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
柴雪盡睡了漫長一覺。
大抵昏過去前留下句沒頭沒尾的話太造孽,夢裏不得消停,時不時被灌藥,他擡手去推,被溫熱大掌掐臉,苦澀的湯藥還是喂進嘴裏。
太苦了,苦到他皺巴着臉醒過來,對上斯百沼冷酷無情的眼,他眸光微動,落在對方舉着的青瓷碗上。
“怎麽是你?”
他有氣無力的,要不是斯百沼注意力都在他,險些聽不清。
窗外微光朦胧又安靜,隐有車轱辘碾地聲傳來,四周蟲鳴聲不斷,萬物複蘇。
這幾日夢裏颠簸原來是又躺在馬車上趕路了。
車內置有暖爐,他手裏也塞着個湯婆子,見春的天,他在車裏過着冬。
溫暖的地方太催眠,柴雪盡閉上眼睛,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他醒,斯百沼哪裏會讓他再睡,放好碗,拿過枕頭往他腰後塞。
“你昏迷了兩日,戎棟怕你死在路上,請我來看看。”
見他眯縫着眼睛,一副半醒不醒的嬌憨樣,斯百沼板着臉道:“醒了就把藥喝了。”
好累,好乏,睡到沒力氣。
柴雪盡撲棱兩下沒能坐好,斯百沼看不下去幫忙扶了一把。
然後他對遞到面前的湯碗幹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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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百沼到底怎麽騙過戎棟來當大夫的?
他那點反抗力氣都是絕境爆發,現在比煮爛的面條還不如,怎麽喝?
跟等着的斯百沼大眼瞪小眼片刻,他理不直氣不壯地說:“我沒力氣。”
斯百沼沒太大反應,似早知道會是這麽個結果,拿起調羹喂他。
生來就是王子做不來伺候人的活,但凡柴雪盡能自力更生,早一口幹了。
“還記得昏過去前的事嗎?”
“人跑了?”柴雪盡嘴裏發苦,一直皺眉,“戎棟和騰龍殿應當打過交道,你該給他留個活口。”
語氣太過自然,斯百沼一時無言。
柴雪盡又道:“那人中了毒,附近無解,他想活命就得去京都尋回春堂。”
“你不該告訴我。”斯百沼道,“我的手沒伸那麽遠。”
“要是那樣,此刻在我面前的該是戎棟。”柴雪盡臉上帶着幾分促狹的笑,“三王子聽見我與那位護法的交談了。”
從頭到尾,一字不落。
斯百沼沒否認,盯着他亮晶晶的貓兒眼看:“你那時真不怕死?”
“怕。”柴雪盡幹脆回答,“可看見你,好像也沒那麽怕了。”
斯百沼心髒猛地重重跳了下,仿佛久旱逢雨。
眼前的柴雪盡美則美矣,卻失了些許鮮活氣息,像即将開敗的花,數次波折讓他消瘦的身軀越發單薄,血色更淡,仿若雪做成的。
就是這樣的病美人,輕易勾動斯百沼的心,惹得情緒幾經翻轉。
“和我們交手的不能叫做人,在那護法逃跑後像失去控制的木偶全倒在地。”斯百沼看他眼巴巴在車內巡視,渴望着什麽,記得他身邊随從說過他喜甜,在袖子裏摸出一小包饴糖,“戎棟看過,那些人早死了,被秘密煉制後充當死侍。”
柴雪盡眼睛全放在斯百沼手裏的那小包糖上,幾乎聽不清話:“嗯……”
這麽饞?
斯百沼微微挑眉,特意選塊大的遞過去:“在你心裏,戎棟是誰的人?”
嘴裏苦到散不去味的柴雪盡等不及一般用粉舌去卷斯百沼指尖的糖,那饞貓樣過于可愛,但斯百沼目光觸及到一點粉,眉心跳了跳,下意識挪開視線。
“等我吃到糖再說。”柴雪盡太急,卷走饴糖的同時舔了下斯百沼溫熱的指尖。
他沒太大感覺,斯百沼卻覺得指尖着了火,視線停留在他因吃到糖而心滿意足的舔唇,心裏無聲起了火。
這張唇在過去兩日裏與斯百沼有過數次接觸,軟是軟,可主人沉睡少了些意思。
眼下他不僅醒了,還用舌舔自己,舔完自己又舔唇,這不就是自己間接摸他的唇?
摸唇這種行為多用于床笫之間的調.情,那再進一步就坦誠相待,互相交底。
眨眼間,斯百沼被自己弄得身心皆着了火,再待下去得鬧笑話。
“你先睡會,我晚些再來。”
“沒那麽困……”
柴雪盡不知道斯百沼怎麽了,話沒說完,先落荒而逃。
靜坐片刻,門簾掀開,哭成淚人的元樂跪到跟前,見他精神恹恹,又哭又笑。
“公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原來東夷三王子沒撒謊,他真能醫好你。”
什麽?
