怒氣沖沖道:“你什麽意思?”
柴雪盡摸了摸茶壺,溫熱,還能喝:“我還想問你什麽意思。”
“你有前車之鑒,我防着你哪裏有錯?”戎棟質問,“換做是你,會放心讓這樣的人出門?”
“我說過你可以多派些人跟着我,實在不放心,你親自來。”溫水入嗓,柴雪盡語氣緩和下來,“我不想和你吵。”
吵來吵去,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戎棟氣笑了:“你以為我想和你吵?柴雪盡,你用不着試探,從我來到這裏起,你再也沒有逃走的機會。”
“既然這麽有信心,你還怕什麽?”柴雪盡問。
戎棟不客氣道:“怕那位東夷三王子鬼迷心竅帶你走。”
柴雪盡好笑道:“那你錯了,他很希望兩國握手言和,對我也沒你預料的那種想法,之所以對我以禮相待的緣由也早和你說過了。”
“最好是。”戎棟冷笑,“身為和親皇子理應把握好分寸,在抵達海雅部落前,公子最好安心靜養。”
徹底不讓他見到斯百沼,免得再生事端。
防備到這等地步在柴雪盡意料之外,若不是清楚斯百沼對他再□□避,險些要以為他們正是情濃。
橫豎接下來要忙一陣子,無暇去顧拉攏斯百沼,柴雪盡默認這一說法。
第二日,濃霧未散,長龍一般的隊伍自客棧出發。
哪怕對柴雪盡有意見,戎棟仍舊為他安排了與出京那日規格相同的馬車,車內布置也幾乎一致。
柴雪盡依靠軟墊,手捧一卷與蠱術相關的書籍,觸及到昌字,陡然想起件事來。
“元樂,昨日有沒有人來找我?”
忙着煮茶的元樂回道:“有,那時戎侍郎剛發現您不見了,正在氣頭上。”
可想而知那人的下場。
柴雪盡:“你可看清那人的模樣?”
“神情憔悴,瘦的像根竹竿,說是找了些許好東西來孝敬您之類的。”
那就是郭昌,沒聽進他的警告,落到戎棟手裏,得到的教訓只會更慘烈。
想來戎棟也會知道他會用毒的事,視線重回落到書上,那戎棟會是加速他死亡的人嗎?
“公子,喝茶。”元樂小心翼翼将茶盞推到他手邊。
“放心,我不會再丢下你。”柴雪盡道,上次破廟逃跑後,身為對他身份知情者之一的元樂想來也沒在戎棟手裏讨到好。
元樂飛快抹了下眼角:“嗯,只要公子要我,我會永遠追随你。”
柴雪盡嘗着茶裏的苦澀,細想永遠這個詞,只覺得好遠好漫長,但從嘴裏說出來又是那麽的輕易。
他輕嘆了口氣:“好。”
因在濰嶺江耽誤太久,便日以繼夜地趕起路來。
即便不用風餐露宿,沒日沒夜縮在馬車上,也讓柴雪盡受不住,終于在第五日傍晚,他差元樂叫來了戎棟。
掀簾那刻,他不經意往前看,對上斯百沼深邃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