柴雪盡記得斯百沼不懂醫術,這話是何意?
元樂道:“戎侍郎将公子帶回來後,公子吐血不止還高燒不斷,當時找不到大夫,這時三王子說能救公子,條件是由他照顧,不許戎侍郎靠近。”
以目前情況來看,戎棟答應了。
柴雪盡深感匪夷所思:“然後呢?”
“戎侍郎說三日內公子醒不了,他要三王子看着辦。”元樂說着開始抹眼淚,“他太壞了,公子當時生死未蔔,三王子肯站出來就很不容易,戎侍郎還威脅別人,真不是個東西。”
元樂護主心切有這想法不難理解。
柴雪盡想弄明白的是戎棟究竟有沒有借此機會弄死他。
與其讓他死在成親時候,不如栽贓斯百沼。
一樣能拿回屬于歷朝的東西,讓承昌帝有出兵的理由,還能害得斯百沼無緣繼承狼王,失了民心。
可謂一舉多得。
“別哭了。”柴雪盡調整坐姿,依偎着車壁,“所以這幾日都是三王子在照顧我?”
元樂抽抽鼻子:“是的,三王子衣不解帶的守着,期間戎侍郎還質問他,說他醫術不精,兩日過去您都沒醒。”
“那我的藥也是三王子親自熬的?”
“對,這三日來公子的事宜都是他親力親為。”
柴雪盡扶額,緋紅慢慢攀上了耳際,如若都是斯百沼,那有些臉就丢大了。
久病便知道病中的德行,也懂得分辨夢裏夢外。
他記得混亂,可也忘不了那時燒到熱得受不住,扯着裏衣要脫被制止後的主動情景。
那時他那麽熱,對比之下離得近的斯百沼那麽涼。
他不禁捏捏眉心,這是第二次把斯百沼當降溫的工具又摟又抱,他臉也紅了。
對方喜歡女子,他過于冒昧的行為就是強買強賣。
柴雪盡腦子亂糟糟的,對上元樂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倍感心累:“我倦了。”
“哦哦,公子再睡會,我去備午膳。”
車簾掀起又落下,罅隙間,柴雪盡看見朝這邊看過來的戎棟,對方眼神不明。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騰龍殿左護法的那句【殿下又怎知戎侍郎不會裝作看不出呢?】。
連斯百沼都起了疑心,問他的看法。
戎棟出身朝內四大世家之一,在相國寺內待到九歲,後回京都入學堂,是太傅學子之一,早他幾年高中,後有家族扶持,一路青雲直上。
比起他被承昌帝看上欲藏在後宮慘遭毀掉的仕途,戎棟的升遷令無數莘莘學子嫉妒。
與其說戎棟站隊,不如說他背後的戎家。
戎家出過兩任皇後,五位貴妃,妃嫔數十,在朝為官的更不計其數,是名副其實的簪纓世家。
承昌帝膝下唯一符合繼承的目前僅有周弘譯,另一位皇子年齡尚小,與戎家也無瓜葛。
戎家……沒有站隊的必要。
除非他們不滿承昌帝,想推翻之後另立新帝。
這個想法過于大膽,乃至于在車簾又被掀開時引得柴雪盡打了個激靈,驚慌失措看向來人。
斯百沼看清他眼底的慌張,神色漸冷:“在想什麽?”
語氣也冷,就地坐在門旁,遠遠地看着他。
一炷香功夫,宛如熟悉的陌生人。
柴雪盡有些尴尬,将這劃分界限的行為默認為對他不滿,欲蓋彌彰道:“沒什麽。”
“你讓我父王小心身邊人是什麽意思?”斯百沼開門見山問。
“要我說可以,但我有個條件。”柴雪盡笑道,像只狡猾的小狐貍。
斯百沼神情冷淡下來,心想底線在談正事上讓步不算沒抗住誘惑:“說。”
“不管多離譜,不能問我原因,照做就是。”
“萬一你想對我父王不利呢?”斯百沼輕擡下颚,低聲質問,“我豈不是幫了你?”
“三王子心裏清楚我沒那麽做的理由。”柴雪盡當然想過會被懷疑,解釋起來也不生氣,“我的身份和我的性格不允許我以德報怨。”
無論是斯百沼,還是郭昌,亦是那位試圖利用他的左護法,統統見識過他的睚眦必報。
那對于想置他于死地的承昌帝,柴雪盡沒道理放過的。
斯百沼:“之前為什麽沒反抗?”
這是問他在遭遇承昌帝給予不公對待時的态度。
“這好像和現在談的事無關。”柴雪盡的笑意也淡了。
避而不答的結果讓斯百沼略不爽,但正事要緊,他沒表現在臉上,道:“我答應你。”
“既然如此,三王子是不是要給我個信物?”柴雪盡又道,“免得往後我被追查時誤傷。”
不愧是小狐貍。
斯百沼摸半天只摸出個祖母綠的戒指來,兩人對視,紛紛偏開頭。
——躲什麽?!